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鹭十一族》第6章 Haunting Cantus

    所谓的“继曲”是由梅克拉佐命名的乐曲体例,意思便是承继某些作曲家强烈意志的曲调,曲子之后的音符也多半未有人加以完成。继曲身后,亦时时依附着一个强烈情感的故事。
    其中,最有名的继曲作品一般公推〈死亡继曲〉,〈死亡继曲〉并不需要太过高超的演奏技巧,它真正的难度在于表达情感;如何营造出那种悲伤凄切、恐惧害怕的感情,是拉奏好曲子的重要因素。有人说,要演奏出世界上最成功的〈死亡继曲〉,必须在最接近死亡的状态下才能达到。
    那是那些音乐家们穷尽一生,只望达成的愿望。
    虎基督蛰伏于一棵大树之上,居高而下目睹随行基督与老人的身影。
    当老人那苍老满足的笑容倒卧到地上的时候,虎基督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的不痛快。眼前的景象很令人发毛。
    大火之苗一丛一丛的闪动跳跃着,方舟好几个地方都因火势乱成一团;好几队军人分散开来灭火,包围随行基督和老人尸体的士兵们却依然举枪戒备;随行基督只是弯腰捡起老人的小提琴。
    那名带领的士官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下达攻击命令。
    虎基督看到随行基督很快的移动,躲避一些子弹之后,凭空从众人面前消失。
    当然,虎基督知道他并没有消失,只是翻身跃起,跳出身后的围墙。
    虎基督站上树枝头,向围墙之外跳跃,尾随离开。
    蓝红色的火苗恣肆地颤抖着,楼里楼外充满浓密的黑烟,一名黄发红眼的美丽女人从B栋监狱里走出,用她那双略嫌严厉的双眼瞪视倒在地上的副官。
    “你这个废渣,巴拉巴。”
    巴拉巴的颈项旁边流着一大滩半干涸的血液,伤口虽深,她知道这个无用的副官尚留有一口气。
    六荒右权美丽的双眼瞇细了起来,左手轻放颚下,脚踩细跟军靴,准备朝她副官那早已脆弱的脖子踩踏。
    “慢着,瓦实提,做事别这么赶尽杀绝嘛。”
    一阵懒洋洋的劝阻,六荒右权收脚,转身过去。
    五荒左垣,他的脸上微漾着自信又傲慢的笑容,一头深黑色的刺短发让他整个脸看起来很干净,眉毛长而有神,五官在凶狠与慵懒之中取得平衡,看起来英气飒爽。
    “这样程度的伤势还可以治疗,更何况对手是基督,打输了架,罪不致死。而且我们最近才换了一荒的副官,不是吗?”
    五荒左垣不慌不忙地说,阻止六荒杀死她的副官巴拉巴;然后蹲下身子,右手放在巴拉巴的脖子上方。
    “你是责备八荒杀了那白痴女人,导致要替换一荒的副官?”
    “嗯……也不全然。”五荒微笑:“那个女人的无能大家有目共睹,除了一荒这个个性诡异的家伙,没人会起用她作副官吧?”
    “你看他的副官不爽很久了。”六荒环胸。
    “或许吧。”五荒左垣并不否认。他的手放置到巴拉巴被切断的颈动脉上方,散发一阵温热;在他手掌覆盖的位置,细胞快速分裂增长,直至最后竟然填补起被割断的皮肉。
    五荒左垣站起身子。
    “明天回国行吗?我在塞万唯尔待烦了。”
    “随便。”六荒右权边说,手上拿出小刀往才刚被救活的巴拉巴胸膛射去。十分准确地射中心脏位置,巴拉巴这回肯定毙命。
    “妳……”
    “我可不领你情,五荒。”六荒右权看着五荒,一副理所当然:“巴拉巴和贾吉欧只是“其中之一”,东西没用了就丢,这是我的原则。”
    五荒左垣只好无奈地耸耸肩:“是是是,瓦实提。下次可以直接骂我鸡婆,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话刚说完,五荒左垣已经转身起步。
    “你去哪?”
