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鹭十一族》第65章 低抑 Spin

    低抑Spin
    Aug.3,2018
    是夜。
    她张开眼睛。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除了低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乌云,头顶上什么也没有,一片无尽的黑。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彷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膛。雨水淅哩哗啦的下着,和地面水洼溅起水滴,发出滴答声响,午夜的大街上寂静地令人忍不住浑身发抖,街道两旁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女人靠着防火巷的墙壁站立,只有一盏路灯打在她白皙脸庞右边的墙面上,投下漆黑中的一个白亮光面。女人的脸被阴影与光明一分为二,几绺发丝沿着雨水与汗水黏在脸颊上,原本高高盘起的发髻现在则显得相当狼狈。尽管如此,无论是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皮外套、或者独特剪裁的丝质衬衫、版型极为漂亮的黑色长裤、脚上一双硬皮长统靴──甚至是女人头顶上用来固定发型的几个发夹、首饰,她身上的这些穿戴物品,每一样铁定都价值不斐。
    女人一面靠着墙壁喘息,同时却硬是紧紧压抑喘息的声音;她伸手向前,此时,黑暗中有些东西似乎移动了牠们的身躯,来到女人伸出的手前方。那是两头狮子--美洲狮,两头体格健壮的美洲狮走到女人脚边,女人右手则放在狮子温暖滑顺的毛皮上,美洲狮乖顺地任由她梳理背上长毛,一边舔食地上那些淡红色的液体,是鲜血与雨水混合成的水渍。
    很腥的味道,狮子却像上瘾般不断以舌头舔舐;其中一头大口撕裂人类尸体胸膛的一块血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另一头狮子旋即也加入进食的行列。女人并没有阻止,只是一直抚摸狮子毛发,像是想要以这样的动作缓和自己紧张的情绪。狮子也很有灵性,牠们表示友好而摩擦女人脚踝,甚至帮女人取暖;女人则勉强扯出笑容,拍拍两头狮子的背感谢狮子们体贴的关心。
    眼前这惨遭狮子大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穿着一套塞万唯尔国家警察大队的制服。旁边散落在水洼里的警徽,标示着其为第十一队队员的身分。
    女人闭上眼,和蔼可亲同时也严厉无比的父亲脸孔陡然涌现。
    所谓的父亲……嗯,以一名父亲的角度来说,她的爸爸堪称相当优秀的典范;尽管如此,只做为一位称职父亲,是绝对不够的。
    画面一转,陡然是几个小时前,那个横躺血泊,脸孔却惊讶万分的父亲面孔。
    女人倒抽口冷气,深深吐息。娼妓交易、人口贩卖、毒品走私、股市操作、作假帐、洗钱、官商勾结、甚至是危及国防的军火贸易──沙利尔家族无恶不作,只要任何黑道可能涉及的非法行为,在塞万唯尔国内,就绝对有温斯皮尔·沙利尔──女人的父亲所率领的黑道家族介入。
    一名称职的父亲,以及一名在社会上造成许多悲剧的罪犯──善与恶,如果有一天,妳必须放弃只与单单一人有关的善,来铲除对许多人来说的大恶,妳是否能够拥有这样的勇气做出决定?
    女人的脑海又浮现父亲那惊异无比的脸孔。
    “其实……妳一直都知道?”
