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165章 天寒一梦断旧生(二)

    混混沌沌中,只觉一道强光从头顶落下。龙霄奋力睁开眼望去。他的睫毛结了冰,眼皮结住,一时只觉疼痛无比,却到底还是挣开。一张脸出现在头顶冰面的上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无比熟悉。他叹了口气,诧异竟然会是她入梦,他以为会是永德,至少也是永嘉,没想到临死前最后想起的竟然是她。
    “你最近好么,我夜夜梦见你的眼泪。”他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她的面孔,不妨一阵巨大的冲击从后面猛撞上他的背心,龙霄冷不防被撞得猛地向前一冲,顿时背心一阵闷痛,他想回头破口大骂,还没开口,又是一下狠狠的撞击,他再往前冲。那不知何处来的力量一下一下地冲打他的背,痛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要裂了开来一样,却毫无要停止的意思,直到再也忍无可忍地张开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冰凉的血来。
    他心说坏了,原来竟不是淹死,竟是受内伤而死。一定是尧允所为,这计策真是歹毒,旁人就算发现了他的尸身,也定然以为是他自己落水溺毙,谁会想到竟然是被人害死。
    龙霄咬着牙在心中将尧允平宗平衍这些人的祖上十八辈骂了一遍,一口一口吐着血,心中却渐渐清明了起来,发现自己不止一口口呕血,还在不停地咳嗽,那撞击却仿佛没有之前凶狠,只是持续不断,一直在拍打着他的后心。
    耳边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差不多了。”
    龙霄一怔,这声音如此清晰,绝非是在水中。他此时也感觉到身下坚实冰冷,双手指甲抠在其中,又冷又痛,却令他心生一丝狂喜。他几乎不敢相信,以为仍旧是死前的幻觉,死死闭着眼不肯睁开。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喂,醒了就起来吧,别趴在地上,你一身湿透,也不怕冻病了?”
    龙霄对这声音已经烂熟,登时心情又沉入了谷底,不情愿地缓缓睁眼,果然看见尧允蹲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龙霄眨了眨眼,哀愁地说:“我要死了……”
    “放心,你死不了。”尧允见他睁眼,便站起身后退一步,像是在欣赏他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笑道:“还差一点儿,被我的人发现了。刚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像只冻硬了的袜子一样,直愣愣连腿弯都是硬的。我把你救回来了,你得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龙霄怒视他:“你打得我内伤,吐了一堆血,我就算淹不死,也会被你打死。”
    周围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尧允盯着他也忍不住笑:“血?你除了吐出一滩冰水来,哪儿来的血?你放心,我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用这么麻烦?”
    龙霄一愣,垂目去看,果然面前土地上毫无血迹,倒是有一滩薄薄的冰,想是天气寒冷,自己吐出来的水很快又凝结了起来。他明白一切都不过是幻想,顿时觉得懊丧,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索性一翻身四肢大开躺平在地上,瞪着尧允道:“好吧,又被你抓到了,你想怎么着吧?既然不想我死,就赶紧给我找点儿干衣服来,不然我不小心冻死了你这不更是白忙活吗?”
    他这副豁出去的模样倒是让尧允一愣,抬头冲手下们笑道:“你们瞧瞧,什么叫使臣风范,都学着点儿,以后老了给孙子们讲故事,他们若是不信,你们可好好说清楚,别让人家说你们编故事骗人。”
    龙霄皱眉道:“尧允将军,我本当你是个实在人,没想到你也这么牙尖嘴利?”
    尧允笑了笑:“对实在人自然实在,对尊使却只能竭尽所能牙尖嘴利。”
    如此斗着嘴,尧允到底还是怕龙霄冻出个好歹来,命人用毡毯将他裹起来牵过牛车送进去坐着。
    那毡毯一股羊毛的腥膻之气,龙霄大皱其眉,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几乎就要吐出来。正满心嫌弃,车帘一掀,尧允也坐了进来。
    “将军是怕冷?也肯屈尊坐这牛车。”
    尧允只道他嫌弃牛车,笑道:“总不好用马车将尊使送进驿馆,不然别人问起来,说是南朝使臣翻窗逃跑却被冻在了昭明河中,传出去大家颜面上都过不去。”
    龙霄哼了一声,问:“你是想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尧允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尊使三番五次地逃跑,上回少了房子,这回差点儿搭上性命,到底是为什么?”
    龙霄睨着他上下打量:“想回家,有错吗?”
    “是想念家中娇妻,还是忧心朝中局势?”
    龙霄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了一下:“跟你有关系吗?”
    尧允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朝中之事,我不好说什么,毕竟身份处境不同,我又身在这个位置上,两边难免有一天兵戎相见的,我怕惹嫌疑。”
    龙霄听出了他没有说出的意思,问道:“莫非我家里跟你有关系?”
    尧允并不回答,只是笑道:“你安心将养,不要总想着跑出去,即便离开驿馆,到了落霞关你怎么解释丢下使团的事儿?如今能为你做主的琅琊王已经不在了。你想清楚落入罗邂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龙霄皱眉瞪着他,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而自己心中焦虑担忧的事情自然不能吐露半分,只是哼了一声。见尧允要离开,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尧允本没有期待他会开口,有些意外:“怎么,想好了?”