    “妳忘了我把副官也借给妳?该去看看那可怜的家伙惨遭何等毒手。”五荒左垣态度轻松悠哉地朝贾吉欧卧地的方向去。
    各各他,圣子基督的书房,虎基督正在回报任务的过程;圣子基督疑惑地看着她。
    “那些大火究竟怎么回事?”
    她询问,无法理解虎基督放火有什么意义。
    “喔,没跟妳说过吗?其实我是纵火犯啊。妳知道的,身为纵火犯,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虎基督笑瞇瞇的回话,心情不错。
    “妳在说什么。”圣子基督白了她一眼:“上回的任务妳不是还回答我:其实我是水泥工?”
    “情境不同嘛。”虎基督抬起下巴,得意道:“那次刚好碰到整修中的工地,我就顺手作了一点墙面布置。”
    “得了,总之这次也是随妳心情。”
    “没错!”
    圣子基督感到无奈,只好岔开话题。
    “别谈妳的部份,报告一下随行吧。他不是说要带人回来,怎么都没见到?”
    “带人回来?”说到随行,虎基督眉头皱了一下:“他当初究竟怎么说的?”
    圣子基督回想:“他说方舟里面有个人要去见见,并且把他带出监狱。”
    “那么他可没说要把人带回这里。”虎基督靠着舒服的椅背,翘起脚:“那个人被赛亚克里尔军人的子弹扫射而死。”
    圣子不解。
    “妳一定知道死亡继曲,还有关于最完美的拉奏境界的传说。”虎基督淡淡道。
    圣子略想片刻:“他以死让对方拉奏出完美的死亡继曲?”
    虎基督心想:不愧是圣子,这么一说就明白。
    “没错,就是这样。”
    “我晓得了。”圣子点点头:“怎么样,拉奏的曲子好听吗?”
    圣子的这个问题让虎基督心里感到有点毛。
    “呃,不是说不好听……”虎基督语气断续,思考着表达适当的感觉:“就是很……”
    “很吊诡?”
    “嗯,正是如此。”虎基督一手撑着头缓缓说:“好听到令人起鸡皮疙瘩;好像不太正常?我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妳现场听过一次就会懂了。”
    圣子基督点头:“我曾经现场听过。”
    “咦?”
    “很久以前的事情。”圣子回想:“但是那样深刻曲调的音乐,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记得。”
    “我想我到死都会记着。”
    圣子基督移动椅子从旁边的卷宗抽出一个档案:“既然任务完成,麻烦盖章。”
    虎基督伸手拆下头上的发夹,打开机关,替卷宗盖下属于自己的印章。
    图案是一枚红宝石。
    “麻烦妳把卷宗传到随行那边,也让他盖印。”
    “好。”
    虎基督接过圣子递来的档案,站起身。
    “有件事情值得注意,这次有赛亚克里尔九荒的副官插手干涉,而且那些方舟军人追捕我们的速度也很奇怪;我们和九荒的副官交手时,这么好的包围机会居然没有半个军人出现,诸如此类……”
    圣子基督听着,思考片刻:“没关系,凭九荒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设下没有意义的阴谋或陷阱,应该只是“观察”的过程。”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却蛮令人不爽的。”
    “我能理解。”
    虎基督满意一笑,开门出去了。
    六荒右权这次的行动,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基督宣战、或是积极保护方舟免于遭受入侵,更不谈确保他们所逮捕的军人不会被掳走。对她来说,她只是随心情喜好做事,趁机观察未来敌人的行动模式而已;六荒右权并非做事随心所欲或任性妄为的家伙,尽管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
    如果经过深一层分析,将会发现即使在方舟的时候,六荒以“九荒”身分与各各他为敌,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各各他基于克莱劳上将的委托来到方舟,这件行动与他们本身的意志并无关联──这是六荒右权的想法。
    只要各各他受雇于人,本身不代表任何立场,那么九荒的敌人将是各各他后面的委托人,而非各各他。
    另一方面,放小虫出去,有时候也容易钓到大鱼;那几名被救出去的军人都是克莱劳上将昔日的得力助手,也就是说他们会回到克莱劳上将身边的机率很高。
    “九荒”所成立的目的是排除一切危害赛亚克里尔内阁政府的阻碍,以此为重;因此只要这次方舟事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害,他们的目标便转为藉由逃走的军人寻找克莱劳上将。
    九荒并不需要直接经手处理这种事情,赛亚克里尔的军事组织会负责解决。
    至于一些比较冲动,或空有一股热血的军官并不能理解他们六荒上司的想法,因而有了闲言闲语出现;眼前这名红发的年轻军官正是如此,他在等待会见二荒天野的房间门外踱步,显得相当焦虑。
    二荒天野是个黑发蓝眼的美女;身为赛亚克里尔奥戴利蒙王室二公主,八荒后主的孪生姊姊;二荒天野平时的穿著总是高雅大方,待人亲切有礼,嘴上时常挂着笑容,无论代表九荒亦或王室,她都是位举止得体、深得人心的对象。
    红发的年轻军官被二荒天野的副官──茶棕色发,眼神黯淡无光,鼻梁高挺而形状漂亮、沉默少言却十分引人注目的副官──请到二荒天野的办公室里面,他心里忐忑不安,一方面却又努力安慰自己,既然二荒天野是九荒当中最理性温柔的长官,他请求二荒能够听入他的建议,并且不要因为以下犯上而怪罪自己。
    才刚入办公室,年轻军官看到二荒天野坐在沙发上,并且礼貌地请他坐下。
    “你是格列尔中尉?找我有事?”