    她点点头。
    “十三岁的时候,我偷听了您与叔父的一场交易。”
    全身蘸血的身躯似乎明白了。
    “大义灭亲……比提雅,妳以为妳在大义灭亲吗……”
    然后她看到自己哭了,眼泪潸潸而下,止都止不住。她上前以双手紧紧地握住父亲仍然自信有力的双掌,跪倒在地上。
    “对不起;您是个好父亲,真的……但是我相信这样对每个人都会更好。”
    她见识过的,那些被黑道荼毒的下层社会百姓。无论是卖淫的雏妓、被迫吸食毒品的少年、因为高利贷而家破人亡的家庭、被各种非法武器谋杀的许多面孔……无以计数的人们因为沙利尔家族的所作所为身受其害,而她却安安稳稳地待在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样是不行的,得要有人来阻止这一切。
    门铃乍响OneBreath,OneTouch
    Aug.3,2018
    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人在这种深夜时间来访。金发碧眼的美丽男人坐在他的沙发椅上,感到疑惑地轻皱眉头。
    门铃乍响之后,管家先行一步前去开门,而金发男人也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子。
    喘息与低吼的声音。
    借着门板,可以清楚听到这两种低抑的音量;大门打开,因为惊吓万分而愣在原地的老管家不发一语,金发男人却在瞬间认出来访者的身分。
    他冲了过去。
    女人抱着左上臂的右手掌再度感到湿溽。
    鲜血又止不住了吗……
    跑了这么长一段路程,沿路失血,女人却一直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要休息,至少得等到了他那边再休息。就快到了……还剩几步。女人快步越过一条小径,翻过矮竹篱,在一幢独栋建筑前停下。两头狮子立刻靠上去支撑牠们的主人站立,女人伸手按下门铃,一面担心警察发现她的行踪。
    门铃响了之后,一名穿着管家制式笔挺西装的白发老翁开启大门,看到来客满脸诧异。
    “……您……”
    眼前这女人左臂下方的衣服全染上一片褐红,像极了血液半干凝固的颜色;她脸色苍白,模样极为狼狈,虚弱地彷佛随时将会倒地不起。当管家看到女人脚边的两头美洲狮,差一点没尖叫出声。
    女人此时斜靠在门外的栏杆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开口解释;她一边喘息,一边想要有所表达,却口干舌燥,身体的温度高得让她无法维持清醒。依照以往经验,女人知道自己的失血程度已经十分严重。
    ……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女人这么愣愣地想,脑袋里逐渐只剩下嗡嗡回音。她的身子向前倒去,原本紧抓左臂的右手松懈了,任由止血的外套掉落地面。她感觉自己手脚正迅速失去力气,勉强想要撑住自己的两头狮子,此时发出低低的悲吼呼叫牠们的主人。
    在女人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她终于看到那一头金发,脸孔细致漂亮、举手投足充满一种高贵不可侵自信的年轻男人,难得露出一种诧异而紧张万分的表情。他动作粗鲁地推开白发管家,赶到门边,用强健且足以信赖的臂膀接住了喘息不已的自己──
    你来了。
    寂静之后TheSilenceThatRemainsI
    TheSilenceThatRemainsI
    比提雅几乎是瞬间惊醒,猛然从床上起身,看到坐在三米外沙发上沉思的德瑞里西华回头看她,然后走向她这边。
    “妳昏睡了两天。”
    她惊魂未定,脑袋很痛又很乱,努力思考自己现在身在何方。比提雅下意识动身想离开床榻,谁知道这一动作,让她发现自己的左臂包裹着绷带。蓦地,她想起来了,想起昏睡之前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包括父亲临死前那张面孔,还有组织内部到处都在爆炸的混乱景象。
    当然,也包括自己半夜逃往德瑞里西华家中这件事情。
    德瑞里西华指着床头柜上放着的药丸,用他一贯优雅的声调告诉她:“那是止痛药和消炎药,不过不能空腹吃,我叫厨房帮妳弄点东西。”
    比提雅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她似乎更关心其他事情。
    “现在外面怎么了?”
    这句问话,让原本正流畅移动脚步的德瑞里西华缓缓停下,转身告诉她:“国际刑警已经放弃把妳找出来。塞万唯尔的警察一向讨厌国际刑警干涉国内事务,他们阻挠国际刑警,间接保障妳的安全。”他讲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彷佛在谈论着与两人都毫不相干的遥远事情:“我想他们大概也知道妳在我这,但妳只要待在这栋房子里就不会有事,请雷奥爷爷向警察施压,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雷奥爷爷是指雷奥纳多·昂·密根利斯,也就是德瑞里西华的监护人、现任的密根利斯伯爵。
    “另外,妳的狮子都被安置在庭院里,可是只剩下两头,另外三头呢?”
