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雨伦奈月》第29章 血与痛与爱的黄昏

    白茫茫的天空再度飘起了雪，冰冷、肃穆，仿佛折射着灵魂的温度。
    羽一把手放在茜娅头上，温柔抚摸，希望可以减轻她一些痛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你们说完了没有？！还真是啰嗦啊！」
    用小手指抠了抠耳朵，蛇影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羽一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吊起嘴角哼哼一笑，随后便俯身凑到茜娅的耳边。
    「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闭上眼睛，捂上耳朵，然后从1数到100。记住，无论察觉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动，明白了吗？」
    「……嗯。」
    茜娅强忍住呜咽，点了点头。
    受到了那样的对待，羽一深切地感受到，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脏已经再也无法被压抑了。那团长期萦绕在他胸口的黑气此刻已经完全侵入了他的身体，即便他自己并未发觉。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并不希望让茜娅看到那样的自己，即便的确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也不想。
    深深吸了口气让情绪尽可能平复下来，然后径直朝蛇影走去。
    「哼哼哼哼，怎么，你还没爽够吗……」
    蛇影用手指抓著脸，忍不住地笑，肩膀也随之抖动起来。
    「哼，就剩这么点HP还想反抗我们。老大，这次就让我来跟他过过招吧。」
    「那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大，我会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的。」
    说完，一个玩家便自信地走上前来，举起一把光泽鲜明的大剑指着羽一。从刀身的一面镌刻着的那朵熟悉的樱花标志来看，估计也是茜娅的作品。
    「我看你还是识相点，赶紧把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然后跪下来求饶，否则的话……嘿嘿……」
    「否则？哼哼哼，你是不是误会了，现在只是我单方面对你们的屠杀而已啊。」
    微微抬起头，露出挡在刘海下那满溢着异样渴望的眼神。
    「……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听到羽一充满挑衅的回答后，男人顿时面露青筋，直接向羽一冲了过去，厚重的大剑在他手中划出十字型轨道。
    「十字交叉斩吗？」
    羽一毫不在意地向两侧甩了甩头，像是做热身运动一般令脖子发出咯哒咯哒的清脆骨音。
    接着，在和他身形重叠的瞬间，羽一用巧妙的手法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大剑，然后一个侧身，瞄准他的手腕和脚踝连续发出三段斩击，将他的四肢全部斩落。
    「哇啊啊啊啊……」
    下一秒，空气中只剩下男子痛苦的悲鸣。
    当然，这种程度的伤害显然是不会让他的HP彻底消除的，裸露的伤口只会让他的痛苦得以持续，一如他们刚刚所做的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十字交叉斩也算的上是为数不多的优秀技能，然而这个家伙……
    ——动作僵硬，速度迟缓，时机掌握也是一塌糊涂！
    剑技十成威力都没用出来一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老大，这家伙好强……」
    「住嘴！」
    由于展现了巨大的实力差，这一刻，他们终于回想起了羽一刚刚出现时的那份恐怖，现场的空气顿时冻结了。除蛇影以外的几个玩家全部陷入了慌乱，一个个的忍不住向后退。
    「别怕，都给我上啊，他只有一个人，只要像对付怪物一样战斗就可以了！」
    虽然被蛇影的话稍微鼓舞了一下，但他们也只是像丧失智慧的畜生一般盲目地冲上去而已，胡乱释放的剑技和魔法根本连羽一的影子都碰不到。
    就在茜娅心中默数到30时，敌方阵营中仅仅只剩下蛇影和那名女性魔法师了，以及三具奄奄一息、没有四肢的躯体。
    「不行了……不行了……」
    女人苍白著一张脸，拖着颤栗的身体不断后退。
    「冷静点，伊莉莎！」
    蛇影瞪大眼睛将羽一的身形锁定，面对退却的同伴连瞥都不敢瞥一眼。因为他知道，以面前这个少年的实力，自己只要稍有走神，就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斩杀。
    「哦哦，原来你的名字叫伊莉莎啊，真是不错的名字呢。」
    无视掉一旁的蛇影，羽一眯起眼睛用更加尖锐的视线望向伊莉莎，并一步步向她靠近。
    「不要……不要过来……」
    伊莉莎手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宛如恶魔一般的少年，那因为求饶而扭曲的神情和之前那个骄横跋扈的样子简直派若两人。
    「真是漂亮的高跟鞋啊……」
    羽一伸出自己那只不久前被她蹂躏过的左手淡淡说道。
    「……呐，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吧，对吧？」
    「女孩子？抱歉，我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再说了，谁知道现实世界的你是不是个臭八婆。」
    见求饶无用，伊莉莎突然用颤抖的手调出强制下线的窗口，企图就此脱离游戏。
    「喂喂，我不记得有允许你逃跑吧？」
    读出了她意图的羽一向前发出一道闪烁紫光的剑气，干净利落地斩落了她正在操作窗口的手。
    「啊啊啊啊——」
    女人惨叫的破音响彻整个战场。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叫的再响一点啊，再响一点啊？！」