    二荒天野的声音很悦耳好听,格列尔依言慌张坐妥之后,二荒天野的副官退出门外,于外守候。
    “二荒大人……”
    格列尔感到有些紧张,他喝了一口二荒天野为他准备的茶水,等水润过喉咙,又立刻急忙说道:“二荒大人,我知道不该踰矩批评长官;但是六荒大人之前前往方舟抵御外敌,之中的过程颇有……颇有怪异之处!大人她不仅未有效镇守方舟,还因此赔上许多战友性命,大人您──呃,请问大人您……”
    二荒天野微笑,鼓励军官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件事情,你似乎有什么建议?”
    “请问二荒大人,是否可、可以在九荒大人们的会议上提出此事……我们许多同僚都对此深觉不满……”格列尔咽着口水说完了这句话,惊觉自己冷汗直流。
    二荒天野皱起眉头:“格列尔中尉是觉得六荒的处事方法不对?”
    格列尔深知批评长官在赛亚克里尔可是重罪,不知如何答复二荒天野。
    二荒天野猜中了格列尔的顾忌:“没关系,你直说吧。”
    “呃……是、是的;属下的确这么认为。”格列尔战战兢兢地表示。
    若这番话换成同其他长官叙述,格列尔想:他的人头早就不在项上了。
    二荒天野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格列尔中尉,你在质疑六荒右权的作法?我应该没有误会吧。”
    这样的问句极为敏感,甚至使用到“质疑”这个字眼;格列尔心头一惊,猛然望着二荒天野。
    “是这样的,格列尔中尉。”二荒天野唇边优雅地扬起笑容,一手放在格列尔相叠于膝的手上,像在教导孩子般亲切说道:“军人最重要的美德是忠心,对自己的长官深信不疑;无论长官做出何等命令,属下都有尽力将之完成的义务,是吧?”
