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方真劫》第二百七十章 超脱

    刀剑垂芒，固然是无坚不摧，但放眼千丈海峰之前，不过是一线银光从天幕挂下。
    而且霍天成托身水象同体，驾驭天下之至柔，沧海之势已成，郭岱刀剑锋芒再强，亦不可当。
    郭岱先前无论是施法引动天雷地火勾连，还是以磅礴海潮发出刀丛杀阵，皆是借天地之力。天地之力无远弗届，能够借用多少，全看郭岱元神定力可以囊括多少。
    但此刻霍天成则更进一步，向郭岱展现借用天地之力之上，还有托体同象之功，天地万物、气机流变与我无所分别。我与天地同心共运，天地与我共情同德。
    这已经不是郭岱这等方真修士可以达到的境界了，化身心于天地造化，“我”还存在于这个世间吗？这已非法术神通可以形容，霍天成这一刻已经成为天地间的小主宰。
    如果说大梦之主就是这世间天地的真正主宰，那么作为创世生时的开天御历符，可堪称是世间之嫡长。主宰不在，开天御历符便代为执宰，霍天成这一刻就是天之子！
    开天御历符与真龙髓和合共运，便是这世间的真龙天子。这不是世俗王朝对人皇帝主的溢美颂圣，而是霍天成已然有主宰世间万物、含灵众生的quán bing，当他证悟一刻，quán bing便已在手。
    “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我倒是想看看，你能追到哪里去！”郭岱心下惊叹，笃定念头，转身直扑罡风而去，尽全力向上飞驰。
    方真道中有各种腾翔之术，粗浅者不过起伏纵跃，高明一些的便是御风驾云，或是借助法器飞天而行。至于能飞多高多远，便是看各人修为法力了。
    实际上在求证长生驻世境界前，几乎无人能孤身飞渡万里。而越往高处飞，自然越是寒冷，万丈高空亦有猛烈罡风，若无高明护身法力，会被罡风伤及炉鼎腑脏，失去法力护身，从此等高空坠落，一样会摔成肉泥。
    那么罡风再往上呢？过去确实有些高人修士曾经尝试过，据传罗霄宗二祖太平君，就曾靠不断攀升高空来印证自身修为法力。他发现在万丈高空之上是寒冷凛冽的绵密罡风，而离地约一万八千丈罡风会骤然稀薄，取而代之是无形磁光旋绕。
    这无形磁光比罡风更为难以应付，寻常护身法力根本抵挡不住，无形磁光可以悄无声息穿过修士肉身炉鼎。初时恍然无觉，久而久之便察觉这无形磁光会暗中损耗经络气机，甚至令生机紊乱失序，产生种种难解病变。
    经过太平君考究，这无形磁光发自北极、去往南极，在罡风之上形成另一层巨大的罩护之力，因为在无形磁光之上，太平君感应到的是一无所有的寂灭虚空，凡物不可近，而太平君也终于在离地二万四千丈的高空停下，回望寰宇生叹。
    太平君惊才绝艳，借此无形磁光，悟出一门《元磁极光》的法术。但此法晦涩非常，而且必须要有本事飞遁至一万八千丈以上高空，亲身采炼无形磁光，如此便注定，无长生驻世之境，连一窥此法精妙都不可得。所以自太平君创法以来，仅有重玄老祖修炼过。
    但重玄老祖本人也不算将《元磁极光》修成，他不过是借此稍作印证，即便此法也留存在九宫太素图中，却也附带了老祖一句评语——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执而难断，久念成障。
    重玄老祖也是罗霄宗历代门人中极高明者，居然在九宫太素图中留下对二祖的评语。这话的意思是，太平君当年亦曾有对自身修为法力的执念，不断追逐着更强大的力量，终于在创出《元磁极光》后有所解悟。
    至于《元磁极光》到底是一门怎样的法术，当郭岱径直冲破罡风，穿行在这漫漫无际的无形磁光中时，他大概明白过来了。
    这无形磁光其实也是造化开辟的边缘，只是和龙腾乱潮的磅礴冲击不同，无形磁光是凡俗无法窥察的，就连元神感应不够精微也难以感应。
