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伊甸化废都方舟（二）

    第三百二十六层与第三百二十五层没有多大区别，仍然是一道布满线管和几何体的天花板与同样布满线管和几何体的地面组成。在这之中会有千千万万层墙壁和小巷组成的空间，楼梯、台阶、拐角、长廊、拱门、莫名的凸起和凹陷——麦卡维蒂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形成的，就像是古老的建筑学蓝图，把每一个部分都拆解下来放在不自然的位置，还有杂乱无章的管道，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道路，很多地方都因为电磁生命的破坏而变得凌乱不堪，这些建筑的材料大多数看上去都像是混凝土，呈现出惨白的灰色，但有些地方会显现出如同生物材料一般的深红色。
    麦卡维蒂在狭小的几何空间中行进，走过数百个空中长廊和狭窄巷道，他的目的地是在三百二十六层的中心——方舟第三大图书馆。
    麦卡维蒂翻越过一根过大的管道，在他的前方是豁然开朗的一处空洞，少有的几处灯光在黑暗中亮着，麦卡维蒂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将攻性信息武士刀抽出，靠近脚边以照明路径。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麦卡维蒂用肉眼确认到前方有一处明亮的光点，他朝着那个目标走去，那个光点渐渐地放大，随着靠近，麦卡维蒂看清了那是一个装有东西的大型玻璃容器。
    麦卡维蒂靠近那个容器，圆柱形的器皿有一人高，里面没有装着人形的东西，只有一块保存在液体中的骨肉，被数千万条输液管和电线连接着。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得出那是人类脸部的一小部分，是额头到右脸颊那一片，仅剩的右眼紧闭着，纹丝不动。
    “你比预定时间晚了九十二天，麦卡维蒂。”
    这是麦卡维蒂在整个网络方舟两年以内听到的第一句话，第一句不是由电磁生命体口中说出的话，这道声音如同机械的电子音一般怪异，不知道是麦卡维蒂的语言辨识功能出了毛病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网络病毒变多了，司书者——美杜莎。”
    那个沉睡在容器中的连接着数千万根线管的肉块就是方舟第三大图书馆的司书者戈尔贡·美杜莎。
    “电磁生命体和病毒不一样，病毒是程序，而它们是活着的生命。”美杜莎纠正麦卡维蒂。
    “我在找布莱尔。”麦卡维蒂简短地说道。
    “我知道。布莱尔在上层”
    美杜莎的营养舱内冒出大大小小许多气泡，在这个巨大空洞周围的黑暗中慢慢有柔和的光线亮了起来，数百数千排书柜从平整的地面升起，联通到空洞的顶端，原本开阔的空间瞬间变得狭窄起来。
    这里是方舟第三大图书馆——美杜莎的领域。
    “二元立体现实系统。”美杜莎解释着，一本破旧的图书从高耸的书架上飞下，悬浮在麦卡维蒂和美杜莎之间。这本看似破旧的书本并不是真正的书籍，而是庞大信息量的集合体。书页在麦卡维蒂的面前打开，上面绘画着复杂的几何形和线条。
    “《遗迹古文书》，里面有方舟的建筑地图和相关知识，这个送给你。”那本古旧的书本改变形状，化为长方体的一个小匣子，麦卡维蒂从脑后牵引出一条连接线，插在匣子上，将信息下载到脑中。
    “有快速上升到上层的方法吗？”麦卡维蒂一边查看着脑中的《遗迹古文书》一边问道。
    古旧的书页迅速翻到一张图画上，那是一个女性的侧身像。
    “去第三百七十层，找到方舟第二区的AI管理者，UE，向她申请巨石防卫者的使用许可。”
    麦卡维蒂点了点头，往上走去。
    从《古文书》里得到的信息，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古代被称为“地球”的时期，远古的人们在他们生活的星球上不断地建造，将他们居住的区域扩大再扩大，最终用建筑物将整个星球覆盖，使它的体积也随之扩大了好几十倍。麦卡维蒂还记得这艘方舟被称为“地球”的时代，他和布莱尔和美杜莎生活在一个被称为NeoHongkong的城市，那里的建筑远远没有方舟内部那样密集和巨大，人们向天空望去依然可以望到蓝色的天空，天空是那么遥远，不过那是至少五千年前的事了。
    如果在方舟的最底层，或许还能看到那个时代的超远古遗迹。而在这之上，是方舟修建的中古时期，也就是麦卡维蒂现在身处的地区，这一区域内的建筑都是在网络伊甸化之前修建的，物质的实感十分明显，即使断开网络也不会从地面上掉下去。不过再往上，一千到五百年前修建的地区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构成现实的基底就是网络，如果与网络断开就有可能直接落入没有任何连接的未知空间当中，再也无法回归——通常住在方舟上层的人类将这种情况称之为“死亡”。
    方舟中大部分的人类都零零星星地居住在中层，谁也说不清在这颗星球上还有多少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目前的总人口数一定不会超过“地球”时代的百分之一。
    麦卡维蒂在漫长的空中长廊上走着，这里的建筑令他想起在“地球”上生活的遥远时代，有石头建造的哥特式城堡和回廊，只不过如今替代石头的是不知名的材料和网络硅素。这或许也是一种巧合吧，储存在人类脑中深刻的回忆在千百年后无意间以建筑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过能欣赏这种美学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咔嚓。”麦卡维蒂听到这样的声音，似乎似曾相识。
    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在灰白色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小孩子。发出“咔嚓”声的来自于那个小孩手中的黑色方形盒子，盒子的中央有一个圆柱形的圆筒，麦卡维蒂认得，那是古文明的道具，名字是“照相机”。