    格列尔中尉连忙点头答是。
    二荒天野感到满意:“我知道许多人对六荒的作法感到不满,但我并不认为那是错误的行动。事实上,属下无权罔测长官的想法,因为这些作法都有他们的意义存在,并非思虑不周且能力不足的你们所能理解。”
    她的口气并不严厉,格列尔中尉却已被这几句简短的话语弄得如坐针毡,紧张又恭敬地盯着二荒天野湛蓝色的美丽双眼。
    “所以,格列尔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二荒天野极有耐心而温柔地问话,格列尔再度密集点头。
    二荒天野露出安心的笑容,她的手鼓舞似的放在格列尔肩上:“明白就好;我很高兴你愿意找我谈论关于这件事情,因为私下批评长官是重罪,我想你明白。”
    格列尔又点头了:“对不起,属下一时冲动,思虑不慎,这样的行为实在鲁莽……”
    “有反省就好。”二荒天野笑着拍拍格列尔肩膀,然后示意格列尔看着她。
    “我很高兴你反省了自己不恰当的行为;实际上你已经显露出自己对长官的微薄忠心。尽管我个人可以原谅,军方却无法容许有损军人颜面之人。”二荒天野感到可惜地大口叹气。
    格列尔不解。
    二荒天野转了一个表情,再度优雅地迎上格列尔的疑惑眼神。
    “不忠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二荒天野的手划过格列尔左上臂,只闻一声惨烈的爆炸声。
    “啊──”
    格列尔拉喉尖叫!他的左臂瞬间被一股火药的力量炸开,模糊血肉喷得他和二荒天野一身都是。
    鲜红色的肉块和鲜血流滴到地上、椅上,左肩还不断渗血;格列尔又害怕又惊讶地瞪看着二荒天野。
    “二荒大人……”
    “可怜的孩子。”
    二荒天野绽放着温柔的笑容,右手似握着某些红色的东西,然后她的手朝格列尔的脑袋伸去。
    自然又是一阵强大的爆炸声响,以及伴随声响溅飞而出的肉块、脑浆和血液。
    “该去参加例行会议了,和蒙多菲。”
    二荒天野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原本站在暗处的副官拉开另一边房门,恭敬地迎出他的长官。
    六荒右权皱紧眉头,嫌恶地看着满身鲜血的二荒天野。
    “妳刚刚做了什么事?”
    二荒天野笑着摇摇头:“处罚一名不忠的军人。”
    六荒自然理解二荒天野的意思,并不加以追究,转头看着会议桌对面的五荒。
    “这次会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五荒感到穷极无聊地询问;他的双脚跨放在会议桌上,背靠椅子,环胸望视到场的九荒与他们的副官。
    “你的脚。”六荒不耐烦地提醒,但五荒丝毫没有坐正的打算。
    除了一荒天实、七荒前华和九荒垓极原本就长期缺席会议,未到场的还有五荒和六荒的副官。十三人围绕于会议桌前,副官们恭敬地站立在他们上司身后,眼睛规矩直视前方,不敢踰矩。
    “你们两位的副官?”四荒地舞以眼神询问五荒和六荒;四荒地舞是个火红长发、水蓝眼眸的年轻男人;他的一头红发扎绑在背后,身穿一件蓝色高领衣,最外面又罩上同色稍深的西装外套;胸前垂挂着一条粗木十字架。
    “她的死了;我的已经关进牢去。”五荒左垣毫不在意地轻松说道,一手握拳撑着脸悠哉看看大家。
    这时九荒垓极空位后头站立的副官举手敬礼,五荒示意他可以开口。
    “报告各位长官,是否要调派两位副官的“另一位”出来?”
    “也对,差点忘了;这件事情交给你负责,赫斯曼。”六荒指示。
    “是。”九荒垓极的副官──赫斯曼·锡低头敬礼,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这次的会议也没什么好谈的,只有一件事情。”六荒说:“关于塞万唯尔的各各他组织,塞万唯尔贵族之中似乎有人与他们有所关联。”
    五荒左垣皱起眉头。
    “怎么了?”六荒右权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转头去看着他。
    五荒左垣问:“妳要挑衅那位贵族?我认为现阶段没有必要和各各他起冲突。”他很不庄重地伸了一个懒腰。
    “正好相反。”六荒右权知道五荒误会她的意思,解释道:“我要说的是,有几位中层军官似乎有意惹上对方。”
    “并非我们要对那位贵族有所行动;竟是愚孥的派系想出锋头?”四荒地舞若有所思。
    “宰了他们。”五荒左垣毫不考虑就说。
    “妳觉得呢,瑟西利。”六荒右权向二荒询问。
    二荒天野缓缓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让他们惹点事情也无妨,自寻死路之人也很难劝阻。如果对方真是各各他,或有各各他作靠山,以他们的身手,这趟招惹有去无回。”
    “就这么办吧。”六荒下结论:“不理他们。”
    “那么没事了?”五荒左垣似乎早想走人。
    “等等,最后一件。”意外的,竟是四荒地舞阻止五荒离开;他眼神看向一荒天实新上任的副官,一名茶棕色长发、蓝色眼眸,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
    “可恶,还有这女的。”五荒只觉得这女人拖延他脱离会议的时间,略感不快。岂知他的这句话令一荒天实才刚上任的副官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妳是安洁琳科莫亚?”二荒天野看着她手上的履历问,对方恭谨地点头答是。
    安洁琳.科莫亚既然是二荒天野和四荒地舞决定的副官接替人选,换言之一定经过严格筛选。
    “好吧,在一荒天实归队之前,安洁琳小姐。”二荒天野礼貌说:“请妳先跟在我身边,我需要妳做什么事情,都请务必遵守命令。好吗?”