    无形磁光无形无质，可以穿透任何事物，即便是方真修士的肉身炉鼎，也能无视其修为法力穿透而去，但也不会留下任何伤损。
    可是炉鼎生机会受无形磁光所扰动，即便这个扰动是极其细微难察的，但却极为全面，一旦修士有所感应，生机本身可能已经紊乱，必须及时调治。
    然而郭岱发现，无形磁光对混元金身居然没有任何扰动，他甚至能够清晰感应到，无形磁光居然绕开了混元金身。此刻的郭岱就像是潮水中伫立的一块石头，难以动摇分毫。
    “原来如此！”郭岱明悟道：“这无形磁光其实就是世间一切有形有质之物，维系形质不散不解的玄妙物性。其实世间万物众生，都身怀无形磁光。但这罡风之上的无形磁光则广大无垠、威能倍具，寻常生灵在此，形质易损、生机紊乱……这么说来，《元磁极光》是一门毒术。”
    说是毒术，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但《元磁极光》这么法术，真正威力就在于令受术之人生机离散，肉身炉鼎形质崩溃。被凝炼到极致的元磁极光一刷，也许就会当场化作飞灰，并且几乎无法抵御。
    但要将《元磁极光》修炼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即便是如今的郭岱估计也要耗费数十年功夫来采炼无形磁光。而真正要置人于死地的法术神通，这世上简直不要太多。
    如此也难怪重玄老祖会对太平君有那番评语，《元磁极光》本身实在算是事倍功半的法术，这也为何历代罗霄宗门人都没有修炼《元磁极光》的，估计太平君后来自己也明白其中缘由。
    而世上既然有法，自然有po jiě之道。重玄老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留下的九宫太素图，作为混元金身根本，居然可以使得无形磁光偏离绕行。
    要是让郭岱自己来说，混元金身乃是百会象法北极、涌泉象法南极，此身自有另一重无形磁光环护，与天上磁光互斥，因而能穿行此间无伤。
    来到离地两万丈的高空，郭岱回头看了一眼，霍天成引动海水成峰，居然还在追赶。如今若是在地上观瞧，估计会看见一座水柱，直直贯连海天，宛若撑天白玉柱。
    立身无形磁光中，郭岱向四面望去，发现大地尽头微微呈现弧曲，他暗道一声：“原来真的不是平的。”随即继续向高处飞驰。
    转眼间离地已过二万四千丈，这并不是说如今郭岱修为法力已在当年太平君之上，但他犹觉不足，身后的水柱还在不断拔高，只能继续向上飞。
    无形磁光比八千余丈的罡风层要厚得多，但情况也更为莫测，郭岱一路飞驰十万余丈，头上已无阳光照耀。既没有星辰光辉，回头一看，竟然连大地汪洋也看不见，周围只有一片昏暗，唯余感应中紧追不舍的水柱。
    有趣的是，郭岱并未感应到太平君所说的寂灭虚空，他猜测也许这跟天门已开、大梦之主有所改变相关。既然这世间乃是大梦之主所化，那么天地“变大”似乎也不奇怪。
    或者说眼下这片无形磁光，其实已无所谓大小远近，能够像郭岱施展化转虚空之法，随着其中之人飞遁，不断化转扩张，让内中的人永远飞不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郭岱再向上飞已经没太大意义，他也感应不到所谓寂灭虚空所在，干脆凌空而立，祭出刀剑盘旋成阵。
    无形磁光中冰冷寂静、无声无息，霍天成能够牵动水柱追击，乃是因为他主宰万物变化，但郭岱不认为此法可以一直维持下去。霍天成即便是真龙天子，也终究不是大梦之主。
    有法则有破，眼见水柱出现在视界之中，郭岱一推阵图，刀剑锋芒如流星飞陨，带着冰封固结的寒意，笔直贯入水柱之中，此去千丈有余，将水柱前端千丈冻成坚冰。
    但刀剑锋芒的威势也仅此而已了，郭岱施法只觉身陷泥潭、难以再进。
    眼见千丈坚冰不断崩裂，后方海水继续挺进，郭岱似是了解了什么。剑指一并，三尺白虹化现，然后挺身直落，人剑合一，逆流破法！
