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33章 碧湖清风梦天涯(二)

    叶初雪回到自己所住的毡帐,将门帘放好,只说是要擦洗,不让人进来打扰,这才将刚才顺手卷出来的那幅绣品在地上展平铺好。之前那场情事如同失控之火,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这绣品也不能幸免地被揉皱成团,丝线起绒。
    所幸叶初雪也不需要它如何完美如初,只在心里略微叹息了一声,便也顾不得再去可惜,找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在将绣品翻过来,在背面仔细寻找。
    背面自然不若正面那样精致细密,但画的大体形状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各处不时会有打了结的线头藏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绣花所用本就是极细的丝线,往往要将一股丝线劈出七八丝来用,因此即便是打出结来,也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叶初雪要瞪大眼睛找了半晌,才终于找到一处结的形状打得与众不同的地方,用剪刀将那结剪掉,轻轻一抽,秀在丝绢上的线便被一点点地抽掉。
    这条丝线是白色,与丝绢的底色相同,绣在画中一处留白处,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也还有乾坤。
    叶初雪小心翼翼地将丝线抽掉,下面渐渐显露出来用浅灰色绣的图纹来。
    依旧是山水人物,若是旁人看来,不过是在山脚云间的远处多了一叶扁舟,舟上一个女子萧然独立。
    叶初雪怔怔看了那多出来的人物一会儿,随即继续寻找,很快在画面左下角再次发现了线索。她如法炮制,又显形了一些内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在画面上找出四处隐藏的画。
    昔日在凤都的紫薇宫中,永德身边四位侍女各有自己所擅长之技,晗辛善绣,而乐姌善画。两人曾经彼此约定了一些用图画表现的暗语,有时画画有时又绣出来玩笑。后来两人反目,也彼此用画中暗语互骂,终于被永德发现,将两人拉拢在一起,三人研究出一套可以通过图画传达意思的暗语来,这世界上,只有她们三人能够看懂,即便是离音和珍色也无从知晓。
    而晗辛之所以选择用绣的方式传递消息,也就是考虑到这绣品定然会被晋王看到,她需要用一层表面上的消息来掩饰真正要与叶初雪商量的内容。
    这个心思叶初雪在看到绣品的时候就立即明白。然而时机就是如此蹊跷,在她有机会看到晗辛的私话之前,却首先在那场激烈的情事中被平宗彻底征服,不过是半日之隔,却恍如隔世。晗辛在画中向她传达的意思,若是半日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而此时却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一怔便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下来。
    平宗打发走了昆莱,又去军营巡视了一番再回到营地,四处都不见叶初雪,问了人才知道她在自己的毡帐里闷了大半日,便过来查看,才到门口便看见一道白影飞快地从毡帐前闪过。
    平宗追过去看,果然见小白狼一溜烟地向着营地外跑去。
    自他们在营地中安顿下来后,小白狼就不肯再跟在他们身边,而是在外面荒野中独自游荡。时常也有人说在营地外面看见了白狼,平宗嘱咐不得伤害它。叶初雪有时也会在帐篷外面放些生肉,小白狼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吃一些。
    小白狼如今对人十分戒惧,谁都不肯亲近,平宗见到它十分新奇,直到再也见不到那道白色的身影了,才转身掀开帘子进去,笑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小白这个时候在你门前转悠,你说奇怪不……”他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帐内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只看见叶初雪坐在地上发呆,倒是吓了他一跳,连忙过去摸摸她的脸问道:“你没事儿吧?发什么呆呢?”
    叶初雪这才恍然回神,惊得只觉想要将面前的绣品藏起来,手本能地一收,随即反应过来,此时再有隐藏就太晚了。
    平宗果然留意到她的动作,过去点起灯,看清她手中的丝绢,倒是也不惊奇。他早就猜到叶初雪定然对他有所隐瞒,也留意到绣品被她带走,看见这情形笑了笑:“怎么,还在研究吗?”说着,将绣品拿过来展开。
    叶初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他的神情因为看到多出来的四处画微变时,心猛地揪紧。
    平宗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仔仔细细将那四处新看到的图看了一遍,才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私房话谁,要不然费这个劲绣花做什么,画一幅画不就全都明白了嘛。”他说到这里才抬眼朝叶初雪望去。
    烛光映入他的双眸,令他的目光尤其明亮不可逼视。他笑了笑问:“你打不打算告诉我,你们的私房话都说了什么?”