    “是。”安洁琳.科莫亚低头回答;五荒左垣很快乐地站起身子。
    “我要先走啦。”
    五荒开门走出会议室后,六荒和四荒也分别离去,四荒的副官尾随在后;接着是三荒与他的副官。
    八荒后主起身,古列递上外套服侍他的上司穿妥。
    “安迪斯,最近还有那么多舞会和应酬?”二荒天野把桌上的几张纸拿给她的副官和蒙多菲,也站了起来。
    “还好。”八荒后主说:“姊姊有什么需要?”
    二荒天野微笑看着她的弟弟:“帮我打听打听,那个背叛内阁的笨蛋究竟有哪些支持者、以及哪些敌人吧。那些家伙之中,应该没有人知道你就是八荒后主……”
    “好的。”八荒安迪斯答应了下来;他礼貌地让二荒先走出会议室,自己才尾随在后、后面则是两人的副官,以及一荒天实的副官安洁琳.科莫亚。
    九荒的副官、以及七荒的副官最后才恭恭敬敬地离开会议室。
    塞万唯尔艾札拉市路边的披萨店,有个男人正坐在店前的露天座位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圆形巨大披萨,上面洒满各种吉士、培根、海鲜佐料;男人吃的满嘴是油,然后用那沾满油腻的左手抓起水杯,一口灌完冰开水,把冰块全部丢到口中,喀嚓喀嚓的咬碎。
    “……三一、三二、三三、三四……”
    另一名短黑发的男人穿着轻松的运动上衣倚靠砖墙,伫立于大太阳的阴影下看着那肥壮的男人吃完整个披萨,正好是他数到“六十”的时候。
    “唉呀,分秒不差。”黑发男人似乎感到惋惜,往那肥壮的男人走去。
    “咳,实姆。”
    “尉尔?”肥壮的男人──实姆·捷斯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笑了起来,油腻的嘴巴有点吓人:“尉尔,怎么有兴致跑来找我?”
    “你干掉巨无霸披萨的时间还是跟以前一样。”尉尔拍拍实姆的背:“很久不见了,特地来看看好友,难道不欢迎?”
    “没安好心。”实姆撇嘴:“说吧,他们有什么动静?”
    “不是,同事间想要聚聚、叙叙旧,派我来通知你,顺便看你撑死了没?”
    “去。”实姆抓起桌上摆放的卫生纸擦擦嘴巴,丢到批萨盒里:“什么时候聚会?”
    “下个月十五。”尉尔说:“确定来的话我就报告他们?”
    “等等,”实姆举起右手阻止尉尔打手机:“哪些人会到?”
    “只有我们这一边,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亚尔帝找大家的。”
    实姆思考了一下子,都还没给尉尔肯定的回应。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多疑?”尉尔感到头痛:“放心,没事的;你究竟来不来?”
    “你知道我们都应该小心谨慎……”实姆咧嘴笑了笑:“好,我到。到时候再通知我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吧。”
    “嗯,你这次浪费我五十三秒才给我答案。”尉尔露出笑容:“我报告亚尔帝了。”
    “你简直没变,一样这么喜欢数秒。”实姆讲得很不屑,语气中贬多于褒。
    “不好意思,本性难移,就像你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尉尔反唇相稽。
    一辆消防车疾驶而过艾札拉市最热闹的路段,穿插车阵中切换车道,费了多一点时间才离开大路,转到一条通往小巷子的路上。
    有幢起火的砖小屋坐落于小巷的宁静路段,此时早已喧闹不已。
    整队消防员从车上下来,水管接上消防栓、其中三人戴上防火帽,大略听了旁边的队长吩咐几句,便拉着水管头和斧头冲入窜出黑烟的房子里。
    大火蔓烧,婴儿的哭声不断。
    三名消防员一进入燃烧的房子,眼前立即为浓烟所遮蔽;他们打开手电筒,凭借着微弱灯光寻找通往二楼的楼梯;与外头嘈杂的混乱相比,火灾现场安静地令人害怕;一楼客厅漆黑一片,连一丛橘红色的火焰都没有,他们踏着并不稳固的木制楼梯走上二楼,循着走廊一间一间巡视有无受困者。
    当修斯底得打开第三间房间的门时,他看到里面有张婴儿床以及伏在床边昏迷的妇女。修斯底得招手要他的同伴进去,他抱起婴儿、另一名同伴背起妇女,两人准备先往一楼离开。
    第三名同伴则走到最后一扇门后面,正欲打开,修斯底得看到门底的隙缝窜出火舌、又伸了回去。
    ──一个封闭的室内空间。
    “喂!”
