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男孩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点了点头,牵住眼前这衣着华丽的老人的手。
他第一次感觉到人有温度。
即使在行驶的车阵当中,绽华基督依然快得有如一条流线冲了出去;他那头美丽的金黄长发被呼呼强风吹得如发狂的狮吼,一对湛蓝双眸紧盯着大马路底端的孤儿院。在他那杀人的本能之中,他可以嗅闻到风中所充斥的血腥,还有那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危机感。
机车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绽华停驶在路旁,看到再往前的马路已经被路障围起,有一名交通警察示意车子绕道。路障旁边标示着车祸,绽华却不这么想。
他重新发动机车,趁交通警察拦下他之前,已经飞快地跳过路障,瞬间化为一个黑点。
机车继续往前狂飙。
因为路段封闭,整条宽阔大马路只有绽华的机车呼啸而过,伴随着引擎的声响回荡在空气当中;而当那座蓝白相间的孤儿院总算清楚出现在眼前时,一枚子弹破风而来,绽华偏头闪过;有一名身穿军服,手拿双枪的男人自屋顶翻身而出,连续对绽华毫不客气地开枪。
绽华暴怒!迅捷跳下机车迎战。闪身之中,不知何时竟已成为一抹残影,敌人立刻警觉,向左右开枪,绽华却从后方甩过匕首!
铿锵一声,敌人以枪身挡下匕首,跳到旁边,拉开双方距离之后又是一阵密集的开枪。
绽华不好闪躲子弹,向上翻跳,落地于敌人后方;敌人转身面对,绽华右手一个平划,当那个男人回过神来的同时,赫然发现他的双枪,皆已被削铁如泥的匕首割成了两半。
“说!你们想做什么!”
绽华基督左手掌紧抓住对方脖子,蓝眸恫吓着,瞳孔顿缩。
“哼。”
那名敌人不以为意,单脚用力踢向绽华,绽华瞬间闪到他身后,扭过他的手臂、把他打跪在地上。
伏燹基督此时骑着机车迅速接近。她扯下防风镜,看到绽华的身影。
当她正想开口呼叫绽华时,有一个庞然大物朝伏燹丢去!她的机车被重大铁块砸中,整台车子发出爆响!趁车身凹陷之前,伏燹基督跳转而出,落地在路旁。
某阵安稳而沉静的引擎声,一辆亮黑色流线形敞篷跑车由原本的高速,转为平稳停驶在伏燹身边;是晓星,嘴上还叼着一根香烟。
“──这里有点像战场。妳还好吧?”
“来的时机真是恰好!”伏燹带着极度不满的语气说,皱起眉头。
突然,晓星一扭方向盘,跑车唰的转了出去,一块长两公尺多的粗钢筋砸在晓星跑车刚才的位置,烟尘飞扬。
伏燹的身影自灰烟之中跃出,点地后,轻盈跳上孤儿院顶,驻足在高三层楼的屋顶;然后她右手用力拉住一个隐藏人影的衣领,将对方粗鲁地丢向地面。
那是个健壮高大的男人,在他向下坠落的同时,敏捷转移双脚率先着地,他脚上的大鞋子一定经过特别设计。
“你这个笨蛋,竟把我的机车砸烂了!”
伏燹基督此时亦从屋顶跳下,落地之后一拳揍向对方。
“啊……”
结果竟是伏燹自己哀号,她的右手整个麻掉;但是那高壮的男人连动都没移动一步。
“力气真小。”那男人鄙视地说。
“不好意思,我擅长的不是比腕力!”伏燹基督吐舌,心想:果然,拳头是虎和晓星的专利。
眼前这高她一个头的男人趁机握拳揍向墙壁,抓住一大块水泥往伏燹扔!
