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雨伦奈月》第5章 那个男人

    「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第一次踏进这种高档咖啡厅让羽一相当地不适应，眼睛盯着面前这个挂着灿烂笑容的服务员，一时间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事实上即便是普通的商店他也没怎么进去过，购物、吃饭基本上就是依靠网购和超市。或者说，即便羽一能够抛出狠话让自己显得格外硬朗，但是内心的脆弱始终让他无法承受独自前往这种公众场合带来的压力。
    「抱歉，抱歉，这位客人是和我一起的。」
    正当羽一犯难之际，一个身着亮丽西装的男人摸着后脑勺，微笑着走了过来。
    （就是这个人吗……）
    羽一撇过头上下打量着突然闯入视线的男子。
    身高差不多有190公分，身材非常均匀。一头深紫色的头发刚刚及肩，披在身后散发着莫名的香味。脖子上则简单地挂着一条黑色的围巾，与那副厚重的单片眼镜相互映衬，乍一看倒有点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人。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服务员退下。
    「羽一同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好。」
    毫无征兆的突然搭话令羽一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回了一句后便顺着他的指引入座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一个十分安静甚至近乎偏僻的角落。
    头顶的花形吊灯发出略显昏暗的光线，将房间照的有些发黄。羽一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到脚边，眼眸不自觉地左右晃动着。
    大厅里布置的相当奢华，每隔一定距离就能看见各类复古的装饰和摆件。与街道上喜庆的气氛不同，厅内播放的都是一些安静柔和的音乐，从旋律上可以感受到微风轻抚秀发一样的柔顺感。
    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或许人的心态什么的也都会改变吧，羽一暗自出神的想着。
    不过在看到那些身穿西装坐姿端正的男人以及他们对面那些身材姣好、穿着与季节不相符合的暴露衣服的美女后，羽一立刻意识到被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和这里的格调完全不搭！脸颊立刻发烫似地热了起来。
    「看来羽一同学很喜欢这里呢。」
    像是故意为了调节气氛，面前的这个男人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笑着。完全没有大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俏皮的孩子。
    「才不是。」
    一下被人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羽一的内心泛起了些许不安，撇过头冷冷回应。
    「是吗？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哦，这份宁静。在这个喧闹的世界，想要寻求一分宁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能够体验这种感觉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奢求吧。」
    男人透过窗户看着下着雪的街道，眼神中流露出看似悲伤的情感。不过很快他便回过头，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微笑。
    「抱歉，抱歉。突然间对你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羽一没有理会他，抛出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后继续选择了沉默。
    「哈哈，不要这么紧张嘛，放松一点。」
    男子对着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将她叫到了身前，示意其将餐单递给羽一。
    「这次就由我请客，请随便点些喜欢的东西吧。」
    「不必了，你把我叫过来不会只是来请我吃东西的吧，有什么话就快说。」
    「哈哈哈哈，羽一同学可真有意思。不过，该点的还是要点的嘛，不然，一会那些漂亮的大姐姐们可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对吧？」
    对于这个男人，羽一的第一印象就是无耻，不论是他说话的方式还是那张狡猾的脸。不过与其和他继续这么耗下去倒不如妥协算了，毕竟现在还没到翻脸的地步。
    「……一杯卡布奇诺。」
    「诶？这样就好了吗？」
    「是的。」
    羽一用最简洁的语句回应他，尽可能将对话缩短。
    「唔……这样啊。那就拜托两杯卡布奇诺。」
    「好的，先生，请稍等。」
    确认服务员离开后，男子收起了略显浮夸的笑容，同时将一张名片双指按住推到羽一面前。
    「我想你现在一定有许多问题，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吧？那么，就让我先来作下自我介绍好了。我的名字是明田，职业是国家安全局安全员。」
    羽一接过名片，粗略地看了一眼。国家安全局安全员这个身份刚刚在电话里他就已经说明了，所以他才无法拒绝。不过在这个国家什么假的造不出来，名片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即便是公职人员，也绝不代表没有恶意。
    「那么请问这位安全员先生，您找一个未成年人有什么事情吗？」
    「嗯，其实是这样子的。不久前，我在DarkSwordance游戏的论坛中无意间看见了你出售100万贝鲁币的帖子。」
    「……」
    （哈？！为什么这个家伙会知道这种事情？安全员什么的居然会对游戏产生兴趣，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嘛，100万贝鲁币若是对于一个公会来讲，倒的确不算什么。不过对象如果是一个普通玩家的话，可就是一笔巨款了啊。」
    明田睁开那双一直细眯着的眼睛，表情也随即严肃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事情？！」
    羽一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倒「八」字，自己的个人隐私被对方全部掌握，正常来说，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这个嘛，毕竟我也是从事国家安全事务的，获取这种信息的渠道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嘛。」
    和羽一那诧异的神情不同，明田则带着完全没有紧张感的笑容，用轻松的语调继续解释。