    修斯底得出声警告他的同伴,但他的同伴并未发觉;修斯底得大惊,抱住婴儿往一楼冲去,此时他那第三名同伴打开了最后一扇房门,一阵巨大的爆炸。
    火光窜烧,他的伙伴发出惨烈的尖叫。
    当修斯底得回过神来,他已经紧紧抱住哭泣的婴儿冲出屋子外面。
    伏燹基督这次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曾经有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傲视万臣地伫立在他的王座之前;他的双眼锐利而孤寂,野心勃勃却同时深藏焦虑。
    她感觉这位君主的心中埋藏着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与义务,一些他曾经发过的誓言,那些曾经令他痛苦万分、而现在他将复仇的恨意与快意。
    然后她看到这位君主在不远的将来,打败许多邻国成立了一个版图辽阔的大帝国,他成了所谓的“帝王”,统治万域疆土而威风天下。
    万旗飘扬、凯歌旋唱,雄壮威武的军队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踩着带马刺的军靴蹦踏向前,歌颂他们帝王的功绩与贤明,他们国家的强大与兴盛。
    梦里伏燹基督感受到君主内心的澎湃情感,他的激动以及他所承诺的誓言经已实现。
    镜头一转,这曾经强壮一时的君王骤然病逝,甚至还来不及巩固国家朝政,只留下一对年幼的孪生姊弟与一片江山。伏燹基督看到帝国在她眼中顿然失序、首席将军起而背叛朝廷,囚禁皇嗣、首都沦陷;而后各路将军接序倒旗并宣布独立,这年轻帝王所建立的庞大帝国一夕之间瓦解无存。
    伏燹基督的心中顿时感到空虚和可惜,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她讨厌那些瓦解帝国的各种原因和人事,所有的一切并非没有征兆,但却发生的这么令人厌恶。
    她自那愤怒的情绪当中回复,梦中的景象迅速扭曲,时间快速流逝,彷佛历史抵挡不了时间的潮流,转眼间,伏燹基督来到那对被遗留下来的孪生姊弟长大成人的年纪。
    双生的姊姊被掌权的前任首席将军、现任国王许配给一名骠骑将军,两年后生下了名男孩;尽管距离当年夺国之恨已经过了十年,这位昔日的公主并未忘记现任国王带给她的屈辱、夺走了她父亲一手建立的功业;女人心中胀满憎恨的情绪,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报仇;这个女人理解凭依自己本身的微薄力量,根本没有机会展开她的报复,于是有一天,她将婴儿委托给远在俄亚罗白的王族亲戚,只身一人进宫谒见国王。这个女人在国王面前冷笑着自杀,大声诅咒国王与臣服国王的所有朝臣。鲜血流满地,染红了原本雪白的地毯,震惊当时朝中百官百士;她的死彷佛是一种恐惧,指责着众人夺去她的幸福、地位、尊严、名誉,她是代表名誉的月桂之女,永帝王克罗丹·袭拉斯特的长女。
    她的丈夫──那名骠骑将军因妻子的死得到反叛国王的理由,以为他的妻子复仇作借口,激烈地挞伐国王并攻打王都。
    人人严厉地指责他早存有叛变的野心,妻子的死只不过让他的弒君行动合理化;骠骑将军一笑置之,他的确早就不愿臣服于这武夫国王的统治,多次想要推翻武力制裁的政权;骠骑将军率兵攻入王宫,杀死国王。宣布一个短暂王朝的结束。
    许多王国重臣纷纷自杀、更多朝臣则自动表示愿意归附在显然是下任王国继承者的骠骑将军之下。
    没想到骠骑将军接回他与妻子远在俄亚罗白的孩子之后,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人们吓坏了,他们的国家失去原本预估的统治者。
    伏燹基督看到骠骑将军骑上快马,离开国家远行而去。