    “……死了。”
    “是吗?”
    德瑞里西华彷佛虚应一般说着,没有特别表示。
    “所以,你知道多少?”
    接着的这句话却让德瑞里西华浅浅地冷笑。
    “知道多少?沙利尔家族大前天半夜被国际刑警组织查获,几乎所有重要干部被当场射杀,遭到逮捕的大概五十几人。妳的父亲死了,新闻上还刊载生前照片。”
    “……安卓拉呢?”
    “安卓拉·维罗晋欧,那个老是在妳身边碍眼的男人?”德瑞里西华的语气很不以为然,但即使如此,他的傲慢态度依旧显得优雅:“他在死者名单中,没有被逮捕。我看过了,被逮捕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干部,真正掌握家族内幕的高层全列在死者名单。”
    要不对这样的现象起疑是不太可能的。国际刑警组织破获塞万唯尔国内势力最大的黑道家族,结果居然让那些高级干部几乎死光,没有留下他们的性命进入司法程序,进行国际调查和审判。
    比提雅听出了德瑞里西华话中对于这一现象的质疑,但是她并没有进行解释的打算。
    德瑞里西华于是转身离开房间,不过很快又再度回来,这次后面跟着他的管家,迪弗·麦格菲。管家手上端着早餐盘,上面盛着一碗清淡的鸡汤通心粉。
    迪弗·麦格菲将那碗通心粉放到床头柜的另外一边,顺便放了一杯新的白开水,比提雅知道那是给她吃药用的。她抬头望着原本就比她高出许多的德瑞里西华,出声询问。
    “报导说国际刑警什么时候离开塞万唯尔?”
    “没有。十天以后。”
    明明说没有,却又肯定地告诉比提雅是十天以后,比提雅一听就知道德瑞里西华早就替她调查清楚。
    “……德瑞,十天后陪我去一趟国际机场。”
    “为什么?”
    那张宛如陶瓷般完美的脸庞在听到比提雅的这项要求的瞬间,立刻直率地表达他的不解,拥有世界上最完美弧度的那道眉毛轻轻皱起。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国际刑警能够渗透家族,是因为有我帮助的缘故。”
    德瑞里西华没有肯定点头。他是有怀疑过为什么国际刑警这次这么顺利地瓦解了庞大的沙利尔家族,可是却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比提雅的关系。
    “我的本意是,一个对社会过大于功的黑道组织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和警察的协议是逮捕组织高层干部,送入国际法庭,然后他们可以拿走任何家族犯罪的证据。可是,他们杀了那些与家族事业无关的家属,杀光每一个人,他们滥用炸弹和子弹,推托是特种任务,毫无节制地杀人破坏。”
    “所以妳才沦落到这等境界?”他的话中有这么一丝习惯性的嘲讽,比提雅选择忽视。然后,德瑞里西华再度表示:“我还是不懂,这和去机场有什么关系。”
    比提雅继续说:“国际刑警攻坚进入沙利尔家族的那天晚上我在现场,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保护犯罪证据,而是毁了沙利尔家族的电脑,用炸弹把所有东西炸光,包括连人一起炸掉。”她那对红色的瞳孔高高地凝起,望入德瑞里西华湛蓝双眸之内:“这不正常,国际刑警的行动像是想刻意隐藏什么似的,竟把证据通通销毁。我觉得我被骗了,或者被隐瞒了。我想知道国际刑警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非得杀光每一个人。”
    “所以妳要去见他们?”