    郭岱原本料想，是霍天成托身水象，可如今看来，霍天成仍然留了一线余地给自己，看来他也明白此法不可去到尽头，否则自我将可能完全化入天地不存。
    既是一线余地，也是一丝破绽！郭岱身化白虹，剑光逆流十万丈，从无形磁光到绵密罡风，一路反扑破法，通天水柱被摧灭打散，并不是任由瓦解坠落海面，而是化作绵绵云雾，重归罡风之中流转。
    郭岱飞陨破法速度极快，十余万丈距离，居然只花了四五十息的功夫。霍天成虽然中途撤去法力，令通天水柱自行瓦解，但郭岱飞陨间发出的炽烈火光，直接让行将解体的水柱蒸腾沸滚。
    蒸腾的水珠在冰冷空中再度凝结成雨雪，在半空中形成大片卷云，雪花翩翩洒落，折射出七彩霓虹之光。
    自万丈高空一直延伸到海面，层层卷云、环环彩霞，捧簇着一线白虹彗尾，分天裂地而降！
    “我赢了！”郭岱神念犹在白虹之前降临，剑威将海面逼压开来，锁定了霍天成身形。
    “是吗？”霍天成的亦是在元神中回应，不过是弹指刹那，一片玄黑笼罩住二人，同时向内反化消融万物。
    “你怎么知道——”这一瞬间，霍天成向郭岱发出一句反问：“——化元手会伤及到我？”
    郭岱速度太快了，已经不可能有收手的余地，但见三尺白虹离着霍天成还有咫尺距离，化元手的玄黑之光，将内中一切吞灭。
    震撼海天的一剑，最后居然是悄无声息地化为乌有，只留下霍天成一人，站立在再度回拢的水面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
    只见高空中，有一点小小星火，霍天成施法将其招摄而来，那是一份卷轴，内中绘制了玄黄洲五境舆图。卷轴上的火焰不是凡火，是由卷轴中符咒发动的真火，郭岱在御剑落地之前，居然还分心扬动此卷，不知是何用意？
    ……
    在永恒的一瞬中，浮现出一个疑惑——何为我？
    此念一起，郭岱“醒”了过来。或许不能说是清醒，而是郭岱感受到了自己，因为除“我”之外一无所有，能感受的也就只有“我”。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又难以形容的境界，此时此刻的自我，就是一个完全孤立、但由完整无缺的自我。一切依赖于外缘知觉的我已然不存，或者说升华成如今这个自我。
    如果郭岱没有经历过出入玄关、了悟真空，也许就会迷失在这永恒的一瞬中，感受不到一切存在，一切存在也都感受不到郭岱。
    这就是飞升成仙吗？——这是郭岱紧接着浮现的第二个疑惑，而回答确凿无疑——正是！
    恰恰是此境界，郭岱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然超脱生死，遁出举世皆幻的大梦。他并非来到了别的世界，而是跳出了所有世界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连“这里”、“那里”的概念也不存在。
    但也许还是有些东西的，郭岱感受到的自我，便是存在。因唯心观寂，郭岱自我不失，因唯物无我，郭岱方可超脱生死。
    郭岱立刻也发现了，自己无法展开灵台造化，其实也无所谓展开，因为此刻灵台造化就是郭岱自我，内景与外景无别。
    而除了自己，郭岱还是感应到别的存在，无所谓距离远近，只存缘法，而且还是有“两个”存在。
    一个毋庸多言，便是大梦之世，而且郭岱发现，大梦之世并非与自己彻底封闭，而是能够回转的。至于另一个存在，虽然不好说到底是何方所在，可郭岱感应到一丝熟悉——那是关函谷所处的彼方天地，关函谷在离开之前给自己留下的指引，便是在此显现出方向。
    但郭岱没有依循这指引去找关函谷，而是回头再度遁入大梦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