    于是这分裂的王国再度陷入混乱的年代;各路将军拥兵自立、人人都想称王。此时月桂女的孪生弟弟,以麻“命运”之意为代表的亚列尔·袭拉斯特,投身当时一名将军之下作为幕僚,于再度展开的战国年代之中,以其过人智识帮助他的将军巩固地位,在国家领土北边建立一个新的公国;功后封爵,并为其双生姊姊建墓,与他们家族成员的另一名女将军永远合葬。
    伏燹基督陡然惊醒,从床上坐起,眼神惊慌地瞪视前方。
    这是她第一次作梦带有恐惧,好像一辈子都无法从梦境中醒来。她的梦作得顶长,彷佛把将近一百年的历史在她脑海里重现一遍。
    她想:这梦境不就是十六世纪的塞万唯尔帝国?
    袭拉斯特王朝、克罗丹、丝德琳、亚列尔……全都是袭拉斯特皇朝后期的几位名人,也是那些艺术作品最喜欢发挥的几个题材。
    伏燹基督发现自己睡到满身冷汗,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她恢复平静之后便准备下床洗澡;慵懒地拉过干净的浴巾、抓下浴袍,就要跳进浴室之前,听到有人敲着她的房门。
    “……谁啊?”伏燹基督打了个呵欠。
    “我。”影基督的声音借着门板传来,接着就是她扭开门把的声音。
    “唔,怎么?”伏燹揉揉眼睛。
    影基督看她一手拉着毛巾、一手拉着浴袍,衣服都拖在地毯上也不管,不由叹了口气。
    “妳怎么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伏燹不解,看看自己又看看影。
    影基督无奈摇头:“没事;我只是来告诉妳,我们的厨师、园丁和女仆都来报到了。”
    伏燹基督错愕,露出疑问的表情:“什么东西?”
    “……妳该不会忘记吧。”影基督用力打伏燹的脑袋:“真是的,明明才几天前的事情,妳就已经不记得?”
    “啊!妳是说圣子要请人帮忙这件事!”打头果然有效,伏燹基督高兴地想了起来。
    “聪明。”影基督转身出去:“既然妳要洗澡,就洗完再下来吧。”
    “好──”
    “洗完澡别又睡着。”影基督替她把门关上。
    “这些家伙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怎么样的角色;不过妳放心,介绍给你们的,绝对是我敢拍胸脯保证不会背叛、也不会泄露秘密的人;当然,你们也别因为我这番保证,讨论机密的时候连支开他们都懒。”电话另一头传来修斯·莱德爽朗的答话,一面还有他吃洋芋片时的清脆喀声。
    “也就是说,我直接在合约上面签名就可以了?”圣子基督眼睛瞄过眼前六名男女,然后看看手上的履历表,耳边夹着电话。
    “差不多就是这样。”修斯笑道:“别忘了我要抽百分之五的佣金──”
    “是,这边写的很清楚。”圣子基督又和修斯交谈几句,挂上电话,然后微笑看着这六名坐在沙发上等候命令的仆人。
    其中,有两名是园丁、一名厨师、三名仆人。
    “你们清楚我是谁吧?”圣子发问。
    这几名男女都给予肯定的答复。
    圣子基督边看履历表边对照他们的照片和人脸。
    “妳是潆姬亚尔·艾湋拉?”
    “是。”六人中的女厨师应道。她有一头茶棕色的柔卷发,茶色双眼。
    “履历表上说由妳负责总管所有人,所以麻烦妳协助。”
    “是。”这名女厨师的应答很稳重。
    “很好。”圣子说:“我们有两座花园,比较大的是外花园、被四栋楼围绕在中间的是内庭园;两个地方都由园丁负责,包括:施肥、照料、修剪、播种等等;女仆负责所有楼层的清洁和打理工作,但是基督的房间如果没有特别通知,不要随意进入,最糟糕的后果是死。至于购买器具、种子、食物等等所需的经费,都跟影基督要。”
    圣子回头,却见影基督不知何时居然已来到她的身后。
    “妳不是去叫醒伏燹?”
