《叶初雪平宗》第402章 古来一片伤心月

    龙霄冷得浑身瑟瑟发抖。
    空气又湿又潮,暧昧的寒意如附骨之蛆,在周身缠绕。监牢的石壁上渗着水,身下的稻草也一片湿凉,寒气仿佛钻进了五脏六腑。龙霄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即便当日被羁昭明,好歹人家每日好吃好喝从来不怠慢。而眼下,他面前只有一碗冷了的秫米粥,他只喝了一口,就被砂子差点儿磕掉了牙。
    龙霄气得跳起来,一脚踹在牢门的铁栅栏上,吼道:“秫米粥?你们给老子喝秫米粥?那是吃多了撑着的时候喝来消滞的,老子肚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还给我喝这个?”
    他自下狱以来,每顿饭都要闹上一闹,这一两个月下来,狱卒们早已经见惯不怪,连答应一声都懒得答应。
    龙霄愤恨地将碗扔出去。他体力虚弱,碗倒是扔出去了,粥却泼了自己一身。
    外面的狱卒见状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
    龙霄沮丧地靠着铁栅栏坐下来,缓了一缓才大声道:“冯二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几个狱卒笑声这才收住,其中一个磨磨蹭蹭地走到铁栅栏跟前,也不吭声,低头看着脚尖轻轻踢着地。
    龙霄伸出胳膊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冷笑道:“余帅让你来关照我,你倒跟着那群王八蛋幸灾乐祸,活腻歪了吧你。去给我弄点儿能吃的来,那粥也是人吃的?”
    “没有。”冯二低着头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像是怕被他打,猛地向后闪,果然躲开了龙霄的一巴掌。
    “没有?老子塞给你的钱就换你一句没有?”
    “是真没有!”冯二躲远了两步这才敢抬头看他:“上面说了,不许给您特别关照。”
    龙霄气得又要去打,眼见够不着,忍了忍,反倒笑起来:“上面?上面是谁?我倒要看哪个上面如此不长眼。”
    “还能是谁,庐江王就啊!”冯二脱口说出来,登时觉得底气足了许多,又说:“我知道您是余帅要保全的人,可如今即便是余帅也已经自身难保,何况旁人。”
    龙霄听了一惊,反倒镇静下来,招招手:“冯二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你跟我说说,余帅自身难保是怎么回事儿?”
    冯二犹犹豫豫不想过去又不敢不过去,正在磨蹭,突然外面大门响起动静,立时便有人跑出去查看。龙霄竖起耳朵,听得有人在门口窃窃地说了几句话,脚步声响起,一时便见出去迎门的狱卒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进来。
    那人头上戴着风帽,在摇曳烛光中看不清楚相貌,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仿佛令烛光晃动了几下。
    龙霄先是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惊奇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人会出现在这里一般。直到那人随着狱卒走到了近前,他还是没有回过味来。
    对方倒是先亮出了一面令牌:“奉庐江王之命提审龙霄,龙司马,请跟我来吧。”
    龙霄在余鹤年帐下任司马,因此旁人称他为龙司马。只是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却生疏得很。龙霄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登时心头疑云大起:“庐江王派你来的?”
    对方抬起头,一双眼眸在火光的照映下熠熠发亮,冲着龙霄飞快地眨了一眨,口中却无比严厉:“怎么?你不敢去?”
    龙霄登时会意,仰头大笑:“敢!怎么不敢?!就怕他庐江王见了我要腿软的!”
    那人怒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信口雌黄。”他抢过狱卒手中钥匙将门锁打开,一把揪住龙霄的衣襟将他拎了出来:“你这会儿张狂,一时见了庐江王,管教你脱层皮!”不由分说拽着龙霄就往外走。
    龙霄在监牢中夙日寻事,狱卒们都道他是个恶人,却不防有人比他还要蛮横,一时间都看得呆住,等到反应过来时,那大汉已经拎着龙霄快要走出门口了。为首的狱卒才突然想起来,追过去喊道:“贵人且慢,从狱中提人要有公文和印鉴堪合!”