    “如果一个人去,他们会当场逮捕我;如果跟你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听了这番话,德瑞里西华还是不太理解比提雅的想法。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倒也没有不肯答应比提雅的要求的意思。
    “无所谓,妳想要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妳开口就行。”
    他缓缓地告诉比提雅,用他好听沉稳的声音。
    位于艾札拉市内的塞万唯尔国际机场是大陆上最为繁忙的机场之一。因为是非假日的缘故,旅客已比之前少上许多,但依旧可以看到来来去去的旅人与航空公司机组,每一个柜台都在熟练地快速忙碌着。
    已经从西装口袋拿出护照,和同行的伙伴交谈着,一面准备CheckIn的四十几岁男人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立刻就被老练的情绪控制盖过。然后向他的同伴示意着第八号柜台旁边伫立的两道修长人影。
    一男一女。男人挺拔的身材让人不禁流连回顾,尽管脸上戴着浅色的宽版太阳眼镜,似乎还是有意无意地露出那张除了“完美”之外想不出其他更好形容词的姣好面庞。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就好比石膏雕像才拥有的精致而毫无瑕疵的脸孔,而与石膏不同的是,男人从眼镜后面投射过来的眼神,传达着死灰石头所无法拥有的生命力与活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完美,一头锦缎般的金色卷发垂在他的肩上,当他轻微转头,拥有绸缎般质感的长发便沉缓地动了一下。
    站在他旁边的,酒红色长发的年轻女人,正紧抿双唇瞪视着那位发现他们的四十几岁男人。女人原本略带侵略感的美丽面容此时有股推也推不开的欲言又止,深红的瞳孔多了份不明所以的仇视。尽管如此,外表看起来还是好强而骄傲,所传达出来的这种愤怒的气质,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或小说中,即使国破家亡、沦为俘虏,却怎样也不会被夺去尊严的公主。
    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要他的同伴止步,自己一个人朝两名年轻男女步去。
    “比提雅·沙利尔小姐,您果然还平安活着;至于您,我想应该是塞万唯尔大名鼎鼎、密根利斯伯爵的养子吧。”
    “你这个残渣骗子。”
    德瑞里西华一语未发;比提雅倒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男人不以为意,告诉比提雅:“妳的身手很厉害,我没想到一位被当作公主养大的掌上明珠,也受过一定程度的自卫训练。如何,愿不愿意加入国际刑警组织,接受两个月的短期特训,之后根据妳的专长分配部门。”
    这次连比提雅也不想说话。那名男人伸手入口袋掏出一张纸,用钢笔在上头写了一串号码。
    “我的加密电话,有兴趣就打这支电话给我。”
    比提雅接过纸条,然后那名男人走回他的同伴身边,将护照交给柜台的服务人员进行CheckIn。
    “……妳要加入?”
    德瑞里西华低头询问比提雅,脸上的不屑成分多于好奇。比提雅不着痕迹地将电话收入口袋,朝机场外的停车场走。
    后记:
    这一篇发生的时间点是2018年的8月,比提雅刚刚高中毕业的暑假。
    以前后文来说,这篇正好接在“门铃乍响OneBreath,OneTouch”之后。
    下一篇是TheSilencethatRemainsII。
    杀人魔事件EvertheSame
    在讲究时髦与气派的高级餐厅的化妆室,有着一头乌黑长卷发的年轻女人从隔间里出来,用洗手台旁的洗手乳将手洗净,拿出随身携带的唇蜜轻轻替嘴唇补上一层光泽。她右手边化妆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女人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却发现开门的竟是一名男人。
    一名浅红色头发,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大约三十几岁,有对深邃蓝色瞳孔的男人伫立于女化妆室门口,然后走进来将门带上。
    “妳好,吓到妳了?”
    女人收妥唇蜜,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才转头看着男人。
    “可能吧。”
    女人扬起一抹好像知道男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的笑容。男人并不否认,上前轻轻地用手掌抚摸女人的长发与脸庞。
    “我叫班·达米恩。”
    “我是丝德琳。”
    女人微笑告诉男人一个假的名字,而男人则捧着女人的脸,小心翼翼地抚摸。
    “妳用的化妆品是我们家的。”
    “喔?”