    “嘿,都说到我的名字,不出现怎么行?”影基督微笑,嘴角漂亮的上扬。
    圣子基督没多应她。
    “大致这样。所有有关事宜,艾湋拉小姐,由妳负责;若有问题就告诉影基督、或者我。其他的基督尽量不要去麻烦。”
    “好的,我了解。”潆姬亚尔点头,带着其他七人退出圣子基督书房。圣子基督看着她颇有经验地开始分配所有人的工作。
    “这几人妳觉得怎么样,圣子?”
    圣子基督拿起桌上的钢笔在合约上签名,抬头看影基督。
    “听修斯·莱德的说法应该不错;他派给我们的人也都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重点是,合约上面有没有说明,如果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使他们暴露在危险之中,甚至遭到谋杀,必须由他们自行保护自己?”影基督边询问边拿起合约浏览条例。
    圣子笑道:“当然,所有合约都有这一条,妳放心。”
    影基督拉开圣子基督书房的窗帘,窗外是外花园的一片翠绿,以及阳光普照的景色。
    “八月结束了。”
    “堕天是不是明天开学?”圣子基督翻看电脑里的月历,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
    “我问过,的确是明天。”影基督想了想:“说实在我从未关心过:堕天的在校成绩如何啊?”
    圣子基督疑惑:“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要考大学了。”影基督说。
    圣子基督从另一边的柜子拿出几张单子,是堕天的成绩单:“都是A+,主科没拿过A以下。”
    “喔?”影基督略感欣喜,把成绩单拿到手上翻看:“没想到妳都留着;他什么科目会拿A以下?”
    “音乐和家政。”圣子回答:“他的音乐老是只有B的程度,选修的乐器并不拿手;家政更烂,只有D,甚至会拿到E。”
    影基督愣了一下:“家政?”
    “简单来说就是织毛线、煮饭之类的课程。”
    影基督差点笑了出来:“堕天居然栽在这个手上!”
    圣子耸耸肩:“虽然我要求他的成绩要有一定水平,他的表现却超乎我的要求;这样一两科小缺陷也未尝不好。”
    “妳的想法我喜欢。”影基督难得叹气:“那个时候我因为父母的要求转到神学院去,无聊死了。”
    “我觉得对堕天有责任。”圣子基督道:“既然加入各各他的行列,就要做好对他的教育。”
    “说到头,妳想要他念大学?”
    圣子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他投身军校,就算他要去念音乐学院、神学院都好;虽然若他意志坚定,我也不会反对。但是我希望他能理解投身军校的意义何在,这样的国家并没有他效忠的理由。”
    “因为时时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推翻政府。”影基督说:“妳觉得政权不稳,当军人的风险高。”
    圣子基督的表情稍有迟疑。
    影基督也不打算说下去。
    “唉,暑假最后一天,别烦恼这种事情。”她的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伏燹难得起床,妳赶快抓她和绽华准备出任务吧!他们的第一个案子不是大后天执行?”
    圣子听从影基督的建议,抽了桌上几张纸站起身子。
    “我去找他们;麻烦妳帮我关灯,并且把窗帘──”
    “圣子、影!”
    一个男人粗鲁地冲进圣子书房,圣子和影基督定睛一瞧,是晓星。
    “晓星,你别这么……”
    晓星基督根本不理会圣子基督略带责备的话语,抓起遥控器打开墙壁上的液晶电视,迅速转到新闻台。
    “库尔林格死了!”
    圣子基督的表情显然愣了一下。
    影基督狐疑,新闻画面上正重复几分钟前的画面;背景是赛亚克里尔首都塞亚维亚,首都医院门前,内阁总长发言人莱勒·冯斯正回应记者们的询问。
    莱勒·冯斯正式宣布:“内阁总长于今天早上五点三十七分逝世;死因是心脏麻痹。”
    八月结束,九月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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