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方真劫》第二百六十五章 瞬影

    海天异动来得毫无征兆，除了冲击玄甲神舟的大浪，还有弥漫海天之间的诡变气机，即便身在玄甲神舟中，都可以感应到这股诡变气机，仿佛在广大的海天苍青间，涂满了斑驳错杂的色块。
    转瞬之间，海天好似沸腾了起来，无数气机相互交融、抵消、冲击，在半空中绽放出或明或暗的光华，这光华五色七彩、颠乱无常，将海面照得好似酱缸一般。
    海面看上去虽然只有混乱的潮浪，可深处海水暗涌激烈，将海床泥沙卷起，搅得海水浑浊不堪。
    这时就看出玄甲神舟的不凡，诡变气机并未动摇到神舟分毫，即便是西山盟的神行太舸也在风浪中起伏不定，寻常舟楫干脆在诡变气机中解体碎裂，玄甲神舟周围砌筑而起的岛屿，泥沙俱下、屋舍熔融，宛若烈日冰消，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冷是热。
    此刻还在玄甲神舟之外的少数修士，发现此等海天异动，本能朝着神舟内中逃去。可诡变气机能夺命于无形，有些方真修士试图在风浪中腾翔飞身，肉身居然在半空中冻成冰雕，直挺挺落在甲板上摔得粉碎。
    神舟内部的会场中，有的修士好奇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有的人是为了要去接应在外的同道，不顾霍天成的传音警告，纵身冲出神舟巨壳之外，受风一吹，身化光尘、当场散灭！
    “元神大成以下，莫要外出寻死！”郭岱一念洞悉诡变气机，起身提醒众人。
    说完这话，郭岱向一旁商角羽深深看了一眼，然后身形如电，直接冲出玄甲神舟。
    “郭岱！”郭岱来到玄甲神舟边缘，正要直接飞天离去，一旁角落处，苍白瘦弱的虚灵现身喝问道：“你要去找霍天成吗？”
    郭岱懒得跟虚灵多加解释，言道：“天时已至，你自己准备一下吧。”
    言毕，郭岱竟是无视外界诡变气机，朝着北方径直飞驰而去。
    就连郭岱都没有预料到，真龙髓现世居然会有如此异象，自己都不能事先察觉。若非柳青衣乃天生异种，对风云水象之变有独到感应，恐怕郭岱都无法在如此海天异动中找到真龙髓现世的具体方位。
    郭岱方才那番话，其实是在提醒商角羽，不用带修为低浅之辈前来围杀。若修为境界未达元神大成，无法完整调摄身心以应外缘之变，一旦被诡变气机笼罩，就会被牵动内气。那些死在外面的修士，并不是被外力所杀伤，而是被自己的法力气机所反噬，哪怕是灵根修士也无法避免。
    更糟糕的是，一切感应、传讯的法术，在诡变气机中都变得混乱不堪，只能尽全力秉持专心一念，不受诡变气机动摇自身。
    可即便如此，在郭岱离开玄甲神舟之后，还是隐约察觉到有其他人悄悄跟来，显然这次鉴宝会，也确有高人潜藏不现。
    不过任谁都能明白，如此天地异象，必是有奇珍出世。霍天成与南天仙师先后前往，这些潜藏的高人又怎可失之交臂？
    郭岱摘下了纵目蚕丛面，现在这种情形，这副面具反而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借面具所见，海天之间出现了无数波纹涟漪，那其实是造化玄理的失衡紊乱，若是距离太近，对自身牵动则越强烈。
    可修为到了郭岱这种长生境界，反倒是无惧这种气机牵动，求证生生不息之境后，郭岱可以自如穿行诡变气机。他所要做的，就是向北疾驰，柳青衣先前传音之时，就顺带给自己传来爆发异动的大致方位。
    郭岱飞驰速度极快，不过一阵便已飞驰将近四百里，陡然间察觉周围诡变气机消失无踪，再抬眼，面前所见乃是一片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高空中有一枚灿灿放光的宝珠，将海水倒吸上天，令海面变成一座螺旋而起的尖山，足有三四千丈之高，巍峨耸峙。海量水液被宝珠吸走，向上喷薄出无量诡变气机，亦有数千丈，临近罡风界限，随即向四面八方弥漫扩散。
