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305章 且对红烛相痛饮(一)

    平宗要给叶初雪一场草原婚礼。
    不同于漠南丁零,即便仍保持着游牧习俗的诸部,也或多或少受到些汉人习俗的影响,结婚时总要讲究个男聘女嫁,彼此信使往来,几个来回之后才能敲定婚事。
    漠北却又是一番景象。漠北丁零不受中原影响,仍旧保持着草原上最原始的婚庆习俗:抢婚。
    按照漠北丁零的习俗,男方一旦看上了心仪的女子,便会将女子抢到自己帐中过夜,之后男方随女子到女家劳作三年作为对养大女儿的报答,之后再以若干牛羊换取女子回自己的帐中祭拜天地神灵,在族中长老的主持下结为夫妇。
    平宗说起抢婚颇为遗憾,看着叶初雪笑道:“当初怎么就不是我先看见你然后把你抢过来呢?如今却让我如何再抢你一遍?”
    叶初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南方也有过新郎新娘出于同一门下的,到迎亲时让彩车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就是。再说你那时没抢到我,如今再抢一次才算圆满。”
    此时他们正与平安珍色焉赉等人一起在帐中商议,这两人说起这种话来肆无忌惮,旁边三人皆尴尬地沉默不语,彼此面面相觑。
    平宗哪里顾得这么多,目光落在叶初雪的面上,半瞬不肯稍移,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抢你一遭?”
    “最好如此。”叶初雪俯首去看铺在几人中间的那副地图,手指从上面划过:“抢亲总得多点儿人吧。一千够不够?”她抬起头来看着平宗,目光闪闪,透着狡黠:“要不然一千五吧。又不能让你抢得那么容易,护送我的人也得有个一千五,两箱加起来就是三千人。”
    平宗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被那目光挠得心头发痒,按耐不住地抚上她的脸:“好容易弄一次婚礼,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新妇?”
    叶初雪微微一笑,避开他的手掌,转脸去看珍色:“三千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晋王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之师,护送你返回王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漠南北,草原上还没有谁是这样一支队伍的对手。”
    珍色无语凝噎,只能深深拜伏:“多谢公主与晋王。今次若能保全我一双儿女的性命,他日我们母子定然衔草结环万死以报。”
    叶初雪与平宗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首肯,于是笑道:“也不必等他日。既然要护送图黎回王庭,就也别空跑一趟,我们会想办法拥立逯忝继位,这样才能真正确保你们的安全。”
    珍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即说:“一回到王庭我就召集图黎的亲信配合,逯忝一旦继位,定然助力晋王夺回龙城。”
    “很好。”叶初雪松了口气,又问:“那么鹄望呢?此人可不可留?”
    珍色摇头:“鹄望本是上代可汗均连的亲信,他本意是要扶持俱耳继位,因此联合图黎害死了赫图,谁想俱耳在迎娶我那夜也突然暴毙,图黎以俟斤之位相诱,争得他的支持才登上汗位。他虽然对图黎臣服,对我却是恨之入骨……”她顿了一下,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露出一丝苦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珍色和亲本是嫁给前代可汗均连,均连在新婚之夜暴毙后,又接连死了两位继任者,其中俱耳也是死在与她的新婚之夜,天下纷传是珍色与图黎有私情在先,联手杀死了俱耳,想必鹄望也是如此认为。
    叶初雪点了点头,转头问平宗:“你如何看?”
    平宗毫不犹豫:“那就除掉。”
    “阿兄!”平安吃了一惊,转头朝他看来。“鹄望是柔然俟斤,相当于一国丞相,冒然杀了他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平宗欲言又止,看了珍色一眼。叶初雪替他说:“图黎正当盛年突然暴毙,嫡子年少,柔然还有几位叔父盯着……”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与珍色对望一眼,不由自主都想起来当初她父皇暴毙也是这样的情形,“外有强敌,主君少弱,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强势权臣,否则就变成了……”她没有说下去,眉眼弯弯朝平宗瞥去。
    平宗哼了一声,怡然向后靠在凭几上,一言不发。
    平安也就明白了,“权臣坐大,就必然会后患无穷……”她也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毕竟还要顾及兄长的面子。
    叶初雪适时接过话头,继续说下去:“鹄望这种跟珍色不是一条心的人,迟早都要除掉。柔然既然可以预见无论如何都会乱一场,就趁乱动手。总好过局势稳定了,就难免会有投鼠忌器的顾虑。”
    平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而且看平宗和焉赉的神色,也都同意她所说的话,只得无奈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怕无端惹事,后患无穷。”
    “后患从来也不会干净,”叶初雪的语气温和,神情却有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沧桑:“一味求安稳也是徒劳,不如让后患朝着有利于自己这边发展。”
    平宗听得微笑起来,忍不住侧头打量她,目中满是激赏。天底下聪明的女人很多,叶初雪说她最擅长玩弄人心,但实际上她摔得最大的跟头就是在人心上。她只是在努力地看破人心,却并不擅长玩弄人心。她的目光要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深远,若只是陷于看破人心,就太过委屈了。
    一时几人商议定了具体的办法纷纷离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叶初雪状若不经意地问:“你刚才使劲儿盯着我瞧是做什么?”