    ——按理说方舟的中下层建筑应该是没有人类的。麦卡维蒂如此想到，他在脑中连接起了《古文书》，书页翻至“二元影像”一页。
    “我在寻找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你有见到过吗？”麦卡维蒂向那个小孩的二元影像问道。二元影像是在后伊甸化的方舟中少见的一种存在形式，全息化的程序与人类遗传信息同化，形成了有人类外貌的“伪人”。
    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小孩摇了摇头，为麦卡维蒂再照了一张相，那台照相机还是稀有的“拍立得”，从下方的开口处伸出了一张纸。
    虽说是纸，不过只是物质化的信息罢了。那个小男孩将相纸拿在手中伸向麦卡维蒂，后者接过，相纸上一篇漆黑，麦卡维蒂投以疑问的目光。
    小男孩做出摇晃相纸的动作，麦卡维蒂学着甩了甩，相纸上渐渐显现出影像——
    那是同样身穿紧身黑衣的布莱尔，在一条上升的白色阶梯上向这边眺望的样子。
    “这张照片是在那里拍的？”麦卡维蒂问道，没有得到回答，照相机小孩指了指麦卡维蒂的胸膛。
    似乎继续追问也没有任何效果了，毕竟这个小男孩只是一个程序影像而已，麦卡维蒂叹了口气，继续往上层走去。
    第三百六十层，麦卡维蒂感到劳累，虽然早已习惯了方舟内封闭的压抑的空间，但偶尔还是会觉得透不过气来——明明连空气都不需要的。
    很快，麦卡维蒂便察觉到这种不适感是来自于过度对称的天花板和地面，这个上下左右都对称的空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这是从方舟下层通往上层的旅行者都要面对的中层眩晕症，麦卡维蒂只得坐下喘着气，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容器里的不明液体。
    麦卡维蒂打开脑中的《古文书》读了起来。
    所谓网域遗迹伊甸化指的就是将大部分都被废弃的方舟重新修复，并且连上网络使其能够重新适合人类居住的过程。在从下层方舟向上修建的途中，建筑的材料在渐渐向网络硅素转变，因此越到高层网络化就越高，而底层的建筑则尽量以物质网络化的方式进行改建。如果这项工程成功实现，整个方舟便能在网域和现实之间来回穿梭，只要有网络连接的地方就能瞬间到达。
    但是由于网络病毒——也就是电磁生命体的出现，遗迹伊甸化被迫中止，并且在方舟之中猎杀已经寥寥可数的人类。《古文书》上没有写明电磁生命体的来源，但是有很多证据证明电磁生命体应该很久以前就存在于方舟之中了，至少是在十四，十五个世纪之前。据说——大多数电磁生命体都是网络化的硅素生物——那是与地球上的碳基生物大相径庭的一种生命形式。
    “吱吱吱……”
    危险的声音使得麦卡维蒂警觉起来。他收回《古文书》，同时站起来，仔细倾听那种声音来自何方。
    在麦卡维蒂的周围，瞬间开启了数个连接点，那里空间扭曲着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劈下来，“啪嚓”一声打在地面。
    在青蓝色的粒子之中，有四个人形的身影。
    ——电磁生命体的攻击小队——麦卡维蒂将手放在身后的攻性信息发出装置上。包围他的都是第一形的电磁生命，白色的面具一般的脸毫无表情，头顶线管般的长发垂到膝盖边，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差不多的造型，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从胸部、脸型或是体型看得出性别之分。
    “人类？”其中一个电磁生命将手举起，食指伸出，一道高热的橙色光束在指尖凝聚，他手臂上的外骨骼化作漆黑的枪管，麦卡维蒂感到不妙，抽出背后的攻性信息武士刀，朝着面前砍去。
    高热光束与攻性信息构造体精准地碰撞，立即被武士刀切割成两半，一左一右从麦卡维蒂的身边掠过，在他身后击穿了灰色的墙壁。
    “是攻性信息发出装置！”四个电磁生命纷纷抬起手中的各种武器，指向麦卡维蒂。
    麦卡维蒂转身撞向离得他最近的一个雌性电磁生物，同时手中的武士刀自下而上撩起，结结实实地砍中她的下巴，将其头颅一分为二。其他三个敌人抬手向麦卡维蒂射击，橙色的光束子弹有的撞击在刀上，有的连同电磁生命的同伴一起贯穿。
    电磁生命的枪击在空间内激起大量粉尘，攻击小队停下开火，硝烟散去，麦卡维蒂不见踪影，电磁生命体们走上前查看被他们火力覆盖的同伴，已经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硅素碎片。不过马上，那些碎片便消失不见化成青蓝色的大团浓雾，紧接着，与刚才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相同样貌的电磁生命从浓雾中成型。
    麦卡维蒂滑行到一条管道的下方，朝着远离电磁生命的方舟深处跑去，这是一条左右对称的狭窄长廊。他向长廊看不见底的尽头跑去，身后是四个电磁生命体迫近的青蓝色电离子雾，在从雾气实体化为人形的同时出现在麦卡维蒂的前方，堵住了他的去路。
    两个在前，两个在后，狭窄的长廊中根本无处可逃，麦卡维蒂握住了攻性信息发出装置的刀柄，电磁生命体举起了外骨骼光束步枪。
    在橙色高热光束四射的一瞬间，麦卡维蒂将刀挥向右侧的墙壁，洁白光滑的平面上被攻性信息打开一道缺口，麦卡维蒂朝着墙后的黑暗一跃而下。电磁生命们将头伸出缺口向下观察，那里过于黑暗以致什么也看不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所追踪的目标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雌性的电磁生命体向她的同伴点了点头：
    “通知女王，这里有她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