    这一吸一吐，在方圆数十里的海天中，形成两座数千丈高的螺旋尖峰山，一正一倒地对峙，中心宝珠大放光华。诡变气机在天上盘旋数十里后缓缓垂下，形成这一片方圆数十里的巨大空洞。
    而这片巨大空洞之中，倒是“风平浪静”得很，除却海水被抽离而起发出的轰鸣之声，没有一丝扰动修士内外的异动。当然，wài wéi的诡变气机，也摒绝了无能之辈的靠近，是一个难得清静之地。
    “也许，此地就是你我分定胜负之所了。”郭岱远远便看见宝珠一旁凌空而立的霍天成，传音道。
    霍天成没有回头，只言道：“此物若不加以禁制，海天异动将不断扩散，化灭一切凡物。”
    郭岱飘然飞近，绕了一圈隔着宝珠立身在霍天成对面，稍稍感应了一番，说道：“真龙髓此刻已经好比嵌死在天地间的一枚钉子，移转不得了。而且此器正在受他人御使，非是你我所能插手的。”
    霍天成抬眼看向郭岱，问道：“你怎么知道真龙髓为人所御？”
    “修为如你我，取用外物还要看是不是法器吗？无非是感其物性而用之。”郭岱说道：“此刻显形在你我眼前的真龙髓，既是法器，也是天地造化之根本玄理。按理来说，即便是造化玄理，你我亦可融摄为用，若不能，那便是此器受他人所御……确切来说，是受神器原主所御。”
    “天外仙家吗？”霍天成喃喃自语道。
    “一器不二御，哪怕是我对上初习御器之辈，也不可能直接夺器，只能施法震撼其形神，令其法力运转滞碍间，断阻人器感应。”郭岱说道：“但此刻御器之人，境界在你我之上，越界超天而来，御器感应此间天地，光是一丝一毫的激荡，足可令天地变色、玄黄翻覆。”
    “是吗？恐怕不见得。”霍天成抬手翻掌，一颗拳头大小的玄黑光团出现，正是郭岱为其号名的“化元手”。
    化元手能够反化消融万物，挡者披靡，可郭岱也发现此法并非真的无敌。正如同世上诸般法术都要修士神气法力来发动，化元手也不例外，而且其反化消融的极限，明显受霍天成元神感应所限。
    如果化元手攻击越远，那么其反化消融的范围可能就越小。若是要让反化消融范围加大，那么就要让化元手在临近霍天成自身之地引动，这就有可能波及到霍天成自身了。
    而且和《丹枢篇》中的灵根法术不同，化元手反化消融的全部过程，甚至光是眼前出现在霍天成掌心，都需要他以元神维持，只要念头稍松，化元手会就此消散，而不是向外迸发。
    更别说化元手施展极耗法力，哪怕是霍天成初创化元手时，施展一次都需要提前行功，事后调息疗元。即便现在霍天成进境甚多，也不代表化元手可以随意发动。
    “显形具象的真龙髓，或许可以凭化元手灭去，但造化玄理却不是你所能动摇的。”郭岱说道：“情况好些，真龙髓消散，再度回归天地，继续还转江河湖海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留下一个大窟窿，难道你还能以身补天不成？”
    霍天成面不改色地说道：“时日有限，现在异动范围还仅在千里海天，但很快就会蔓延至东境。凡物不能承受此等气机异动，一切生灵恐遭灭顶之灾。”
    “你我合力，倒是可以给真龙髓施下禁制，但没必要浪费这力气，自然有人会帮我们做。”郭岱说完这话，面露狞笑，双手摆开，刀剑在握，说道：“现在，先来分定你我胜负。”
    霍天成没有多说什么，散去化元手，随即双臂平展，一左一右好似擎住什么。见他缓缓抽动，虚空中浮现两柄神兵。
    剑是上决浮云、下断重峦，锋芒初绽，寰宇披白。
    刀是向天天裂、指地地坼，长空见刃，江山染赤。
    “呵……”郭岱无奈轻笑，低头却发现自己这一对刀剑竟然止不住地颤动，似是刀剑有灵，感受到对面无边无际的压迫，发出悲鸣哀吟。