    “我的伯父是卡尔·达米恩,我想只要是女人应该都认识他。”
    “原来是时尚工业家族的少爷。”
    “不对,应该说家族继承人。”男人低头:“如何,有没有兴趣跟我玩一玩?”
    “玩什么?”
    “妳不可能听不懂。我的保镖会看着外面,里头很安全。”
    女人轻声笑道:“然后呢,我就可以去向八卦杂志爆料?”
    “我可以给妳钱,不过不可以告诉媒体。两万怎么样?”
    “好啊,价码听起来相当不错。”
    听了这番允诺,男人开始低头俯吻女人。男人伸手撩起她的裙子,摸上女人的大腿,然后摸到某个坚硬的金属物品。
    他觉得奇怪,偏头想要察看那是什么,却听到一阵像是塑胶膜被物体高速贯穿的声音,接着就感觉自己胸前一片温热。
    “是枪。”
    女人戏谑的笑声如银铃般轻快地响起,她手上拿着一把加装消音器的陶瓷手枪,右大腿绑着黑色的枪袋,而原先装放枪枝的位置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东西。男人跄踉一步,坐到地上,才刚想高声呼唤门外的保镳,女人第二发子弹对准男人的脑袋发射。
    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和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男人的身体,女人并不急着离开,好整以暇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并且看看全身上下。确定身上没有沾染到任何血迹或痕迹之后,她又再度替自己补了层唇蜜,才转身打开女化妆间的一扇窗户,抓起裙子,轻而易举地跳了出去。
    七个小时之前──
    “嗯,好啊,谢谢你,麻烦把资料全部寄到我信箱就可以了。”
    格丝提一面讲手机一面把玩桌上的胡椒、盐与橄榄油罐。穿着白衣黑裙的服务生走过来,端上一盘苹果饼淋樱桃酒汁放在格丝提面前,以及一杯黑咖啡给坐她对面的年轻男人。
    看到苹果饼上桌,格丝提匆匆结束通话,将手机丢到桌子的另一边。
    “你不想尝尝他们的甜点?迦百列,真的很好吃耶。”
    “不用了,妳知道我讨厌甜食。”
    坐她对面的,迦百列·亚蓝摇头拒绝,端起自己的咖啡小啜一口。
    “刚才是谁打电话来?”
    “啊,是艾斯密,我跟你提过,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因为之前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找他帮忙,他问我怎么把我要的资料送过来。”
    迦百列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说话的感觉倒有点不以为意的味道:“妳跟他很熟?”
    “我们认识很久了。怎么,你吃醋?”
    格丝提轻声笑着,动了刀叉切下苹果饼,沾满酸甜的樱桃酒汁混莓汁,然后塞入口中。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吃东西,片刻后才又开口:“妳之前不是问我,怎么会突然受伤?”
    “受伤?哪一次?”格丝提已经用刀叉切下第二块苹果饼,送入嘴内。
    “右手骨折,牙齿被打断一颗那次。”
    “我知道了,那时我刚从罗腊门回来嘛,你说是任务的缘故。”
    “是跟妳那位朋友起冲突。”
    听到这个并不在格丝提预测内的答案,她皱起眉头,停下刀叉:“为什么?”
    “妳回艾札拉前两天我去了一趟Jacob’sDream,那男人也在同一家PUB里,他看我带着另一名女人,把我推到外面的巷子。”
    “这样哪……”格丝提的表情看不出她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很模棱两可,可是又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你有还手吧。”
    “他也受伤了,但很显然他没吃多少亏。”
    “大概吧,艾斯密很厉害。”
    迦百列看了她一眼,口气虽然平静,内容却显得犀利:“所以,他是我被妳劈腿的第三者?为什么看到我带别的女人去PUB,立刻把我抓出去。”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应该问本人才对。”
    迦百列沉默了半晌,将咖啡杯放回骨瓷盘上。他的态度很无奈,不带愤怒或着急,而是类似失落和某种意义的不知所措。
    “……就这样?”
