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89章 晓来掇得乾坤动(二)

    普石南此时已经年届六旬,却身板硬朗,满面红光,一头白发如雪,挽成髻子以玉笄插住,并不戴冠。因外面下着大雪,进来的时候一头一身都是雪白,乍一看上去,居然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他的头发。看见平宗,他一拜到底:“晋王殿下胜常,年来未见,一切安好?”
    平宗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普阿翁不须多礼,今日请你出山,扰你在家的清闲,对不起得很。”
    “国家有难,老奴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殿下太客气了。”普石南与平宗寒暄了几句,这才又转向平衍施礼:“乐川王安好?”
    平衍看着他微笑:“没想到阿兄请动了普阿翁,希望这一次能像上次那样合作默契,一举平乱。”
    普石南却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只怕不容易。”
    平衍心头一沉,向平宗望去。平宗不动声色地回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普石南离开内宫已经七八年,但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宫廷各个角落,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去笼络谁,从上到下,无论内官还是宫女,只要他提出要求,没有不尽心竭力去按照他说的做的。在后宫之中,真正的主人既不是那些嫔妃,也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这位中侍中普阿翁。当初平宗以恩养的名义将他请出宫廷也是因为他的在后宫中势力太大,又对皇帝有辅助之功,若是放任他与皇帝形成某种联系,平宗就会失去对后宫的控制。
    最好的例子就是高贤。高贤的背叛是平宗始料不及也最为震怒。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就忠心耿耿跟着自己的亲信,在关键时刻向他通风报信,转眼又会投向已经倒了台的皇帝。而在高贤带着平宸叛逃之前,已经以中常侍的头衔成为内官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平宗将心底翻上来的怒意压下去,望着普石南,语气谦逊:“阿翁想来已经都知道了?”
    普石南微微仰起头,颇为自矜:“殿下在这个紧要关头将老奴从乡下找来,若是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明白,老奴拿什么来见殿下。”
    平衍催问:“阿翁快说说。”
    普石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浆酪,才说:“关键是高贤。”
    平宗点了点头,这点不容置疑,是叶初雪亲口向他承认的,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高贤对我一直忠心不二,为什么会突然叛逃?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
    普石南叹了口气:“殿下实在是太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心里所想了。”这话若是别人说,不需平宗作色,平衍就已经出言呵斥了。但由他口中说出来,平宗平衍都只能默然听着:“高贤在梁国公身边服侍了七年,一手将他从顽童带成了少年郎。需知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还只是个孩子,高贤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又岂止是主仆君臣这样简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当初延庆殿之时,明明是高贤亲口向阿兄通报消息的?”平衍仍不大明白。
    普石南感叹地说:“这就是高贤的忠。他明白自己的职责,又对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能眼见主人踏入陷阱而无动于衷。但梁国公落难也非他的本愿,帮助梁国公逃脱,就是他的义。我们这样的人,能坐到高贤如今的位置,那是踩着多少人的脑袋爬上来的,他肯为了梁国公把这一切抛下,却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没想到他居然对高贤的背叛赞许有加,平衍颇为意外,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了平宗一眼,才略带迟疑地说:“可即使是对梁国公心中怀疚,他又怎么想得到把人给弄出去?”
    “这就是游说他的那人太高明了。”普石南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笑得别有深意:“这样曲折幽微的人心,二位殿下都没想明白,人家却看透看准,一击即中。”
    平宗冷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却问:“他们怎么成事的?”
    “当日梁国公谎称身体不适,高贤从太医院找来人来诊治,来的那位太医是他早就买通的,带着个药童进去,出来时药童换了人,守卫却得到嘱咐,说是梁国公服了安神的药需要休息,让人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不要打扰。有高贤亲自引导,一路出宫自然无人阻拦。若非夜里当班的守卫心细觉得屋里太过安静,进去查看才发现了纰漏,这事只怕真到了天亮都未必能揭出来。”
    平宗平衍听罢相顾苦笑。平宸逃脱的伎俩与平若如出一辙,显见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压根就没有想费工夫弄一个花哨好看的计谋,切中要害,把握时机,既简单又冷静。
    送走普石南,平宗一面让阿陁去请楚勒焉赉,一面与平衍私下商议。平衍问道:“阿兄犹豫不决,是有什么顾虑?”
    平宗点了点头,沉思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过没有?”
    平衍要愣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她”是谁,想了一下反问:“阿兄是担心她有别的想法?”
    “之前的每一步都在那女人的算计之中,吃了大亏,总得长点儿记性。这几个回合你也看得明白了,她做事从不白费功夫,环环相扣,十分缜密。可是她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救阿若出去是为了掩人耳目送走平宸,送走平宸的目的又是什么?”
    平衍叹息了一声,“确实是我们都大意了,谁想到一个女人会搞出这么多的风波来。”
    平宗斜睨着他,似笑非笑:“还不都是因为她有个好助手?”
    平衍面上一红,干咳一声,继续说:“她如果真是南朝的那个长公主,只怕多险恶的用心都有可能。”
    平宗当然想到过这样的可能,却又觉得说不过去:“她是在南朝被逼的自缢才不得已假死潜逃的,莫非还会为他们做事?”
    “如果是苦肉计呢?”
    平宗一怔,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你怎么知道?”平衍追问,他这个结论没有任何道理。
    “我就是……知道。”他如此说,回避开平衍的目光,又在内心中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是错的。但是没有,平宗就是不相信这一切是南朝和叶初雪的苦肉计。
    她心中一部分是光亮无法照进去的,只在他强行探求的时候能隐约触摸到其中惨痛的创伤,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袒露过那一部分的自己。如果是苦肉计,这本应该是她取得信任最好的武器,她却宁愿将旁人都推开吓走,也不愿意将自己内心中的黑暗暴露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确定不是。”
    这种毫无道理的笃定让平衍束手无策,只好暂时放过,沉声道:“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她这么做一个最直接的后果令贺兰部与贺布部自相残杀。”
    平宗猛然抬头盯着他。
    平衍解释说:“梁国公潜逃贺兰部,如果我们不做反应,势必成为天下笑柄,可如果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出兵攻打贺兰部,其他几部难免会心生疑虑,毕竟贺兰部与贺布部历代皆是盟友,如今却要反戈相向,如何能让人心中偃服?”
    平宗冷笑:“只怕你想错了。”
    平衍一愣:“怎么?”
    “她把阿若和平宸弄到贺兰部去,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攻打贺兰部。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阿若才是我的致命弱点所在,”他冷笑了一声:“把儿子弄就可以制住老子,这就是她的想法。”
    “那平宸呢?为什么要把他也带走?”
    平宗来回踱了两步,终于蹦出两个字来:“复位。”
    平衍一惊,“什么?”
    平宗冷笑:“一个废帝最大的用处无非是提醒人家他以前是皇帝。如果他要振旗称帝,又有贺兰部举族支持,只怕愿意归附他的人还是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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