    “刀剑无名，既然你选择在我面前亮出刀剑，那我也不客气了。”霍天成此刻的语气就像位居九天之上的神明，让郭岱感受到无从抵御的压力，无论是气机法力，还是炉鼎筋骨，居然都有些施展不开。
    “正好，我这对刀剑亦是无名。”郭岱凝神不出，不再有半分花哨，更无寸许松懈，长喝一声，率先攻取！
    和过去斗法发出刀芒剑光不同，郭岱还没动手就已经明白，这种法术攻势，在霍天成面前比春风润雨还不如，那么就干脆舍弃所有法术变化，回归最朴实的武功招式。
    说是朴实，但如今施展开来，可是脚下无立足之地，完全凌空格斗，郭岱凝神御气，气走百脉，居然将自身当成法器一般来御使，旋身直斩霍天成。
    与郭岱长刀短剑略有不同，霍天成的一对刀剑长短相近，只见他不避不闪，剑尖斜撩，迎着郭岱轻轻一挑，轻易挡下这一击。刀锋则由下至上，朝着郭岱咽喉抹去。
    郭岱的混元金身虽然坚韧，如今护身法力也是高深，可他不打算与霍天成的刀剑硬碰硬，身形凭空挪移穿行，让霍天成劈在空处，而郭岱本人则出现在霍天成头上，长刀欲一举枭首。
    霍天成刀势落空刹那，并无闪烁迟疑，顺势让刀脱手上抛，而他的身形也在郭岱长刀枭首前一瞬消失，竟也是挪移穿行！
    比眨眼还快的功夫，脱手之刀还未飞离郭岱视界余光，霍天成身形出现，握刀、下劈。
    刀锋离着郭岱眼瞳不过三寸，身形再度移转。这一回霍天成没有多想，也同时穿行。
    结果就是两人在方圆数十里的巨大空洞中，来回挪移、穿梭闪现，有时彼此错过，有时感应对方存在，刀剑交击一瞬又遁去不见。
    说是较量武功招式，但无论是郭岱还是霍天成，如今的修为早已远超凡俗武夫的境界。凡俗武夫较量武功招式，一是比筋骨膂力，二是比手眼身法。
    而郭岱与霍天成如今的武功，看似平凡的一刀一剑，若真正触及肉身炉鼎，都是足可以摧碾成灰的可怖力量，就像市井混混拎着尖利刺刀，随便捅一下便是一个足可致命的血窟窿，彼此都提防着对方。
    如此一来，双方较量的其实是元神感应之敏锐、挪移穿行之无碍，甚至还包括较量心机。不仅仅要感应到对方是否袭向自己，甚至还要预料到对方出现的位置，占定胜数。
    这么相斗，郭岱看似没有占上风，但现在这结果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自从心魔劫数之后，郭岱的修为法力就大受折损，其实到如今都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是宫九素将长生芝交给郭岱，以此源源不绝化转生机为用，郭岱才有绵长深厚的法力。
    而长久利用洞烛明灯锻炼出的精微感应，则让郭岱施展挪移穿行时，有超人一等的预感，在无穷的变化中，推演出生路。
    就连郭岱都不得不佩服霍天成，即便自己有两件仙灵九宝傍身，这种由自己选定的打法中，居然还仅仅是平手局势。接下来除非是看双方谁先法力不继，否则这样完全可以无休止地斗下去。
    然而此时巨大空洞之外，已经有几道身影出现了，他们都察觉到郭岱与霍天成正在各自施展挪移穿行的大神通，这样的斗法是根本无从干涉的，除非速度比他们还要快。
    可如此斗法也有一点，那便是郭霍二人谁都停不下来，哪一个稍慢一瞬，自己就会被对方刀剑加身、当场重创，形成无法轻易收手的怪异战局。
    正是有人看出这一点，便悄然进入空洞之中，他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法阵庇护，不仅可以隐去身形、护持自身，更是杜绝了有人以挪移穿行之法靠近自己身边。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潜伏已久的合扬，当他看见双峰之间的宝珠，便明白自己此行不虚，立刻着手开始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