“好个粗蛮暴力又简单的攻击方式。”伏燹不禁批评;她脚程敏捷地闪开之后,退到一边,双臂一张闭上眼睛。
尽管敌人感到疑惑,也不会放过这样的绝佳进攻时机;那高大的男人单手拆下旁边路灯,当成长棍那样横扫向伏燹。
伏燹眼睛是闭着的,但脑海里却浮现了影基督的影子。她纵身一跃,漂亮闪过路灯的威胁,停足在被横着拿起的路灯上。
高壮男人立刻挥动路灯不让伏燹站稳,伏燹睁眼一笑,直接停驻地上。
“我有个朋友,上次也是像我这样停在一根长棍上,当然,姿势比我优美多了。”伏燹基督笑瞇瞇的说:“后来她的对手甩动长棍,想要把她弄下来,她的脚却像黏在木棍上,怎么样都没被甩掉。”
“现在妳却被甩下来了!”男人手上的路灯又朝伏燹奋力打去。
伏燹翻地闪过,地上凹下一个坑。
“是啊。”她还是在笑:“我又不是她,不擅长这种轻盈的体技。”
男人嗤了一声。
“喂,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伏燹基督突然这样询问男人。
“原本应该是密根利斯贵族,妳似乎是他的同伴。”男人盯着伏燹看。
“是的。你们赛亚克里尔似乎怀疑,他是各各他一员?”
“妳还知道不少事嘛。”男人咧嘴冷笑,并抡起路灯毫不客气地朝她揍下!然后一扫路灯,直接往左推,差点把顺势向左避开攻击的伏燹打飞!
“因为我也是各各他的基督啊。”伏燹站定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各各他的基督是天下无敌的。”
“哼!九荒大人们才是天下无敌!”
“喔……”伏燹基督又微笑:“这么简单就被套话;或是应该说你们赛亚克里尔军人,都有一种盲从的忠心?也就是,这次行动的指使者,是九荒?”
“不、不是!”高壮的男人立刻否认:“我们是自愿的,为了九荒大人们卖命!”
“……原本想说,是受指使的话就饶你们一命,既然是自愿,那去死吧。”
伏燹抱胸瞇眼,自微笑的表情大变而成残酷的恫赫。
高壮男人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上竟布满黑色的蚂蚁。
“怎么会……”
“这是我刚才跟你耍棍的时候,召唤来的。”
男人陡然想到伏燹基督闭眼张臂的动作。
“召唤?”
“亲爱的蚂蚁朋友,布满他的全身吧。”
伏燹基督下巴微抬,十足的傲慢;男人脚上蚂蚁越聚越多,尽管只是平常看似微不足道的渺小动物,此时的数量却令人浑身颤抖。
蚂蚁开始移动,循着男人脚踝往上爬升,布满他的双膝;然后上腰、胸膛、直到布满面孔,顺着脸上七孔闯入男人体内。
“呃──啊!不要……走开──”
男人挥舞着双臂对空气驱赶,很快地,他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漆黑;男人感觉蚂蚁不断从自己的眼皮钻入眼内、自耳孔进入耳朵、从鼻孔顺着鼻腔爬入体内、自高喊的嘴巴钻入喉咙!
他整个人恶心地吐了起来,地上的呕吐物充满蚂蚁黑细的尸体;伏燹基督脸上微微地笑着,打了个呵欠;对方惊吓的大叫似令她满意。
“身为各各他的基督,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影擅长飞翔,而我有我所擅长的事情。”
伏燹基督用着缓慢而肯定、自信的语气说:
“少动各各他的脑筋了……你们一个也敌不过。”
最开始,空气中有一阵若非侧耳倾听,很容易被忽视的火焰燃烧声。
时间很短,大略只有两、三秒钟,声音也小;但已足够使伏燹和晓星疑惑声音的来源。
下一瞬间,孤儿院的方向传来震天撼地的炸弹爆破声!同一时间孤儿院的屋顶炸裂,火舌窜出,红色的火焰与黑烟倏地布满天空!
绽华基督一脚踩在他对手的胸膛上,右手抓的匕首原本要朝对方喉咙甩去;这一震耳欲聋的大声响,竟把他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
“绽华!”