    当然，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理由。「DarkSwordance，阎魔地狱，共有十八层。因为攻略的困难度十分之高，一般玩家若是闯入其中，只会自取灭亡，所以前往攻略的玩家人数至少都会在5人以上。但即便如此，从目前了解到的现状来看，成绩最好的一个攻略团体也才刚刚开始攻略第5层而已。」
    「哼，那又怎样。」
    对于一直在前线独自攻略的羽一来讲，这种情报显然不在他的认知区内。不过好在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反而让他的内心出现了些许得意。
    「不过，羽一同学应该已经攻略了阎魔地狱的第六层吧？」
    一句话说完，羽一全身的温度便陡然间升高。封闭的毛孔瞬间张开，全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在中国的谚语中总会提到「天妒英才」这个概念，太过优秀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在不确定对方掌握的信息到底有多少的情况下，并不能排除明田只是在套自己的话的可能。所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
    「抱歉，这样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美地展现了羽一作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配以用手拖住下巴的经典动作以及不为所动的呆滞表情，掩饰效果足以以假乱真。
    若是对手是个普通人的话，这场心理战恐怕就此可以决定胜负了，但偏偏面前这个对手却恰恰和普通人三个字毫无瓜葛。
    「哈哈哈哈……」
    像是在宣告羽一的掩饰失败一般，明田微笑着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显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玩游戏也危害到国家安全了？」
    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向他发问。
    这个戴着黑色单片眼镜的男人，每次笑起来都会眯起那双紫红色的眼睛，然后用手摆弄自己的头发。老实说，羽一非常讨厌这种花哨的人，因为这些人往往都擅长浪费时间，不务正业，而且还非常的狡猾、麻烦。
    这时，服务员将两杯咖啡端了过来。
    「卡布奇诺两杯，请慢用。」
    看着咖啡表面上奶泡呈现出的笑脸，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种幻觉——像极了明田那张猥琐的脸。
    明田往咖啡里加入了一些黄色颗粒状的糖，然后用精致的勺子慢慢搅动。
    「说实话吧，之所以调查羽一同学，其实是想请你帮忙呢。」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
    声音中夹带了强烈的不满，堂堂国家安全局的安全员居然来找一个16岁的未成年人帮忙，为此，还不惜代价对他进行调查，这话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啧啧，每个人的存在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哦，羽一同学应该对自己多一点自信才行啊。不过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还是想先听听羽一同学对DarkSwordance游戏的看法呢。」
    （切，真麻烦！）
    「大概就是一种人类的生活方式吧。」
    暗自抱怨了一番之后，羽一便随口吐出一句话应付了一下。但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回答却让面前这个安全员一反常态。
    他瞪着大大的双眼看着羽一，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搅动咖啡的动作也因为呆滞而停了下来。
    「噗哈哈哈哈……真不愧是羽一同学呢。」
    一阵爽朗的笑声忽然打破了沉寂，想必是笑声太大，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朝他们那边投去了厌恶的目光。
    「有，有什么好笑的……」
    羽一俯下身，面红耳赤地向他低声咆哮着，提示他小声一点。
    「抱歉抱歉，稍微有些情不自禁。其实我一开始接触这款游戏的时候，只是把它当作打发时间的方式罢了。最后在教员们的悉心指导下……咳咳，终于领悟到这款游戏的真正价值。然而羽一同学却似乎将之视为理所当然，真是惭愧啊。该说现在果然是年轻人的时代吗？」
    明田摘下眼镜苦笑着，特别是说到「悉心指导」的时候，脸皮有些微妙的抽动，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那么，我就直言不讳了。」
    明田掏出镜布将单片眼镜擦干净后重新戴上。
    「Future系统，羽一同学有听说过吗？」
    「没。」
    （当然有听说过，笨蛋！就是想看你不爽！哼！）对于这种捉弄人的把戏，羽一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不然这些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诶？羽一同学不知道吗？这可是DarkSwordance的游戏引擎啊。唔……既然如此，那我就作下简单的介绍吧。」
    （不是吧……嫌麻烦就别谈了，我还想回去睡觉呢！）
    看到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羽一整张脸都落了下来。明明不想和他说话，他还非得硬凑上来。
    「Future系统，简单来说，就是DarkSwordance的游戏引擎。基于脑电波与电磁波之间的转换与传递原理，Future系统可以将声音、画面、触感、嗅觉等等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信息完美地显现在人类的大脑皮层中。怎么说呢……」
    明田用手捏着下巴，一副为难的样子。毕竟他不是学技术出身的，在描述这类东西的时候总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阻碍。
    「总之，就是能让人在游戏中获得的体验和现实中几乎完全一样。不，比现实中的体验还要更加丰富的多。羽一同学玩过游戏的话，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正说着，明田突然将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贴到羽一面前，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像是在渴望对方的肯定。
    「……能理解的吧？！」
    不断地靠近，鼻尖几乎要贴到羽一的脸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脸……快挪开……不要靠近我……」