    “我是在想,你若生是个男人,当为一代雄主。做女人,即便兴风作浪到了你这个地步,也终究可惜了。”
    叶初雪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直白毫无保留地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心头温软如同一团上好的羊绒,忍不住微笑起来,“父皇在时常说阿丫若生为男儿,当得继大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你父皇虽然在位十余年绥靖妥协安于现状,却不失为一代明主。当日他在位时,北强南弱,你们只能勉强保住落霞关。要到了七年前城阳王之乱这样的悬殊对比才有所缓解。所以世人虽然多菲薄他不思进取,我却觉得他是有眼光和胸襟的。他说你的这句话也能证明他的识人之明。”
    叶初雪听得又感动又惊讶,“阿爹竟然有你这样的知音,真是……”她的话一时没有说下去,神思惘惘,不知怎么突然不由自主地设想若是平宗作为女婿拜见父皇,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南北两朝彼此为敌已近百年,双方史上从未有过皇室通婚的先例,她也无从知道撇除国家时局上的对立和出于政局的考虑,只是单纯作为自己的夫婿,父皇眼中的平宗是否能让他满意。
    “你又在发什么呆?”平宗爱煞她想事情出神时的模样,过去从后面将她环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在想……”叶初雪回神,问道:“邬娜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宗哈哈笑了起来:“咱们洞房的时候告诉你。”
    “无赖!”叶初雪当即变色,“你之前说让你看了白头发就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咱们会要有婚礼啊,如今既然要正经搞一个婚礼,你连抢婚都不肯错过,这个赐字之礼,自然要放在婚礼时行了。”
    叶初雪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了。她已经从平宗那里听过了最肉麻的情话,体验过了最酣畅的情爱,已经与他心意相通,彼此默契,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样的意外惊喜,只觉得被眼前他所赠与的幸福满满充实,并不需要更多的甜蜜来妆点她的幸福了。她说起这个话题,只是因为邬娜这个纯粹的丁零名字,能将她的心思从遥远不可即的家乡拉扯回来,回到眼前真切踏实的幸福里。
    她柔和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究,拉着平宗继续埋头研究地图:“来,咱们还是要仔细规划一下。刚才珍色在,我知道你没有把想法都说出来。”
    平宗微微一笑,并不诧异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却还是带着好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哪里会知道你的想法?我只是知道我的,不过咱们俩又经常想到一处去。”她说着,伸手在地图上的河西牧场点了点,“这里!”
    平宗满意地点头:“没错!”
    “我知道你始终不希望用柔然的军队攻打龙城,毕竟引入外族兵力对付自己人这种事情与你的骄傲相悖。”叶初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平宗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你继续。”
    “河西牧场牵着四镇将近三十万的兵力。如果拥立逯忝,要求珍色放弃河西牧场,就能把这三十万兵力释放出来掉头去攻打龙城。”
    “没错!”平宗点头,用拳头在地图上轻轻捶了一下,“这三十万人是我的精华所在。当初就是因为布置在西边无力北顾,我被迫要调集从禁军,玉门军和忽律部拼凑兵力,才落得今日之败。我需要的不是柔然可汗的马匹兵器粮草,我只需要他们不趁虚而入对河西牧场下手。这就足够了。”
    叶初雪低头沉吟:“鹄望不是正好去河西牧场了么?就假称去收拾鹄望,到了那里协调四镇兵力,一旦柔然王庭局势落定,你就可以起兵了。”
    平宗却还有一丝忧虑:“只是你那个珍色会如此配合我们吗?她能够临危不乱秘不发丧向我们求助,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听我们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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