绽华基督回过神来,立刻发疯似的直往爆炸的方向跑,伏燹赶紧追上;在跑过那被绽华丢下的敌人身边时,伏燹手一指,从泥地里冒出许多黑色的蚂蚁,扑向倒地的男人。
“真恐怖,要死也绝对不要这种死法。”靠着自己跑车站立的晓星自言自语,拔起车钥匙,追上伏燹与绽华的脚步。
绽华基督闯入孤儿院大门,沿着白色的长走廊,跑过许许多多房间。
跟在他后面的伏燹基督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她看到墙壁与地上满是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有些还在缓慢地向下流动。
看到血迹并不令人惊讶,因为见血即是伏燹的本业;真正令她心寒的,孤儿院里的静谧令人毛骨悚然,而里头出现大量血迹,却不见任何儿童踪影,发生什么事情任何人都了然于心。地板上的血液一条一条画向同一个方向,看来就像是尸体经过拖拉,被集中至某个地方。
晓星基督嗅闻着空气中的烧焦味,左右看看。
从墙壁上血痕和血液量看来,应该是受到残忍的屠杀,而空气中的这股焦味,自然是人体燃烧时特有的一种气息。
被烧掉了,通通被烧掉了。
那些孤儿院里面,儿童的尸体。
大火熊熊燃烧的焦味混杂着人类脂肪燃烧的气息,在一片火海充斥的房间里,原本布满蜡笔涂鸦的墙壁上,被人用鲜血写下几个大字。
“去死吧,各各他!”
赛亚克里尔文,一种拼音上与塞万唯尔稍有出入的语言。
此时房内的汽油桶被火焰点燃,一连串的爆破,火焰从红色转为蓝色。
绽华基督站在门外,瞳孔顿缩,不知所措地盯着跋扈的火舌,看着那些隐埋在熊熊大火中的黑色尸体。
好多好多,一整个孤儿院的小孩都旺盛地燃烧中。
事情居然做到这种地步;敌人明显要给绽华难堪,但却未料敌人狠心血洗一整个无辜的孤儿院,来对绽华挑衅。
这个挑衅太超过了……
伏燹基督伸手拉住绽华双臂,以免他冲进火场;岂料绽华用力甩开伏燹的拉扯,一手按在门边,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
“喂!”
绽华的笑声让伏燹整个人起满鸡皮疙瘩。
他逐渐想起一些从前的回忆,那些孤单和无助的眼神,还有自己这有限的双手企望的所作所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样的笑声充满讽刺与开怀,愤怒与恐惧。各种相互矛盾的情感一齐迸发而出,绽华基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紧抓门边的手背青筋爆起,浑身散发着将人千刀万剐的杀气,却不知何处发泄。
“绽华!”
伏燹基督受不了了,绽华笑声中那沉重的情绪,伏燹觉得难受。
“别笑了……我们得……”
“闭嘴!”
绽华怒吼!
伏燹愣住,还真的住嘴。
晓星点起一根烟,三人剎时陷入沉静;只余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时而发出。
过了好久,绽华基督整个人靠着墙壁瘫倒在地上。
他累了,伸手摸向墙面半干涸的血迹,一拳重重朝地面打去。
伏燹基督缓缓蹲下身子,从正面拥抱绽华正些微发抖的肩膀。
“……我知道那些小孩对你的意义,还有成立孤儿院的原因。”
伏燹说话的时候感到胸口烦闷。
“不过,我们还是得走,好吗?”
绽华紧紧反抱住伏燹,痛苦地闭上双眼。
那具有温度的手心。
──好寒冷。
开学好几天,今早从导师手上发了通知单下来。
堕天基督接过一看,是家长会通知;他把其他通知单向后传,将单子丢进背包。
他想:这下十字基督可高兴了?
下课之后,堕天基督已经准备翘课去。
国文、选修语文、几何学、选修音乐、严洲历史。
这是今天无聊至极的课表。
艾尔帝凡高中第一节课是上午九点开始,最后一节课下午三点结束;一天上课六小时,还要扣掉中午一个小时的午餐时间,实际上课时间只有五小时,五堂课,其余皆是社团时间。
堕天基督正要走出教室,一名女同学叫住他。
“蓝肯啊。”
堕天回头,是菲琳。
菲琳西斯·舒曼,是一位黑色长卷发的女孩,有时候鼻梁上会戴着一付淡蓝色的有色眼镜,把她那对暗红色双瞳染成有点接近紫色的感觉。
“怎么了吗?”
“你要翘课?”菲琳西斯询问,手上抱着点名本。
“嗯。”堕天点头。
“喔喔!你要逃啦,蓝肯?”此时一头橘红色乱长发的狄姬凑过脸来说话,旁边的锡克莱大叫着:
“帮我外带冰沙──我要蓝莓冰沙!”
