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八章 口失

    沈青岚本来并无所谓信不信，卓天屹又不是等待大人奖励的小孩子，他沈青岚信与不信，对他的功力恢复起不到半点作用。
    但卓天屹这么一问，信与不信这个问题便被他提到一个高度，仿佛承载了什么重要的意义一般。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随着卓天屹伤势的好转，两人之间的相处也随意了一些，不像初时那样还存着一些乍然进入新情境的客气与小心。
    见卓天屹还等着他的回答，沈青岚叹了口气，正想实话实说，便听他又抢着道：“我就知道你信！”
    沈青岚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卓天屹就得出结论，看来这种问题答与不答，实在毫无区别。
    干脆撇了眼神，回过头去。
    卓天屹看着那颗淡定回转的后脑勺笑起来，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最近这几天来，在他不着痕迹的靠近和试探性地亲昵举动之下，两人总算打破妻子照料伤病丈夫的相敬如宾氛围，有了一些类似情人之间的感觉。
    卓天屹凑过去，用鼻尖在沈青岚鬓边垂落的发丝上无声地嗅了嗅，看着他的侧眼道：“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我可没那么不中用。想当年，被老头子三掌废掉三重功力那回比这严重多了，躺了三个月才起身。老头子还不许柯老头来给我治，养伤、恢复功力都要我自己来。还是我娘偷偷让云雷带了铺子里新进的两株千年人参来，不过我也没舍得服用，都给江……”
    话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卓天屹瞪着眼睛，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得意忘形之间犯了多大一个错误，竟然好死不死地提到了不该提的人和事。
    虽然他从不怕在沈青岚面前提江墨洇，横竖他跟江墨洇之间生米依旧是生米，没有煮成熟饭，但是，这毕竟是过去的情爱之事，能不提就不提，能少提就少提。何况现在，跟江墨洇连在一起的必然还有个孟怀渊，那可是他拼了老命才勘勘打个平手的劲敌，轻易他可不愿让沈青岚有想到的线索与可能。
    只是，得意忘形之下，他竟然不小心把江墨洇提到了舌尖上。更不该的是，分别为了两人受的两次伤，如今在他嘴里轻重竟有天壤之别，这不是明显的厚彼薄此么？
    最最不该的是，在如今这样明显已是风清月明燕语呢喃之时，他竟然不小心把自己曾经为江墨洇做过的掏心挖肺之事在沈青岚面前抖搂了出来，这种搬石头砸自己场子的不合时宜之事，竟然在他卓天屹身上发生了，真真让他悔得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沈青岚在他明显的一顿之后下意识地抬眼看过来，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卓天屹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又安慰自己，幸好只说了个“江”字，没将整个名字说出来，还有救。
    他眼珠一转，厚着脸皮将嘴边的话硬生生拗了个弯，“……将人参都让云雷退了回去，根本用不着！”
    言毕，瞪着眼睛迎着沈青岚渐渐变得若有所思的目光，又斩钉截铁地加了句：“完全用不着！”
    沈青岚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又回过头去。
    卓天屹被他嗯得心里没底，这显然不想追究的态度，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了新的怀疑，这算什么？没听出来？还是根本不在乎？
    他不满起来，但又不能明着问，只好耍起了无赖，左臂用力将沈青岚身体转过来，右手扶上他左肩，将他整个人箍在臂弯里，“那你到底信不信？！”
    沈青岚哭笑不得，刚才卓天屹话到嘴边的转折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只不过，他的陈年旧事他根本没兴趣知道就是。只是没想到，他不在意，卓天屹倒是不满意了。
    当下瞥了眼前孩子气的无赖一眼，“我信。”
    卓天屹讪讪地后退了一点，兀自心有不甘地在他脸上看着，也不肯放手，停了半天，一语双关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那么信我呢？”
    沈青岚无奈地笑出声来，这人胸口的伤大概是养到脑子里去了，怎么话也不会听了。
    看着他的眼睛，清清嗓子，一字一顿声明道：“我信你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就能把伤养好，恢复功力。”
    言毕，侧眼看着他，似乎在说：“这总行了吧？”
    卓天屹没有放手，双眼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子里之前的无赖神色和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代之以认真和深沉的表情。
    气氛安静下来，沈青岚眨眨眼睛，侧头避开了视线。
    “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卓天屹直起腰身，在他耳边又一次问道，声音低沉，合着气声。
    沈青岚渐渐感觉咽喉发紧，胸口好像轻轻压上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心慌的感觉倏然而起。
    “说呀。”卓天屹朝他逼近几分，压低的语声中带上了蛊惑与威胁。