    那大汉扭头冲他狞笑:“我是庐江王派来的人,堪合公文你只管找他去要。人却必须即时带到庐江王面前去,否则庐江王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狱卒被他唬得一怔,那人已经拎着龙霄飞快地出了门。
    外面却下着大雨。
    沿江一带天气潮湿,冬天多见潮雨,愈加让人冷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龙霄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那大汉见他这副样子,讥笑道:“抖成这样,是怕了吗?知道怕就好。”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将他塞入一辆马车中去。自己跳上车夫的位置,扬起鞭子喝了一声:“驾!”驾车的马嘶鸣着奋蹄奔跑起来。
    车厢中倒还暖和,龙霄进来渐渐缓过劲儿来,觉得手脚不再冻得僵直,这才留意到有一丝香气诱得他一个劲儿咽口水,四处翻找了半天,总算翻出一个粗布包,打开里面全是夹着羊肉的麻饼。龙霄早就饿得狠了,什么也顾不上,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他吃的急了,一时噎住,正转着圈儿找水,马车突然停下来,有人进来抛给他一个水囊笑道:“就知道你肯定要噎着。”
    龙霄抓过水囊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总算是将噎在喉中的食物都送下去了,这才喘了口气,没好气地瞪着对方:“你知道给我准备吃的,怎么就想不到留点儿水啊?”
    “想得那么周到,如何看你风度翩翩龙驸马抓瞎着急的样子呢?”对方朗声大笑,脱下风帽,果然是尧允。
    龙霄过去与他紧紧握住手,关切地问:“你怎么到落霞关来了?怎么又成了庐江王的手下?”
    尧允笑起来,拿出那个令牌:“这个呀,假的。你们落霞关防备松弛,也太大意了,连你这么重要的人物都能被我偷出来。”他说着随手一抛,将那令牌扔到车外,这才说:“只怕一会儿就有人追上来,你坐好,咱们要过了界山到了昭明才算安全。”
    龙霄一把抓住尧允不让他离开,追问道:“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尧允沉默了片刻说:“你被下狱不久,余鹤年也被软禁了起来,你攻打凤都折掉了四万人,余帅已无转圜余地,他遣人来给我送信,让我将你救出来。不然你道我一路深入落霞关是谁给开的路?余帅虽然自己身陷囹圄,在军中却还有一批亲信。其余细节以后再说,现在赶路要紧。”
    龙霄点了点头,放开尧允。
    马车飞驰在官道上,因有余鹤年的授意,一路畅行无阻,到天将明时终于回到了昭明。
    车中颠簸,几乎连坐都坐不稳,龙霄双手挂在顶棚的扶手上,居然睡了一个好觉。梦中恍惚回到了凤都,看见公主府的大门零落,街巷萧条,永嘉流血披面摊倒在府门前,他心中震惊,正要过去相扶,却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龙霄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被两个尧允的手下半扶半架地送进了尧允的官邸。
    那间书房他曾经来去自若,与尧允无数次畅谈欢饮,如今大难之后故地重临却赫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慨。房中温暖如春,龙霄被冻得僵硬的手脚渐渐有了知觉,一脉针刺般的麻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缓缓挪动身体。
    尧允跟着他们进来,脱下身上遮掩身份的黑色斗篷和风帽,解下头上的小冠,将被泥水浸透的靴子脱掉甩在一边,抓起热腾腾的浆酪大大喝了一杯,将身上的寒气驱除,这才朝龙霄望过去。
    龙霄正瑟缩在炭盆旁,抚着双脚发呆,脸上泪流满面。
    尧允吃了一惊,连忙倒了一杯浆酪送到龙霄面前:“不就没招呼你吗?就哭成这样?”
    龙霄抬起头怔怔看着他摇了摇头:“凤都城里出大事儿了。”
    “我知道。”尧允点了点头:“我都听说了。”
    龙霄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翻起来揪住尧允的衣襟问:“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他手脚还在麻痛,刚说完这一句话一个支撑不住又摔了下去。
    尧允赶紧扶住他说:“有些事情你就别问了,你能知道,我自然也有知道的办法。现在要紧的是要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龙霄痛心疾首:“如今余帅被他们控制,落霞关落入那两个白痴的手里……当初我已经打到了凤都城下,他们却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倒像是我家的江山一样,四万兄弟啊!最后陷入重围,只有几千人冲了出来。他们大军就眼睁睁在江边看着,我们在凤都城下放了一把火,火焰冲天,落霞关是能看得到的,他们却一动也不动!”
    尧允叹了口气:“这事你还是太冲动,若是事先商议好了有个接应也行。”
    “根本没办法商议。”龙霄无奈地摇头:“那两位王爷生怕余帅掌军,一来就收了帅印和虎符架空了他,我那一次去也是没有军令的擅自行动,否则回来怎么会被扔进牢狱之中。”
    “也就是说,如今肯无视军令随你行动的人都被你耗光了?”
    一句话问得龙霄目瞪口呆,半晌才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叹气:“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龙霄蓦地抬起头,踉踉跄跄地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前,怔怔盯着地图看了良久,突然一拳捶过去,恨恨地说:“凤都危殆,他们却还只想着争权夺利,毫无进取之心。这样的人要他们何用?我要除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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