    “什么意思?”
    “妳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格丝提蹙眉。
    “我应该要有什么其他反应吗?”
    “妳听到我带另一个女人出去,反应就只有这样?不发脾气、不质问也不想了解。”
    “我为什么要发脾气啊。”
    格丝提继续动刀叉吃着苹果饼,动作平静自然而无任何不快的迹象。她的情绪丝毫不为男人那番话所动,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步调。男人盯着格丝提的眼神很复杂,有种意不在威胁的锐利,沉默片刻后,又对于自己谈话中彷佛意欲揭穿什么般的攻击感到厌恶,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然后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有时候不禁要想,妳确实爱着我?”
    这话让格丝提抬起头来,直视着迦百列。
    “唉呀呀……这个问题比我原本预计的,还要早被你提出。”她说:“不如这样吧,我也反问:你确实爱我?还是因为我跟你上床,我们就干脆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互相对外宣称,毕竟如此这般少了很多麻烦……”
    男人没有回答,但是两人都了然于心。
    格丝提耸耸肩:“既然已经把话说明白,我们分手吧,再这样下去怪没意思。”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待,然后才把视线移开。
    “随妳吧,由妳决定。”
    缓缓走出餐厅的时候外面正飘着细雪。
    格丝提撑着一把紫蓝色的伞步上街道,一面调整肩包的位置,一面单手拨打手机号码。
    “嗨,艾斯密,刚才谈的资料你寄出了吗?”
    电话的彼端,艾斯密·米赫尔听到她的声音,有点意外。
    “格丝提?十分钟前就寄出了,妳没收到?”
    “喔不是,我还没确认信箱,已经寄了就好。”
    “嗯,我用加密帐号发出去的,真的没收到再跟我说。”
    “好──感谢啦。”
    “不会。怎么,妳一个人在外面?”
    “刚才到EffiBriest吃午饭,现在要去开车。”
    听到这家餐厅的名字,艾斯密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份戏谑的味道:“最近连续杀人犯的案子闹得沸沸腾腾,根据报导,杀人魔专挑落单的美女下手。”
    “你说已经杀了七个女人的那条新闻?难道你在替我担心?”
    “安东尼特区一带,专挑十八到二十五岁、发色深的长发女性,每一个条件都与妳的状况相符。”
    “听起来我最好赶快去报个警才对。不过报导上也说,杀人魔专挑晚上动手。”
    艾斯密笑了几声,然后口吻正经许多:“既然已经死了七个人,警察没有掌握半点线索就太奇怪了。”
    “现在我们开始玩起侦探游戏啦?”
    “一个月内连续死七名女人,每一位都是中等家庭以上的出身,都是美女,而且都很年轻。女人失踪前最后出没的地点以及案发现场都在安东尼特区附近,没有被强行带走的迹象,每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大腿内侧皮肤都被割走。”
    “你漏了一件事,其中两处案发现场发现干冰的痕迹。”
    “所以,这位连环杀手究竟想做什么、他又是谁?总共七处案发现场,居然连一点嫌疑犯的资讯都无法建立,我不相信。七名被害人都不是被强行带走,可以判断谋杀者不是被害人的熟人、就是有什么办法让被害人自愿跟着他走。既然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连,那就是后者了。既然整件案子都围绕安东尼特区打转,可以猜测谋杀者的打扮、谈吐、甚至长相应该在水平之上,才有办法出现在这个区域却不引起注意,并让被害人放下戒心。”
    “唔,你很关心这条新闻。”
    此时的格丝提已步行到她的车子旁边,她伸手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收伞坐入车内,右手习惯性地检查座位底下那把装有消音器的陶瓷手枪是否留在原位。
    耳边,艾斯密正回答她:“因为若警察迟迟无法破案,事情可能会落到我头上。”
    “为什么?”