    沈青岚仍是侧头看着床外面，不言不语。
    “说不说？”卓天屹望着那双浅粉色的薄唇，伸舌尖舔舔干燥的嘴角，手臂暗暗用力，正要做出下一步动作，忽见沈青岚转过脸来，一双黑亮的眸子放大在眼前，“你该沐浴了！”
    卓天屹猝不及防，愣道：“什么？”
    沈青岚向后退开身体，“你身上有味道，馊的！”
    这当口这句话好像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卓天屹感觉自己好像那摇着折扇吟着名句向意中人求爱的翩翩佳公子，正当吟完诗句想要将热乎乎的一腔心意和盘托出的时候，意中人忽然说了一句：你念白字了！
    于是乎，原本蠢蠢欲动的一点心思登时被浇了个彻底寂灭，顺带着灰头土脸，颜面无光。
    “是吗？”他赶忙放开沈青岚，抬起手臂闻闻肩膀腋下，不闻不知道，一闻，似乎还真有点不太雅闻的味道。
    “还真有……”联想到自受伤以来，将近个把月的时间里，似乎一直没有沐浴过，又是血又是汗的，确实够腌臢。
    “我要沐浴！”卓天屹坐不住了，眼见沈青岚已经起身离开床沿，立刻从床上起来开始宽衣解带，“替我吩咐卓温！”
    “好。”沈青岚走向门口，侧过去的眼里闪过一丝慧黠的笑意。
    片刻后，沈青岚站到了浴房门口。耳听里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消失，手上的铁链紧了紧，才伸手推门，“我进来了。”
    两个人自受伤那晚起就被一丈多长的玄铁细链连在一起，虽然在屋里行动尚算自由，但毕竟仍是有很多不便之处，比如大小解之类。
    卓天屹是皮糙肉厚坦然自若，在他面前都不觉得有什么，沈青岚可就遭了罪，别说在他面前，就是有了念头要告诉他让他配合动动脚步都要吭哧好半天。
    虽然提前告知，但推门之后，不出意外地，还是看到卓天屹赤条条正从净桶旁边大摇大摆地向浴桶边走过去的情景。
    沈青岚忍不住腹诽了一句，侧开视线向房里走到链子的长度足够卓天屹跨进浴桶的地方，等他下身泡进浴桶中的热水里，才回过头去。
    卓天屹伤口已经拆线，但还是扎着绷带稍作保护。此刻为了沐浴，他很干脆地把绷带拆了。胸口的伤已经结了一道细细的硬痂，横在鹰式刺青下方。
    卓天屹转头望望沈青岚，“你站在那，我自己来就好。”
    沈青岚依言在浴桶附近立了一会儿，眼见卓天屹慢条斯理地拔下发簪，弯着上身小心翼翼地往头上淋水的样子，到底忍不住，走到他身后，“还是我来吧，你这样会把伤口弄湿。”
    “真不用，我自己能行，伤口湿不了。”卓天屹手忙脚乱地抹了把已经流到伤口上方的水，镇定道。说话间头一动，又是一道水流从头顶滴下来，坠在胸口上，再次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沈青岚叹了口气，斜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水勺，“行了，还是我来吧。”
    眼见欲擒故纵的把戏得手，卓天屹施施然收了功，将背靠上与桶壁，两手搭上桶沿，向后仰头，看着上方沈青岚视线低垂的眼睛，“那就有劳了。”
    沈青岚对于这样的惺惺之语已经有了抵御能力，也不再多说，卷起袖子捞起他散在桶外的长发，在一边的温水桶里舀了勺水，浇湿了，涂上猪苓，揉搓起来。
    卓天屹在他力道适中的按揉下舒服得直想哼哼，闭起眼睛享受了半天，忽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和我奶娘，还没人给我洗过头呢。”
    言下之意，沈青岚是有史以来获此殊荣的第三人。
    沈青岚对于这样的荣幸并不感兴趣，两手用力挤掉他发中的泡沫，舀起勺水从他头上浇下来。
    卓天屹没想到一说就断送了继续按揉头皮的福利，自然是不敢怒也不敢言，睁眼看了看他的脸色，若无其事地继续浇着麻油，“你的手法比我娘还好，不轻不重，力道适中，方才真真是享受。”
    一顶顶高帽子兜头盖下，沈青岚边抬手在他发上淋水冲洗，边反问道：“你娘给你洗头的时候，手上也拴着铁链吗？”
    这个问题一出，卓天屹顿时紧张起来。这么多天以来，沈青岚对于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这条链子何时得以解脱一事不闻不问，再多不便也都默默忍受了。
    卓天屹自己倒是颇为享受，反正这段时间两人都在养伤，有这条链子在，沈青岚时刻都在他视野之内，想看睁眼就能看到，想说张嘴就能交流，这链子不但不是束缚，反倒是纽带，就像交拜天地的新婚夫妇手中那条彩绸一般，连结的是两人之间的缘分与情意，要是有可能，他还真恨不得多锁几日。
    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否认，当初在密林之中，是他把沈青岚锁在车上，后来又把他跟自己锁在一起，还当着他的面扔了钥匙。现在沈青岚终于把这事提了出来，卓天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迅速睁开眼睛察看了一下头上方沈青岚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任何怒气，心下稍安。在心里将说辞翻来覆去地整了几个来回后，方才陪笑开口道：“当然不是，我娘我敬她爱她还来不及，怎敢用铁链拴她？”
    抬手一摸自己手上与沈青岚连结在一起的链子，“你当然也是。这条链子，要是我有多一把钥匙，早就打开了，不会耽搁分毫，只是现在……”
    沈青岚取了一条干的布巾将他的头发包起来，轻拍绞拧，“这么说，这链子是没法打开，只能这么一直锁下去了？”
    “当然不会。”卓天屹赶忙否认，“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弄开。”扬手绕到脑后在沈青岚手腕上拍了拍，柔声加了句，“你得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