    内心升腾起的复仇欲望在此刻如潮水般倾泻出来。
    羽一一边用扭曲的声音咆哮，一边用剑尖在伊莉莎的脸上留下密织如网的伤疤。他显然明白，对于女性来讲，毁容在精神上所能造成的伤害更高。
    「可恶，你这混蛋……！」
    羽一歪着头，撇过45度向后斜视——此刻的蛇影咬着嘴唇，眉毛几乎都要挤到一起了。
    「哇哦，很不错的眼神嘛……没事的，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的羽一，杀意不断地涌上来。他转过身，略显疲态的身体松弛地握着长剑剑柄的尾端，在雪地里拖着向蛇影走去。
    「开什么玩笑，别以为打赢了他们几个，你就能杀得了我！」
    蛇影用破锣嗓般的声音大声吼道，不过，他确实没有撒谎。
    「碎影突袭！」
    凭借敏捷的身手，蛇影往后抬起大剑发出橘色效果光，大大地向羽一挥击过去。
    「哦？居然是这个剑技。」
    羽一曾经在系统商店中见过，出售价格大概是1万贝鲁+3000业点，在能够直接购买的剑技中品质应该算是最好的了。可即便如此，购买的人也不多。原因就在于这个剑技的释放需要利用脚步让身体左右摆动产生幻影，并在接触到敌人的刹那，从最诡异的角度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从使用难度上来讲，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驾驭的程度了。
    然而，蛇影显然有着足够的天赋，剑技产生的速度远比羽一想象中要来得更快。
    对付这种虚实结合的剑技，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开锋芒与其周旋。但是，羽一现在却必须要正面迎击。不止是因为胸中澎湃的杀意，更是因为他透彻地了解，人只有在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惨况下，才能真正体会到绝望。而这份情感，正是羽一现在迫切想要赐予他的！
    在蛇影作出劈砍动作的同时，羽一抓住时机，拖着手中那把刚刚夺来的大剑正面与他对撞。
    瞬间爆发出来的金属声几欲将耳膜震破，四散的光线也似爆炸般迸射出来。
    两人快速交错而过，位置互换，站在彼此刚刚所在的地方。
    被积雪覆盖的白色地面上，顿时布满了星星点点飞溅开来的深红，尽管气温很低，但仍然掩盖不住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短暂的停滞后，蛇影屈膝。好在靠着大剑的支撑勉强稳住了身体，不过包裹在白色斗篷下的身体还是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剑技会输给你这个根本没用剑技的家伙？！」
    「不明白吗？这个游戏中虽然取消了等级机制，但并不意味着没有类似的替代品，其中对于剑士最为重要的便是剑气。拥有更强大剑气的一方，无论在任何方面都将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你不可能赢得了我。」
    「可恶！可恶！你这家伙……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蛇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已经无法保持平衡的身体再度举剑朝羽一砍去。
    当然，结果自然不会有任何意外，因为羽一不可能会手下留情。随着他轻轻一挥，蛇影手中的大剑就被瞬间击飞。在白茫茫地天空中转了几圈后，掉下来插在雪地上。
    再次受到冲击的他这次直接扑到在地，而羽一也不忘用嘲讽的语气继续打击他。
    「该说真不愧是茜娅铸造的武器吗？在剑气强弱对比如此巨大的状况下，正面迎下那一击，武器居然还完好，这可真是让人惊叹啊。」
    「哼哼哼哼……不公平……不公平啊……」
    趴在地上蛇影双手在雪地里紧紧地攥成拳头，嘶声叫喊着。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很深的痛苦，对自己悲惨的命运顾影自怜？对这个不公世界的愤怒憎恨？羽一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的眼神确实让他感到熟悉，浮现在他眼中的泪水，和当初被关在仓库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一瞬间，对他的恨意消失了。这才突然意识到，就在刚刚，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会有一股强烈的杀意油然而生，思想仿佛不受控制，这让羽一着实吓了一跳。
    尽管他随时都有可能捡起武器朝自己砍过来，但羽一还是把剑收了起来。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也不可能有。人的追求，说到底不过是欲望的膨胀，满足了便进一步膨胀，失败了则演变成嫉妒与仇恨。无论如何，最终都逃不开毁灭的结局。」
    「要么天生就是富家千金，要么天生就是强者，你们这些天生就拥有一切的家伙到底懂些什么！」
    「拥有一切？别开玩笑了。你根本就没有体验过我的痛苦！」
    一声咆哮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蛇影的眼神也微微有些动摇了起来。
    几秒钟后，抛下蛇影，羽一拖着满是血渍的身体朝转过身。
    「你走吧。好好对待茜娅的武器，那丫头可是一直把它们当作孩子一般对待的。」
    就在刚才，自己用宣泄愤怒的方式报复了他们。而现在，却又站在这里，企图学做圣人的样子对他们指指点点，这姿态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呵呵，我还真是差劲啊……果然，我，什么也做不到……」
    一边自嘲，一边走到茜娅身边。
    （……98，99，100。）
    「羽一先生……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茜娅完全遵照了羽一对她说的话，始终保持着紧闭双眼、捂住耳朵的状态数着数。
    「可以了……」