    龙霄想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来,却到底还是问道:“既然你有人在凤都,那么……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说到这里又有些踌躇。
    尧允耐心地等着:“知道什么?”
    龙霄咬了咬牙问道:“知不知道罗邂府中的情形?”
    尧允彻底惊讶了,“你自己府中的情形都不关心,却来问罗邂府中事?”他笑了笑,“你那公主娇妻还比不上一个罗邂?”
    “当然不是!”龙霄恼恨地撇清,“若是你能知道,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尧允更加觉得好笑:“你们南朝人果然都是一身风流债,我是经常听人家说武都侯四处留情,却没想到连死对头的内府都去沾染。”
    “是他沾染我的!”龙霄又羞又恼,低吼着辩白,满脸恼怒不肯正眼去看他。
    尧允也觉得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就下流了,便打住了调笑,点头道:“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你自己家就没有想知道的?”
    龙霄摇了摇头:“我那内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定然会自己来告诉我。你帮我去打听,我答应你暂时不跑了。”
    尧允这些日也被他拖得顾不了正事儿,得了他这句话心头一松,笑道:“我们丁零人最信然诺,你们南方人却……”
    “你放心,我们也讲信用。我说了不跑就不跑。”
    尧允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拍门框,车子停下来,他掀开车帘出去。
    外面已经有亲信记在等着。尧允见了问:“怎么了?”
    “宋参军从龙城回来了。”
    尧允点了点头,命人将龙霄送回驿馆,自己上马带着亲信飞快地回到营中,记室参军宋岭已经更了衣正捧着一碗肉羹就饼吃,见到尧允进来,连忙丢开碗起身相迎:“将军。”
    尧允知道宋岭千里奔波已经十分疲惫,摆摆手道:“不许虚礼,你继续吃。”
    宋岭也不客气,坐下一口气将肉羹扫光,面饼被他顺手掰成几块,有些还揉碎成饼渣洒在案头。尧允知道他的意思,走到案旁低头去看。
    宋岭将大块的摆开,口中说:“废帝已经回到龙城。他在金都草原就重新登基,如今仍然居住在延庆殿里,一切用度仪仗皆同皇帝,算是复位了。”
    “嗯。”尧允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去催问,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宋岭指着那些大块的面饼道:“现在龙城的局势十分复杂,贺兰部,高车人,严望的玉门军都挤在龙城中,总共有十五万人。这还没算龙城本身的禁军十几万人。还有大批贺兰部和高车人的妇孺也都随军进了城,我离开那日,龙城的街巷坊里之间到处都是人,有些地方甚至是接踵摩肩,人头涌涌。”
    尧允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岭无奈摇头:“听说是当初起兵时向贺兰部和高车人许的愿,攻克龙城重回帝位之后,要与这两家同坐江山。”
    尧允一掌拍在案头,震得饼渣饼块跳了起来:“胡闹!”
    “还有更麻烦的。严望,崇执,和高车人都以功臣自居,互不统属,彼此不和,在龙城抢夺地盘,又一同欺负禁军。玉门军和贺兰军还好,都有各自的军纪约束,即便冲突也只是冲着别的军队去。而高车人则公然搞出入室抢掠,当街奸淫的事情来,好在被丞相崔璨强行杀了几个带头的,算是将势头压了下去,龙城诸坊只有十七个被火烧毁,算是还好。只是……”
    尧允越听越怒,听见还有只是,更加心浮气躁:“只是什么?”
    “听说当日龙城被围,秦王带禁军抵抗时曾命人去各坊征召精壮之士做为守军后备。后来龙城不攻自破,这批人便再没了消息。只是高车人胡作非为,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一批,便有人传说是当日这批被选中的青壮男子所为。”
    尧允听了大奇,哦了一声,问:“真的么?”
    宋岭苦笑:“不知道。但紧接着不止高车人,就连贺兰部和玉门军也都声称说有士兵被人在暗处击杀。三方一起向陛下施压要求搜拿凶手……”
    尧允立即听出了蹊跷:“这是要趁机将整个龙城翻个遍啊。那还不惹出大事儿来?”
    宋岭点了点头:“正是,崔璨和平若极力劝阻,陛下却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
    尧允怒道:“什么陛下……”
    宋岭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拉住他的手:“将军,慎言!”
    尧允登时醒悟,连忙闭嘴,脸上仍是一片悻悻之色。半天终究憋不住道:“举凡帝王,不能平息祸乱安定人心也就罢了,哪里还有添乱的?”
    宋岭面带忧色,只是摇头。
    正在这时,又有人飞快地跑进来送信:“将军,风陵渡,雍州,寒山,磐山四镇出兵一举夺下了柔然的河西牧场。消息刚刚传到昭明。”
    尧允一怔,像是没有听清:“你说什么?四镇这个时候还去攻打柔然牧场?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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