    羽一按住他的额头，用力将他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玩过游戏后的确深有体会。作为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沟通的桥梁，那种超真实的体验感完全能够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抹杀，甚至让所谓的现实都黯然失色。
    「在系统问世后不久，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和中国，一起召开了国际会议。最终，六国决定共同合作参与人类感知信息计划（HPIP）的实施。」
    「……人类感知信息计划？那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自己以前倒是没有接触到过。像这种一边装傻，一边补脑的情况，羽一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不问白不问。
    「既然想要创造出一个比现实更加真实的世界，那么就必须要拥有极其丰富的信息量。人类感知信息计划（HPIP）的任务便是收集大量的体感脑电波信息，然后将其转换为电磁波形式存储起来，以便Future系统调用。但是，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对于单个国家来说根本不可能完成。必须要借助多个国家的力量，由各国分别负责其中的一部分，最后实现信息资源共享。这便是人类感知信息计划。」
    听到这里，一度不感兴趣的羽一也突然间萌生了一些好奇心。
    「嗯，这个游戏中的体感模拟确实做的相当出色，说是跨世纪的发明都不为过。但是，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需要的信息量之大简直无法想象。就算多国合作，要完成这样的项目恐怕也不容易吧……」
    「没错，从开始到完成，总共花费了3年之久。而且……其中有60%的信息都是由游戏的设计师Satan独自收录完成的。」
    明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什，什么……独自！……难以置信。」
    Satan（撒旦），一个几乎被全世界的人都知晓的名字。年仅10岁便风靡科技界，30岁时就创造出VR游戏的巅峰之作DarkSwordance。
    虽然对他并不陌生，但是当亲耳听到这些详细的事迹之后，羽一的内心深处还是猛地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情感。对于强者的嫉妒？憧憬？恐惧？或是别的什么，总觉得全身像是燃烧着一般，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哼哼，6个国家的科技能力居然比不上一个科学家，听起来很荒谬吧，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明田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镜片反射的蓝紫色的光芒。
    「但是，很遗憾，在游戏上线的第一天，他就去世了。」
    「……去世？」
    「是的，不过这个情报可是高度保密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Satan本人以外，目前还不存在第二个人能够解析这个系统。一旦这个消息公开的话，恐怕……」
    「……世界上的所有玩家都会开始质疑这款游戏吧。」
    完全陷入沉思的羽一随即接上话头，将这一可怕的结果说了出来。
    虽然游戏设计上的一些细节并未对外公布，不过DarkSwordance这款游戏的复杂程度之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人们之所以愿意相信，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Satan的存在，这位如同神一般的人物，他的粉丝几乎和教徒一般虔诚。
    可以想象，一旦Satan去世的消息传播开来，那么玩家群体一定会开始质疑后台维护人员的能力。届时，无法作出解释的运营商和政府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游戏也会因此而关停，时代好不容易迈进的一步亦将在此夭折。
    （对啦……）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心跳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按照你所说的，既然这个系统还没有被别人掌握，为什么Satan会被杀呢？难道杀人的一方已经得到了游戏的核心技术？」
    「不会，Satan的实验室是被完全隔离的，所有饮食、生活都由六国的特种部队严密看护。在事发之前，没有任何人和他接触过。」
    「你怎么能确定，万一就有呢？」
    「哈哈哈，如果是一般的科学家倒或许有这个可能，不过对于Satan却是绝无可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做笔记的习惯，也就是说系统的所有资料仅仅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这种没有被整理成册的技术，倘若没有本人的解释，旁人根本没有机会进行完整的学习。所以，无论如何，六国都不会派人去暗杀他的。」
    明田伏在桌子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低声说道。
    「所以你觉得是他自杀的？」
    「嘛，谁知道呢？」
    话说到这里，本以为明田会点点头承认，但是，一转眼，他却直起腰靠在椅背上矢口否认，这让刚刚被吊起胃口的羽一相当不爽。
    「其实，根据我们在现场的调查来看，大量的证据都显示Satan的确是自杀的，只是对于他自杀的动机一直没有确凿的结论。不过联系到他自杀的时间正好就是游戏公测后不久，所以我们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到这里，明田突然停了下来，端起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
    这让羽一几乎都要炸毛了。心里不断咒骂着「你丫的到底知不知道，要说就快说，有神经病吗？」。
    或许是听到了这深深的怨念，明田接着刚刚的话，又再说了下去。「没错，我们猜测Satan很有可能将Future系统的秘密隐藏在了游戏里，然后将它作为攻略游戏的奖励交给胜利者。你想嘛，如此伟大的发明，设计者怎么可能希望它失传呢？就像小说中每个武林高手都会寻找一个优秀的弟子，将绝世武功传给他一样。」
    「哼，但这也只是你们的猜想而已。」
    羽一撇开头看向窗外，明显已经失去了对面前这个人的耐心。
    「羽一同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那个除夕夜？」
    明田的话让羽一顿时眉头紧锁，一副挥之不去的光景占据了他整个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