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七章 相探

    卓家几位关系亲近又得到卓天屹苏醒消息的师叔伯与师兄弟在东厢逗留了很久，絮絮叨叨的慰问关切之下，愣是强势冷峻如卓天屹，也无法于三言两语间将一干人等搪塞过去，只说路上遇到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匪剪径，自己一时大意，才着了宵小的道，以至于受了伤。
    这一番说辞下来，加上事先顾清扬等人的守口如瓶，几位平辈的师兄弟是没有问题，那几位师叔却并没那么容易糊弄，尤其是四师叔罗江潮与五师叔戚广深。
    戚广深精明的眼光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琴案边陪坐的沈青岚身上脸上，和他与卓天屹的手腕相连的铁链上扫了又扫，仔细观察他的言谈神色。而罗江潮则借着关心的名头，面目和善地询问了沈青岚一番，似乎是想从他的回答里印证卓天屹的话。
    沈青岚顺着卓天屹的意思，一一回答了两位师叔的问题，语气周到有礼，心里当然很清楚他们对他的猜测与怀疑。本来他就是孟家的质子，有这样的身份出身，自然不可能完全取得卓家人的信任。
    加之与卓天屹的关系，卓家看不惯者大有人在，碍于卓天屹的强势压制，才不敢对他怎样。而如今，石其明在堂会上言人所不敢言时的那几句“你早晚死在他手里……他最恨的人就是你，最想要的就是你的命”，看起来已经一语成谶，他们对他的怀疑突破一个极限，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沈青岚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反而，在经历过这样一场起落之后，他很能理解这些卓家人对自己的敌意与心情。
    身为卓家一千多口人的首领，卓天屹的性命安危其实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也是整个卓家的事。要是让他们知道卓天屹为了他这样任性挥霍自己的性命，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待他。想到这些，沈青岚只是淡然有礼地一一应对，别的一概忽略。
    他没放在心上，卓天屹却不能不担心他们的盘问和刺探会让沈青岚不豫。要是换了平辈的师兄弟，他早就让他们走人了。奈何这几位师叔都是卓家元老，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也只能忍受着他们的絮叨，和之前的旖旎情景被打断的不爽，一再表示会尽快养好伤，并从此之后处事小心，待人谨慎，才将一干人等送走。
    房里恢复了安静，之前的温馨旖旎气氛也荡然无存。卓天屹起床与沈青岚进浴房洗漱完，在他扶自己躺下后拉住他的手，“四师叔五师叔他们老糊涂了，又一向啰嗦，你别在意。”
    沈青岚望向他，“我没在意，你也别这么说，他们只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不知怎的，沈青岚一说不在意，卓天屹又有些不是那么回事起来，拉着沈青岚的手不肯放，“真没在意？那，你怎么不说话？”
    “你还在养伤，不宜晚睡，该休息了。”沈青岚把手从他手里抽出。
    “看来还是生气了，话都不想说。”卓天屹由下往上瞧着他的脸色，得寸进尺地试探道。
    沈青岚无奈起来，叹气道：“如果你不想听四师叔五师叔再啰嗦的话，就早点睡，尽快把伤养好，免得他们忧虑烦扰。”停了停，又加了句，“也就不用再担心我生气。”
    卓天屹笑起来，这话把一连串因果关系都理清捋顺了，也恰到好处地拿捏到了他的七寸，不由心结全消，“好，那一起睡！”
    沈青岚嗯了一声，却是走向自己床头，熄灯躺下。
    卓天屹听得头顶那边传来的衣物悉唆声和手上链子传来的动静，一阵心痒难耐，不由在心里埋怨起卓世安来，平白无故多安放一张床，弄得两人分床而睡，如今自己孤枕难眠，如何是好？
    想起沈青岚刚才的话，又心满意足，横竖这人就在自己头上方，两人声气相通，腕手相连，今后的日子长长久久，又何须在意这短短几个朝夕？
    想到这里，心头那一点不平又转瞬即逝。心情松快之下，几番辗转，躺下半个时辰，还没有半点睡意。索性伸手摸到手腕上那条铁链，像收鱼线似地将链子一寸一寸拉过来，攥在手心里轻轻拽了拽，小声喊道：“青岚。”
    链子那头没有动静，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卓天屹心道难道是睡着了？转念一想又自责起来，那晚沈青岚被烈酒灼伤肠胃后吐出鲜血的样子历历在目，而他只比自己早醒一天，又没有武功，这整整两天来，为自己端茶倒水地伺候着都没有停过，哪来的力气再与他这样抵顶交谈？
    联想到之前罗江潮与戚广深对沈青岚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的态度，卓天屹深深觉得，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自己养好伤，即刻担起当家人的职责，才是对沈青岚最好的维护。
    想到此，卓天屹按捺了心思，收整了心神，干脆躺在床上再次调息运气疗伤。
    另一边的床上，沈青岚松了口气，轻轻将之前被扯紧的链子放松，而后翻了个身，将整个身体并头脸都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直到周围一片漆黑，耳边只余自己的呼吸，才吁出口气，闭上眼睛。
