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四章 共苦

    沈青岚吃了一惊，猛然抬头。四目交投之下，两人都有些尴尬。
    “你饿了？”沈青岚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快速地翻动了手里的汤匙，从米粥表面刮了一层，“这就好。”
    卓天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一句，不过他毕竟脸皮比较厚，看沈青岚不太自在的动作，笑道：“是有一些……我是说，我自己来就……”
    话未说完，沈青岚手里的粥勺已经举到他嘴边，细腻的骨瓷汤匙里，白玉似的粥面上浮着丝丝轻纱样的肉丝，香味扑鼻。那捏着汤匙柄的几根手指修长洁净，手腕上绕着的细长铁链垂下来，与自己手上的链子缠在一处。
    卓天屹瞪着双眼，那悬在舌尖上的一个“好”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抬眼望去，沈青岚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过来，见他迟迟不动口，眸子里已漾起稍稍的疑惑之色。
    卓天屹不再犹豫，迎着沈青岚的视线，张嘴把那一口粥连带汤匙含进嘴里。沈青岚斜了手腕，待卓天屹把粥吞进去之后收回手，复又将汤匙移回碗里，边搅拌边等待。
    卓天屹没怎么咀嚼就把粥咽了下去，之后便是眼巴巴等待下一勺的过程。沈青岚没料到他吃得这么快，连忙又送了一勺粥过来，卓天屹张嘴接过。
    他的目光一直在沈青岚脸上。沈青岚的脸色已经不是几日前白得像纸一样的病弱模样，而是有了血色和生气。秀挺的鼻子与睫毛的影子投在另一侧脸上，让整张脸看起来深邃了不少。
    很近的距离，沈青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的变化、转折、闪逝都尽收眼底，像一副赏之不尽的画，越看越觉得看不够，品不尽，赏不完。
    脑子里忽然跳出“秀色可餐”四个字，卓天屹不禁轻笑出声。沈青岚看了他一眼，收回去的手便快了那么一点儿，眼神也有了点细微的躲避。
    卓天屹忙收了笑意，想来沈青岚要是有读心术，自己脑子里这四个字要是让他看到，怕是会更加尴尬与不自在，那自己此时正在享受的赏心悦目之事，怕就要失之交臂了。
    一思及此，卓天屹收敛了心神，自动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只尽心配合着沈青岚喂食的动作。
    很快，一碗粥见了底，沈青岚收回手，视线随着汤匙落在空碗里，“还要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也许只是礼节性的随口一问，却让卓天屹在回答的时候转了心思，他心里自然是想说要，可是直接这样说出口似乎太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太过贪心而不识趣，如今大局已定，前景光明美好，何必急色鬼似地贪图这一点蝇头微利？
    可他卓天屹从来不是会伪装自己的人，也不是会违背心意忍耐的人，怎么把话说得曲径通幽着实有些伤脑筋，而这从来都是顾清扬的长项，而不是他的。
    正沉吟间，忽听沈青岚道：“要不过个把时辰之后再吃吧，你多日未曾进食，乍然开胃，少食多餐为好。”
    卓天屹一听，立刻从善如流，“听你的。”
    沈青岚放下碗，喊卓信来收了。卓信稍后端进来两碗药，并排放在床头案上。
    沈青岚端过卓天屹的那碗，递给他喝了，又送上解苦的茶水。轮到自己喝药时，才端起药碗，便听卓天屹道了声“等等”，示意沈青岚把药端给他。
    沈青岚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药端到卓天屹面前，卓天屹低头，托着他的手深深闻了闻，之后张嘴喝了一口。
    沈青岚讶然抬眼，不知卓天屹的用意。卓天屹看他疑惑的神色，笑道：“尝尝你的药，看是不是跟我的一样苦。”
    孩子气般莫名其妙的回答，沈青岚哑然。稍停，端起药碗仰脖喝下，才将空药碗放回案上，便听卓天屹又道：“陪你喝一口你的药，我们也算是共苦了。”
    沈青岚这才明白卓天屹是这个意思，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也喝着药么，难道你的药不苦？”
    “那不一样，那是我的苦，不是你的。”卓天屹紧紧锁着他的视线，又轻声加了一句，“而我想尝尝你的，这才是共苦。”
    沈青岚眼神低下去，落在被面上，默然不语。
    卓天屹心里涌起一股轻柔又有力的冲动，接下来的话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以后，还要与你同甘。”
    他声音很轻，几个字说得好像耳语，沈青岚侧身转过脸去。
    安静轻轻弥漫开来，似乎空气流淌的速度都变慢了。透过窗棂照在青砖地上的阳光又亮又暖，烘得人的心持续不断地在升温。
    卓天屹动了动，伸出手去刚想握住沈青岚撑在床沿上的右手，便见他站起身， “你要运功疗伤吗？要不要我弹首曲子，看看对你运功有没有好处。”
    卓天屹的手握了个空，顿时有些失望，不过沈青岚的问话立刻弥补了这其中的落差，他眉头一舒，热切道：“求之不得！”
    沈青岚走到窗前的琴桌旁坐下，抬手拨了拨弦调音，随后又转过身，“想听什么？”
    坐在窗前，他的声音也好像带上了屋外的桂花清香和阳光暖意，卓天屹心驰神荡。他从小惯于舞刀弄枪，对于曲艺音律之类知之不多，除了耳熟能详的几首名曲，别的也说不上什么，当下便笑道：“你弹什么我听什么。”
    沈青岚看了他一眼，回过身去，扬手抚琴，稍后，便有一串曲调舒缓的音律从指间流出，响彻室内。
    卓天屹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回忆不起来。
    习武之人，每日的练功是必不可少的，何况受伤之后？卓天屹在欣赏了沈青岚迎风抚琴的背影片刻后，还是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缓慢调息，将原先散乱在丹田外各处的内力一丝一丝收整起来。
    一曲既罢，沈青岚回头，见卓天屹直着身体闭目不语，额上沁出汗珠，扎着绷带的胸口起伏不已，知道他正运气中，便接连弹了几首音律柔和舒扬的曲子，以期助他一臂之力。
    片刻后，有敲门声响起，他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顾清扬。顾清扬看到他，两道修俊的眉毛扬了扬，一个招牌的俊雅笑容便出现在唇边。
    “顾师叔。”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面对年岁相仿，平日里从不摆师叔架子的顾清扬，沈青岚对他反而生出了一些面对长辈般的感觉，知道他不羁洒脱的外表下，对自己的友好和对卓天屹的关切始终是不可抹煞的。
    他把顾清扬让进房内。顾清扬走到床边看了看卓天屹的情形，冲沈青岚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弹琴，自己则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两手抵上卓天屹胸前，缓缓输入一股内力。
    卓天屹动了动，哑着嗓子叫了声，“九师叔”。
    “别说话，我试着导引你打通筋脉，你仔细运功跟随我。”顾清扬止住卓天屹的问话，两人集中心神，合力运气。
    沈青岚见状，也收整了心思，将之前弹过的那些曲子再次弹奏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顾清扬起身，神色疲倦。沈青岚听到动静站起来，卓天屹已经睡了过去，脑门上一层细汗。
    他倒了杯水递给顾清扬，顾清扬仰头一口喝干，舒出口气，不等沈青岚开口，便道：“放心吧，天屹没事，有柯大夫在，伤好起来会很快。刚才我已经替他把淤塞的筋脉梳理了一遍，加上他自己调息吐纳和云雷他们的助力，假以时日，功力恢复不会太久。”
    沈青岚听他说得委婉曲折，言辞中又颇有安慰之意，心知卓天屹武功的恢复恐怕没有他说得那么容易，不由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