“啊!那我要柳橙汁!不要加冰块,谢谢!”
堕天冷眼瞪去:“你们少来!”
“耶?不帮个小忙?”锡克莱一脸扫兴。
“小气小气!”
“你们两个吵死了,再叫通通记你们旷课。”菲琳西斯轻描淡写地说,一手翻开点名本作势要记锡克莱和狄姬。
“喂喂喂!公报私仇!”锡克莱抗议。
“那就闭嘴吧。”菲琳西斯对锡克莱示以微笑,转身便和堕天出了吵闹的教室。
堕天和菲琳西斯一路朝楼梯走去,路上堕天便问了:“有事情?”
“有没有兴趣帮我个忙。”菲琳西斯笑的很诡异。
“先说说看。”
“看在交情的份上,答应吧。”菲琳西斯用她讲话时特有的缓慢温柔语气说:“是这样的。昨天我“认识”了一群家伙,今天他们可能会来校门口找我。”
“……妳又惹麻烦了。”堕天叹了口气。
“谁叫那群人等公车的时候插队,还把一个老婆婆推倒在路边?”菲琳西斯笑脸迎着堕天:“所以我稍微教导一下他们礼仪,结果他们说今天要找更多人来见我呢。我真受欢迎。”
堕天根本不想回话。
“所以,今天翘课归翘课,记得放学的时候,要回来陪我“见见”那些特地到校门口等我的新朋友喔!”
“……妳知道记我旷课我不怕的。”堕天言下之意,是说即使菲琳西斯以记他旷课作威胁也没用。
“当然。”菲琳西斯说:“我又没说要记你。只是,如果你不回来,我只好乖乖跟那些新朋友去玩玩了。”菲琳西斯嘟起嘴巴,表情很无辜:“到时候如果被带到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去,该怎么办呢?”
堕天白眼瞪去:“妳白痴啊?”
“没办法啊──斗不过人家嘛。对方这么多人呢……”
“……去死吧。”堕天基督不耐烦地狠狠骂了句。
“所以你回不回来?”
“……放学后别乱跑,在教室等我。”
堕天投降。
圣子书房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话筒应对几句,神情似有些烦恼;然后又挂断电话。
她站起身子,走到客厅去找十字。
“……怎么样?”
十字正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把玩,看到圣子出现,立即知道是有消息。
“绽华的心情很不稳定,差一点失手杀了伏燹。”圣子摇摇头:“晓星阻止了他,一拳把绽华打昏。”
十字皱眉:“这么严重?为什么?”他感到怪异,为绽华的情绪失控很不能理解。
“绽华向来都对这种事情很敏感。”圣子说。
“我不明白。”十字还是不懂:“和他个人的经历有关?”
圣子思考了一会儿:“这牵涉到个人隐私;不过我可以说,他是弃婴,而且还是“亚利鲁的弃婴”。”
十字沉默;过了很久才说:“好吧,我知道了。”
亚利鲁。
自从五十多年前塞万唯尔共和国与赛亚克里尔国的战争,亚利鲁就成为塞万唯尔国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废墟。
一个除了动物、人类尸体、蔓生的野草、几条野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废弃村庄。那里的所有资源全部被运送到其他城镇,几乎是连废铁都不存在的空荡村落。
通常,弃婴是村落内唯一的活人。
但过了几天也势必加入尸体的行列。
堕天同菲琳西斯走在一起,实在是人群中十分显眼的一对。
三年级中,就属堕天这几个人最为醒目了。
他自己是三年校排行第一名,加之亦是有名的问题学生;菲琳西斯·舒曼是校内出名美女,功课也不坏,又是戏剧社长,长年的女主角候选人;安顿狄亚·克斯里是维持校排前十名的学长,篮球校队队长,同时生物和数学免修;狄姬·邓肯是弓箭社与射击社社员,在校际大赛中经常取得优异成绩;默斯坦·帕蓝卡身为贵族之后,家财万贯,常代表学校参加钢琴比赛,又是学生会干部……
其他如锡克莱、佐恩等人,虽未如前述几人出名,也是众所皆知特立独行、又与堕天等有名怪胎同为好友的一群人。
堕天和菲琳西斯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才离开门口巡视警卫的视线,转过一个街角,即看到许多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蹲坐在路旁,此时纷纷站起朝他们靠近。
“这就是妳说的朋友?”