    话音刚落，羽一便因精神力透支倒了下去，一头扎进了积雪之中。在遭到那样的对待后，能撑到现在便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更何况期间他还跟五个人进行了战斗，身体的消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羽一先生！」
    茜娅紧张又僵硬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下一秒，她便扑过去将羽一扶了起来。
    虽然知道羽一只是短暂地昏迷而已，但茜娅的眼眶中还是忍不住浮出眼泪。她把羽一身体翻过来，让他的脑袋能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像羽一之前对她那样，细心地打理着那染着鲜血的发丝。
    大大的瞳孔中只有眼前这一个人的身影，以至于另外的五人是何时何地带着何种感情离去，一概不知。
    直到夕阳西下，那副画面都没有丝毫变动过。「唔……」
    不知过了多久，羽一这才醒过来，并尝试着慢慢睁开双眼。
    能看到一片黄昏迟暮又飘着雪花的天空。
    然而，在这幅光景中却忽然闯入了——少女的脸庞。
    红扑扑的脸蛋上还依稀能看到一些血丝和淡淡的泪痕。
    「羽一先生……你醒啦，太好了！」
    短暂的静默。
    「哇哇哇哇……！」
    羽一漏出怪声坐起身来，像爬虫一样倒退着远离那个地方，站起身的同时回过头去，茜娅正跪坐在雪地之上。
    （刚刚那舒服的感觉难道就是膝枕……）
    「那个，你的身上怎么堆积着这么多雪啊？」
    「诶，有吗？哇，真的呢！」
    有些吃惊的茜娅连忙用纤细的小手拍掉了身上的积雪，然而正当她试图站起身的时候——
    双膝一弯，扑倒在地。
    「喂，你这个笨蛋，不会从早上开始到现在都没动过吧？！」
    说着，羽一便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让她的双腿慢慢伸直，然后用按摩帮她疏通血脉。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茜娅的脸蛋渐渐羞成了粉红色，但是满溢着笑容。
    「好啦，站起来看看吧。」
    「……嗯。」
    照着羽一说的那样，茜娅试着站起身走了几步，凌乱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沧桑。
    「可以走路了……谢谢。」
    「好啦，以后记得不要再随便被别人欺负了，多为自己想想吧，再见。」
    简单的道别后，羽一便转身离去。本以为这样就算是把这个包袱甩开了，但没想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然后，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羽一突然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
    片刻之后，从建筑与建筑的缝隙之间，一个纤弱的身影走了出来，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人正是茜娅。
    「羽一先生……」
    「不是已经说了再见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这个东西……」
    说着拿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样子有点像鹅软石。
    「这是什么？」
    「之前锻造武器时留下的……」
    微微叹了口气，羽一从茜娅手里接过石头收入魔法金库。
    「还有事吗？」
    「那个，没……」
    不顾她的惊慌失措，将茜娅逼到角落里，手撑在墙上，把脸凑近了问。
    「刚刚还以为你有些明白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是跟你说了，想说什么就说，想干嘛就干，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啊！」
    被逼到只能和他双目对视，茜娅晃动、晃动、晃动着，呼吸也跟著困难。
    这样的状况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茜娅突然将羽一抱住了。
    「喂喂，你干嘛？！」
    羽一抓住茜娅的双肩，试着将她推开，却发现她抱得很紧，非常紧。
    「我……我……羽一先生……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
    由细碎声音构成的言词，音量相当细小、微弱，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却饱含着无限的思念。
    「你，你，你……忽然说些什么啊……」
    「因为，羽一先生说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啊……羽一先生是我的英雄，我……最喜欢了……」
    「……」
    「我才不是什么英雄，我是个坏人，我只会做坏事，我不适合你的……」
    「那么……我也做坏事，我也当坏人好了！」
    茜娅的回答毫不犹豫。这离经叛道般让世人疯狂的话，对她而言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完全认同了。这让一度封闭内心的羽一再度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感情。
    「……你是说真的吗？」
    「嗯。」
    「就算和全世界做对也不后悔？」
    「嗯，不后悔！」
    （有趣，反正是个笨蛋，给谁利用不是利用？利用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不少忙。）
    这么想着，羽一忽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哼哼，哼哼……这样啊。我可以允许你跟着我，但从今往后你都得听我的才行。」
    「嗯，我绝对不会背叛……羽一哥哥的。」
    两人相视一笑，意味不尽相同。
    然后，街道、小巷终于迎来了夜幕降临前最后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