    “第三位死者是军方高层的女儿,这件案子军方相当关注。警察显然早就锁定某位嫌疑犯,却迟迟不肯动手。不是证据不足、就是对方势高权大,所以最后动用我们进行暗杀,并操纵媒体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机率高到我很无奈。”
    “别这样、别这样,说不定在那之前杀人魔就突然摔下楼梯死掉了啊。”
    “妳在暗示什么?”
    格丝提只是笑而没有明白表示,然后转了话题:“先不谈这个,问你一件事情。”
    “嗯。”
    “听说你一个半月前,动手打了我前男朋友?”
    艾斯密注意到格丝提话中的“前”字,觉得讶异。
    “你们分手了?”
    格丝提看了一下表。
    “三十分钟前的事情,托你的福。”
    艾斯密自然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多问。
    “因为我们分手算是你的缘故,你要补偿我。”
    “什么意思?”
    “今天晚上请我吃饭,Vieuille,订七点半的位子吧。”
    艾斯密知道那家餐厅,塞松路上的北俄亚罗白料理,又是位于安东尼特区。
    “好,我会订位。”
    “就这样啦,我七点会到你家,开你的车子去。好了,我先挂电话,还要开车回学校上通识课。”
    “嗯,晚上见。”
    “晚上见。”
    挂上电话,格丝提扭开车钥匙发动引擎,脱下高跟鞋换上方便开车的平底鞋,踩足油门便直接转入快车道,朝着她下个目的地前进。
    侍者过来收走餐桌上的炭烤羊肉与鲑鱼片,格丝提将剩余的伏特加一口饮尽。餐后咖啡被送上桌,艾斯密的是纯黑咖啡,格丝提则加了一包糖,不加奶精。
    “妳打算让我知道今天来Vieuille的真正原因?斜后方那桌客人,是妳今晚的目标?”
    艾斯密端起咖啡轻声询问,格丝提则正搅拌着咖啡勺。
    “唉呀,难道我监视他们有这么明显?他们该不会已经发现我了吧……”
    “不用担心,那桌客人没有注意到这头,除了坐主位的男人一直在看妳。”
    艾斯密说的是位大约三十几岁,浅红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人,穿着一套十几万的Amos西装。他的身旁则坐着另外几名男人。
    “他是班·达米恩,名牌KarlDamian的小开。你应该注意到他们隔壁的桌次,全部都穿黑色西装的那桌──那是班·达米恩的私人保镳。”
    “今晚上演的戏码是什么,偷窃?暗杀?”
    “是杀人剧。”格丝提说:“喝完这杯咖啡,麻烦你先去签帐,然后到外面开车,把车子开到奥赛罗街,就是大门口转个弯的那条。至于我呢,去上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就在化妆室把班·达米恩杀掉。”
    “会这么顺利?”
    “班·达米恩的真正身分,就是你一直在关心的杀人魔喔。”
    艾斯密应了声,感到惊讶。
    “专挑年轻女性下手,我猜他啊,想要做一件漂亮的人皮大衣。”
    艾斯密露出不解的表情。
    “大腿内侧的皮肤这么细嫩,做成皮革穿在身上应该很特别吧。KarlDamian就是以时装工业着称,又以皮草工业最著名,这不是什么困难事情。他们上一季的时装发表会,不是才被动物保护协会闹场?”
    “所以妳打算以自己为饵,钓鱼上钩?”
    “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在洗手间勾引美女和他发生关系,带出场后再宰了对方弃尸。”
    “妳知道得很详细。”
    “因为啊,比你的长官还要早下命令,我头上那位已经吩咐我调查这件案子了。”
    艾斯密耸耸肩。
    “他的旁边总是有很多保镳,每一个都有枪,要接近、解决他、还要低调的方法并不多,因为除了他去化妆室找女人的时候,那些保镳简直寸步不离。我会在化妆室杀了他,然后从窗户出来,那扇窗户外面就是奥赛罗街,在那里等我吧。”
    “好,喝完这杯咖啡,我就去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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