“昨天刚认识的,看起来很亲切吧。”菲琳西斯愉悦地微笑说,跳上路边水泥砖,稳坐上头。
那群人靠近菲琳西斯,堕天伸手挡下。
“你们想做什么?”
“不想死的话,滚开!”一个把头发抓爆,脸上刺满奇怪刺青的男人对堕天吼道。
“……真不客气呢。”堕天闭上眼睛又张开,抬头瞪着眼前这高他一个头的男人:“现在带你的小弟走,我就饶你们一次。”
“看来你要保护那女孩?”那个男人嗤了一声:“全部给我上!带走女的,“小弟弟”打死也没关系!”
男人身后的家伙们正准备一拥而上,堕天却早一步动手,抡起拳头揍在男人腹部。
对方唉喔一声,已经跪到地上惨叫。
“谁是“小弟弟”啊。”堕天基督俯视着脚下这碍眼的垃圾,一脚踩在他手背上头。那些原本冲上来的人都愣住了,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
“你们是自称为“豹”的那个组织?”堕天基督踩碎男人手骨,然后踹向男人脑袋。
“喂……你这死……”
堕天基督施力按在他背上,让他无法翻身。
“之前我干掉的那位,好像是你们组织老大的弟弟。”
堕天基督的笑脸突然变的很阴沉。
他把目光放在那些还游移不定的喽喽脸上,似笑非笑的问。
“走不走?”
菲琳西斯从头到尾都很快乐的坐在水泥砖上晃脚。
过了一会儿,喽喽们散去。
“……有时候啊,我觉得你一定有在兼差当杀手。”
菲琳西斯跳下水泥砖,瞪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跟在堕天后面走。
“若真是杀手,气势也莫过于如此嘛。”
“是吗。”堕天没有很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毕竟光是虎、血等人,气势就比他强太多。
“你要往哪走?”
“回学校牵车。”堕天指着学校的方向。
“你骑脚踏车来啊?”菲琳西斯惊讶。
“嗯。”
“既然如此,顺道载我一程!”
“不要。”堕天立刻拒绝。
“嗄?为什么?”
“重死了。”
“不会啦!”
“会。”
“我很轻!”
“……轻于三十公斤我就载。”
“什么嘛!真没诚意!”
“本来就没打算要载妳。”
“小气鬼!这样你会交不到女朋友的喔!”
“我不需要。”
“孤僻!”
“谢谢称赞。”
伏燹基督揉揉眼睛,皱着眉头退出房间;关上门后还打了一个呵欠。
晓星基督叼着香烟靠着门槛,烟头在昏黄灯光下一明一灭。
“情况怎么样?”
“睡着了。”伏燹又打了一个呵欠才回答:“吓死人,安慰他居然差点被杀掉。”她摇摇头,回想当时情景:“要不是你即时阻止,我大概已经重伤送医了吧。”
伏燹基督紧紧拥抱绽华基督,却陡然警觉自己背上一阵刺痛。
“绽华!”
晓星怒吼,冲了上去;伏燹基督被绽华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亟欲摆脱他的桎梏,绽华手上的冬青深埋入伏燹背上肉里,一条细小的血线缓缓流下。突然,伏燹整个人被绽华踢出,往墙壁上摔去!
“绽华!你做什么!”
晓星基督说:“那时候我下手也太重了。”
“倒是,绽华的反应好恐怖;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能让他失控。”
“是因为以前的回忆?”晓星疑问。
“嗯。”伏燹说:“你不是也知道。”
““亚利鲁的弃婴”。绽华其实很单纯。”晓星基督微笑:“他只是希望可以尽己之力,减少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
“说的也是。所以……这回赛亚克里尔可说惹到不该惹的地雷。”伏燹基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不管这个,妳背上伤口还好?”
“当然不好!绽华的攻击很犀利的。”伏燹嘟嘴:“有没有药膏?”
晓星从口袋拿了一个白色小瓶子给她。
“谢啦。”伏燹接了过来,转身走开:“我回房间擦药。”
“还有空房间吗?”