    叶初雪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他说完将那幅绣品递到她面前:“你可以不告诉我她隐藏的内容是什么,但绣在外面的,我要你保证没有隐瞒。”
    叶初雪接过绣品,却没有留意自己因为心中纠结,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它,手指与丝绢绞成了一团,仿佛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他却注意到了,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面色:“我不问内容,只是你告诉我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十分可怕的消息?如果你心里难过可以告诉我,因为我可以安慰你。只有我能。”
    她顺从地迎视着他,几次动了动嘴唇,却都说不出话来。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坏消息。”
    平宗笑了起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她却懊恼起来,突然抬头问:“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生气?明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你,也不逼我说出来?”
    她这样的质问本就没有道理,平宗却像是心情极好,耐心地回答:“因为如果我逼你,你就会铁了心跟我作对不告诉我。但我不问,你看,你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吧。”
    叶初雪一呆,也惊觉了自己的失态。
    一阵绝望涌上来,令她心灰意冷,怔了好一会儿,捂住脸颓然向后倒下。
    这就是她一直在抗拒的局面。一旦承认了自己的心情,就不得不面对该怎么与他相处的难题。她会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从来不担心会伤害他。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终究会伤害他至深时,她已经无法自已地开始产生畏惧。
    平宗抱胸站在狭小的毡帐内,看着她捂着脸躺倒在地上,尽力蜷缩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把自己缩进一个狭小而安全的地方,好像那样就能够逃避开他的影响一样。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喜悦。
    见过了太多她的坚定明确,他发现自己更喜欢看她这样彷徨纠结,尤其是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种成就感和打心底冒出来的自得,只有当初在护送平宸重返龙城时,龙城百姓倾巢而出在通衢大道旁夹道欢呼时有过。
    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三岁,却已经创下了堪与天比高的至高功劳,登上权力顶峰,位极人臣,声望亦在顶点。那时候走入龙城时,他真切地意识到,天下就在他的掌握中,那些欢呼的百姓脸上的笑容是因他而现,饱经涂炭的龙城是因他而重获平安,虽然他只是骑马伴随在皇帝身边,却可以毫不含糊地说,龙城是他的,他当之无愧。
    如今当他看着叶初雪的时候,便也生出了与当年相同的成就感,征服天下,与征服一个女人相比,并不更难。叶初雪说过,人心最难测,她也最喜欢玩弄人心。平宗最初觉得这话太过阴柔,没有办法靠武力取胜的女人才会玩弄人心。但是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其中的妙处。
    看着这个心智坚硬机算无俦的女人因为他而惆怅彷偟俯仰叹息,看着最坚硬冰冷的心为他融化,她越是如此纠结,他就越是开心。
    平宗终于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好心情,一把将叶初雪拉起来:“我刚才看见小白了,我带你找它去!”
    叶初雪始料不及,惊呼一声,被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跑出了毡帐。
    平宗只带着她骑上自己的天都马,奔出了营地,向着阿斡尔湖的方向奔去。
    这是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共骑。上一次他们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地去寻找那个洞天福地,在路上他问她是否愿意为了她放弃,被她婉转拒绝。如今再次将她拥在怀中纵马奔驰,平宗只觉平生快意之事,莫过于今宵此刻。
    这日已经是五月初三,天上一牙上弦新月,明亮皎洁,拥着云朵安逸地躺在半空中。夜空如洗,群星闪烁,一道天河从天边斜斜划过,河汉灿烂,一扫大半年来的阴冷孤寂。
    平宗纵马奔驰,马蹄踏在刚冒出芽的草地上,四周的空气中充满了青草的芬芳。风仍然料峭,落在面上寒意浓重,却不复凌冽。叶初雪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仿佛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的风光旖旎。
    她知道他的伎俩,明白他是用这样的良辰美景肆意纵情来诱惑她,让她无可抑制地在他怀中沉沦下去,让她无法离开他,永远无法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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