    之后，两人足不出户，连体婴般相处了几天。
    到底是习武之人，精神体力的恢复非常人能及，卓天屹第二天起就起床，如普通人一样坐立起行，看起来并无大碍。
    只是，每天除睡眠之外的时间在调息养伤一事上用去大半，每次运功之后也总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尽管如此，他还是拒绝了周云雷等师兄弟提出的继续帮他运气调理的建议，坚持自行疗伤，对于他们每天的探望也都谢绝了事。
    沈青岚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卓天屹，硬气，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让他觉得陌生，也有一些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事实如此。卓天屹，他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无不证明了，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沈青岚不知道他运功恢复的进展如何，柯大夫和顾清扬委婉曲折的说法透漏的信息在卓天屹身上毫无表露。他不便询问，也自知帮不了卓天屹什么，便总是在他练功的时候弹他喜欢听的琴曲。
    每每这个时候，一回头，便可见到倦极的卓天屹看过来的眼神，火热欣喜，同时又充满让他觉得紧张心悸的东西。
    只不过，当他受不了地避开，下一次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卓天屹的眼神又会回复之前的淡然。
    卓天屹的这种变化沈青岚有所察觉，却还是不愿去细看，或者说，不敢去细看。即便卓天屹对他的方式方法变得与从前完全不同，但那些他有意隐藏与淡化的侵略与攻击的意味是怎么也无法抹煞的，那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害怕，想要躲避。
    沈青岚的表现卓天屹自然也看得很清楚，这样的沈青岚让他觉得欣喜又玄妙，也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去靠近与探索。
    想想之前，沈青岚一直用硬刺与盔甲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像个刺猬，把他当作天敌一样防御；而如今，他细心地端茶倒水，安静地抚琴奏曲，仿佛这本就是他该做，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一般。
    卓天屹不知道沈青岚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只是很自然地照着沈青岚表现的样子去对待他。有时候，自己都会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像顾清扬般，变得洒脱，不再纠结于功力恢复的困难与缓慢；也有点像周云雷，耐心宽容地等待着沈青岚彻底敞开怀抱迎接他。
    当然，他心里卓天屹的一部分始终都在，像地表之下潜藏的岩浆，一直在伺机而动，等待喷薄而出，以炽热和执著，融化一切，打造属于他的一生一世，久久长长。
    又是几天过去，卓天屹的伤口拆了线，柯大夫开了药方，留下一番嘱咐之后，带着两个弟子回洛阳去了。
    沈青岚的药膳也停了，开始吃米粥与面食，也不再以汤药代水。恢复日常饮食之后，好像迎来了新天地，就连白开水都觉得是甜的。
    午后，卓天屹又是一番运功调理。他的内力在身体各处运行时已畅通无阻，只除了心脉之处依旧滞涩难行。这两三天来每次运气都在心脉处长时停顿，所以这次他运得急切了些，收功时只觉得伤口处一阵抽痛，好像被鞭子打了一下。
    卓天屹闷哼出声，沈青岚收了琴声，一回头，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头上一阵细汗，便起身走到床边递过一条布巾，“怎么了？”
    卓天屹摇摇头，“没什么，运功急了些。”接过布巾擦擦头上的汗，努力平息静气。
    见过太多卓天屹恃强斗狠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因身体上的疼痛皱眉喘息的模样，沈青岚有些意外，也有些陌生。
    卓天屹抬头看他凝神望着自己的眼神，不觉露出笑容，拉过他的手捏了捏，“我没事，别担心。”
    沈青岚移开视线，想了想，措辞道：“柯大夫临走前说了，你伤在心脉，运功的时候还是让几位师兄帮帮忙，可以快些恢复，也少些疼痛。”
    “这么担心我？”卓天屹牵着他的手一拉，让他在床沿上坐下来，而后把他的手合进自己掌心，用另一手拍拍他的手背，笑道：“放心吧，我真没事，也不急着恢复功力。这点小伤，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也就过去了，哪用得着他们帮忙？”
    沈青岚听他将三五个月和一年说得便如三五天个把月一样稀松平常，好像全不在意一般，心道既然如此，那刚才又为什么急切运功？
    才这么一想，卓天屹便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摸摸高挺的鼻子，侧眼道：“怎么，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