“绽华的房子空的很。”伏燹说:“上二楼,跟我来吧。我旁边那间也是空的。”
“妳知道的很清楚。”晓星赞叹。
“嘿嘿,因为绽华家的床特别好睡。”伏燹奸笑。
茶棕色长发的年轻副官走入监狱,那对并不刻意在意任何人的黑色双眸,看着牢内蓄着红胡的男人;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年轻副官的表情略显傲慢,但依然察觉不出任何感情波动,活像带了张完美面具的脸孔。
“……你想做什么,和蒙多菲·谟德纳。”
男人用着鄙视又冰冷的眼神看了一眼和蒙多菲:“代你那笑面虎主子传话?”
和蒙多菲眼神转到墙壁的火把上。
“任何人都不可以污辱二荒大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着对方。
“二荒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说出还有哪些主使者,她可以饶你一命。”
对方听了一愣。
“……少来了,不可能的事!”
“不说?真可惜……”
和蒙多菲听到这句话,低头敬礼,让到一边;美丽的二荒天野从监狱另一边长廊走了过来。
“瓦伦·齐格先生,背叛内阁是重罪,更遑论刺杀内阁总长。虽然你们没有成功,自是难逃一死。现在给你机会活命,都不懂得把握?”
“你们这些家伙哪有这么好心……即使没死,也会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二荒天野瞇细眼微笑:“聪明。”
“哼!”
二荒天野那头美丽的黑色长发此时都垂在一边的肩膀上:“在妥协破裂的情况下,和蒙多菲,麻烦你替我解决这位,谢谢。”
“是,二荒大人。”
“九荒的走狗!”
“齐格先生,有的时候说话还是有礼貌一点比较好喔。”二荒天野笑瞇瞇的说,然后对和蒙多菲轻轻点头。
和蒙多菲抓起墙上火把,丢入牢房内。
牢房倏地起火,但火势却不蔓延出铁栏外面;红胡男人对于眼前景况无可置信。
“火……火……”
“怎么,被火烧死不好?”二荒天野笑的很亲切。
“我……我说!我把一切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放我出去、快替我救火!”
“太迟了,齐格先生。”
二荒天野失望地表示。
“被火烧死的死亡过程……应是比砍头、上吊、枪毙等等痛苦很多?”
和蒙多菲面无表情地望着瓦伦,牢房逐渐充满火焰,直至最后瓦伦被卷入火舌之中,全身浴火燃烧。
二荒天野伸手揽过和蒙多菲完美好看,却毫无情绪的面孔。
“和蒙多菲,替我解决这家伙的余党。”
和蒙多菲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把话吞了回去;他对着二荒天野深深一鞠躬,目送她转身离开监狱。
影基督拖着两个大袋子走入米实利密教堂。
“神父……神父您在吗?”
影基督叫唤了几声,就看到那瞎眼神父带着疑惑的表情出现在门口。
“是上次的小姐?”
“你还记得我,太好了。”影基督笑瞇瞇的说:“我带了些尸体给你。”
“喔?”
“两具;可以替我埋葬吗?”
“当然。”神父微笑:“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他们是什么身分?”
“军人;两位都是军人。”
“为国捐躯?”
“不。”影基督说:“企图杀害无辜的善良百姓。”
“这么说来不是什么好人。”神父撇嘴。
“嘿嘿,大概吧。”影基督把两个袋子的绳子交到神父手上:“抓好喔,不要掉了;很重的。”
神父的嘴角上扬了起来:“下次来看我时,麻烦带几颗水蜜桃过来。”
“咦?”
“我喜欢吃。”神父抓着两条绳子,转身把尸体拖进教堂。
堕天一手支着头坐在他的座位上。
尽管他一声不吭,周遭的同学很是嘈杂。
许多学生围绕在一名女同学的座位旁边,大声斥责嘲笑;他们一直唱着变调的赛亚克里尔国歌,还用粉笔在女同学的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赛亚克里尔国旗,不断对她比中指、侮辱她。
堕天淡淡往那方向瞄了一眼,又看看锡克莱他们;菲琳西斯很是不满,安顿按住她,狄姬坐在位上,双眼瞪着那个方向,几乎要冲上去把围绕起哄的同学抓起来打。
那位女同学名字叫妃斯格·沛拉,父亲在七二七战争中投降了赛亚克里尔,战争结束后被砍头;妃斯格本学期转到艾尔帝凡高中,这几天有关她父亲的事情不知为何爆发出来,同学们便极尽所能地欺负她。
妃斯格只是头低低的,一语不吭。堕天看到她的眼角流下泪水。
“卖国贼的女儿──卖国贼的女儿──”克林格·索瓦格用力拍着妃斯格的桌子大声叫道,他身边好几位平时就颇不安分的同学立刻跟着起哄;然后他们拉扯妃斯格深茶色的马尾,一直逗弄她,欢呼和嘲笑声不绝于耳。
“太……太过分了!”狄姬握紧拳头忿忿说道;一副随时要跳起来一拳挥到索瓦格脸上的模样:“那个没品的索瓦格,看我把他……”
“别激动,狄姬。”锡克莱按着狄姬的肩膀,示意堕天的方向:“蓝肯有动作了。”
堕天基督站起来,走到妃斯格的座位旁边。
那些围绕着妃斯格的学生有一半稍微退步;另一半则在索瓦格的带领下,傲慢地盯着堕天。
“嘿,蓝肯,难得没有翘课?找我们有事?”索瓦格对着堕天比了一个中指,口气很是嚣张。
“你们太吵了。”堕天基督冷冷说道:“游戏结束;快滚。”
“笑话!”索瓦格当场笑了出来:“我们还没玩够!”
“滚回你班上去,索瓦格!”狄姬忿然拍桌站起,从另一头大声吼话:“少跑来我们班上撒野!”
“唉呦,弓箭社的女射手也要搅局啊?”索瓦格微笑点着头。
堕天基督冷不防拉起索瓦格衣领,把他用力丢向门口。
“呃──啊!”
索瓦格后脑杓撞上门板,发出很大的碰撞声。
所有人愣住,谁也没想到堕天会动粗。
“不是我们班的全部滚出去。”
堕天基督大力踢了妃斯格的桌子,围绕在她桌边的学生们一哄而散。
“这还差不多。”安顿靠着墙壁,环胸闭眼说;菲琳西斯走到妃斯格旁边,抱住她发抖的肩膀安慰。
“蓝肯,你终于给那该死的索瓦格一点教训了。”狄姬得意,对着人群退出的方向故意大声说:“索瓦格就是这么没种──”
“好了妳,再说下去,等一下那家伙又冲进来。”锡克莱拍了下狄姬的头。
“喔,痛!”狄姬不甘示弱,也回打锡克莱。
“……谢谢你们……”
妃斯格依然啜泣,但不忘对安慰她的菲琳西斯、堕天小声道谢。
堕天没有多说什么,回到他的位子去。
“别这么见外。”菲琳西斯说:“索瓦格那家伙会找妳麻烦,也算是我们害的。”
妃斯格抬起疑惑的泪眼看着菲琳西斯。
“妳记得刚转学过来那一天,我借妳课本吗?”一旁的狄姬说:“我们班索瓦格的走狗不爽了。”
“还有,蓝肯跟妳借过一支笔、安顿教妳一题函数数学。”锡克莱屈指数着:“简单来说,索瓦格藉妳来挑衅我们。”
“所以,跟妳父亲一点关系也没有。”菲琳西斯说:“不要太在意。”
“哇……哭的好夸张。”安顿微笑递了面纸给妃斯格:“没事了啦,今天蓝肯都亲自出面,他们以后也不敢对妳怎样。”
“索瓦格那家伙讨打……”
“还不是妳一年级惹出来的祸。”锡克莱反训狄姬。
“哼。”
尉尔比对手上抄的地址,确认正确无误后按下门铃。
“你确定我们此行妥当?”他偏头询问身边的白发老人:“费利尔爷爷,你确定这样不会过于唐突?毕竟对方是贵族。”
“没有嫌疑犯,案子就办不下去了吧。”费利尔浅笑,嘴角边露出两条皱纹。
尉尔耸耸肩;在他计算按下门铃后的第四十七秒,有人打开了别墅大门,走出庭院。
那是个浅褐色短发的年轻男人;他的五官鲜明,带有一种不修边幅的帅气;下巴有点胡渣,左眼瞇紧着,有一道疤痕在上面,右眼是漂亮的浅湖水绿。
嘴角叼着一根香烟。
尉尔心里大叹:他最害怕烟味了。
晓星基督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眼前穿塞万唯尔警察制服的一老一少;然后走到庭院里去,隔着铁大门问:“有事吗?”
“请问这里是德瑞里西华·昂·密根利斯伯爵公馆?”尉尔先提问、后表明身分:“我们是国家警察大队,请问伯爵先生是否在家?”
“警察大队?”晓星基督的眼神微转锐利,嘴角依然微笑:“哪个分队?”
“第二大队。”
老人开口,这话使晓星心里微微吃惊。但他脸上不露痕迹:
“第二大队?”晓星基督要求:“请出示证件。”
尉尔熟练地把警徽拿出来在晓星眼前晃了一下。
的确是第二大队的警徽。
“伯爵现在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我可以代为转告。”
“原来如此。”尉尔说:“前几天镇上孤儿院出了大事,想必伯爵先生也收到消息。”
晓星正欲回答,听到身后有开门声。
尉尔看到一名黑色微卷发、黑色锐利如猫眼的高佻女人走出屋子,瞇细了眼睛。
“怎么了?”女人问。
晓星耸耸肩:“找伯爵。”
女人听了疑惑地皱起眉头:“警察找他做什么?”
“我就直说吧。”尉尔无奈摇头:“鉴识人员在孤儿院的爆炸现场采集到不明毛发和打斗痕迹;有目击者看到伯爵先生与一男一女徘徊案发现场。”
伏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满不在乎的看着尉尔:“我们三个确实都到过现场。”
“喔?”尉尔惊讶于对方这么快就松口。
“有人捎消息给伯爵,说他成立的孤儿院有麻烦;所以我们赶了过去。”伏燹说:“然后在那里遇到攻击孤儿院的敌人,为了自保,我们杀了两个人。”
“鉴识人员有看到尸体。”尉尔点头。
“警察应该还鉴别不出死者身分?”伏燹微笑:“给你们一个情报吧,他们是赛亚克里尔军人。当然,炸掉孤儿院的也是他们。”
听到这话尉尔不太高兴;因为这等于间接表示,要惩罚凶手,就得得罪赛亚克里尔国。
现场尸体身上穿的当然是赛亚克里尔军人制服,但这不足以证明尸体身分,尉尔并不想往坏的方面思考;伏燹的话却推翻他心存的一线希望。
“三位为什么不当场报警?”尉尔质疑。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警察很快就会到了。”伏燹冷笑:“别忘了伯爵也在现场,顾及声誉,我们必须避开媒体。”
“这是你们的疏失。”尉尔说:“既然三位曾经在现场徘徊,请让我采集你们的DNA,这是一般程序。”
“不行。”伏燹基督一口回绝:“要采集DNA,先拿允许的命令过来。”
“三个人都需要?”
“没错。”
尉尔没想到对方连这道程序都知道。
一般来说,只要是缉案需要,警察有权直接要求采集民众的DNA,但是一些身分特殊的人物则有权拒绝;除非警察拿到允许命令,否则不可以强制要求对方提供DNA。
伏燹这么开口,也间接表示他们三人都是身分特殊的家伙,这令尉尔有些不服气。
这就是法治社会讨厌的地方,他想。
“好吧,我知道了。”尉尔投降:“请替我向伯爵先生问好。”
“我们会的。”伏燹基督答;右手轻抓着铁门栏杆。
“另外,麻烦替我向慈悲的杀手致敬。”尉尔说:“我从未想过,绽华基督会为可怜的孤儿成立孤儿院。”
这句话一瞬间让晓星和伏燹都警戒起来。
“……什么绽华基督?”
“我是说伯爵先生。”尉尔浅笑:“一名无时无刻在杀人的杀手,也会做些好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伏燹基督既悠哉又危险地看着尉尔:“不过,帮助人并不需要理由,不是吗?”
“这句话对极了。”尉尔给了对方肯定:“我们告辞。”他简单敬个礼,便转身离去。
老人还待在原地盯着伏燹:“妳……是失踪人口?”
伏燹皱眉。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只是跟公主道声再见。”
老人留下一抹涵义深刻的笑容,跟上尉尔的脚步离开。
“……讨厌的家伙。”
“走吧,进屋去。”晓星基督推着伏燹回到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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