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三章 素手

    沈青岚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体面对着他。卓天屹的目光并没动，而是顺着他转身的动作自然而然地落到他前面，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沈青岚尴尬万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睁眼，“你……醒了？！”一边说，一边用擦头的布巾去挡下、身。
    这个动作一做，反而让气氛更显局促。沈青岚很想往自己床的另一头退开去，借着两张床纱帐的遮掩，隔断卓天屹的视线，可这样又会显得太生分和矫情，毕竟他重伤刚醒来，这个样子好像太不近人情。
    可是一想到自己刚才背对着躺在床上的卓天屹，光着身体弯腰擦头发的动作，沈青岚又实在做不到淡定自如地用坦然化尴尬于无形，尤其是两个人当下这种不甚稳定明朗的关系下。
    他只能在卓天屹的视线里后退几步，闪身坐进床里，一边飞快地往身上套内衣裤，一边保持着跟他的目光接触，以示自己还在等他适才尚未回答的问题答案。
    卓天屹却像没听到他的问话一般，只是转着头，眼睛向上跟随着他的动作，不遮不掩，大大方方。
    沈青岚受不了地收回视线，顾自己穿好内外衣衫，鞋袜，而后犹豫着走到卓天屹床前。
    虽然昨晚坐在卓天屹床前苦思冥想跟他说什么话的时候也曾想过，卓天屹醒来要跟他说什么，但此刻他真的醒了，沈青岚却发现，自己真的想不出跟他说什么话好，何况还是在这么不自在的情况之下。
    他只能抬头看了看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又低下视线，有些局促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出声？”
    卓天屹依旧没说话，只是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往自己的方向带。
    沈青岚察觉他是想让自己坐在床上，忙踩上脚踏，坐在床沿上。
    卓天屹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握着他的两只手，轻轻摩挲着。铁链的两头亲热地摩擦在一起，嚓啦嚓啦地响。
    室内一片宁静，只有轻轻的呼吸，目光炙热的温度，双手交握的力度。这样的情境下，方才那一点不自在与尴尬减轻了好些，沈青岚垂下目光，落在两双手下的被面图案上。
    “昨晚就醒了，”卓天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去看了你，没发觉？”
    沈青岚想起睡梦中脸上日晒的暖感和耳边的风声，现在才知道，那是卓天屹留下的动静。
    “你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我以为，你还没醒。”沈青岚看了他憔悴但带着笑意的面容一眼，问道。
    “又睡着了。”卓天屹解释着，“醒来摸到你那，看到你在睡，放下心来，就又睡过去了。”
    他说着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叹出口气，感慨着，“能这样握着你的手真好，做梦似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轻松与满足，听在沈青岚耳朵里，让他的心也跟着起了不一样的感觉，同时也很不是滋味。
    明明两个人折腾成这样，说是两败俱伤也不为过，可卓天屹的语气里却听不到半点一路走来的艰辛险阻，只有得偿所愿之后的喜悦满足。
    真有那么非你不可吗，沈青岚心里滑过涨涨的一股情绪，抬眼看向卓天屹，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清瘦不少的脸上神色热切，“说真的，我还真怕自己醒不过来，那样的话……”
    那你还这样不择手段？
    沈青岚在心里说道，卓天屹像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眸中笑意更深，“可不如此，又怎能如现在这般，握着你的手这样跟你说话？”
    沈青岚心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顿时又往上涌了涌，夹杂在淡淡的无奈之中，刚想开口，便又听卓天屹带着微微戏谑地调侃道：“尤其是，适才一睁眼就看到的景象，你说……”
    “我去，叫柯大夫来给你看看！”沈青岚不是滋味背后的尴尬不自在不习惯终于突破天际，撂下这句话，抽出被卓天屹握着的手，起身走向门口。
    卓天屹侧眼看身边匆匆而过的身影，讶异莫名，想想又释然了，横竖是变故之下，沈青岚还没习惯两个人新情境下的新关系而已。
    早晚要让他习惯下来，他闭上眼睛长出口气，交握双手笼着沈青岚留下的指间余温，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有玄铁链的束缚，沈青岚所谓的“叫柯大夫来”也只不过是走到内室门口开门让守在外间的卓信传话而已。
    稍倾，卓世安带着柯大夫，身后跟着一干得力仆从鱼贯而入，老远就难以抑激动的心情，抖着嗓子喊道：“少当家，少当家，您醒了，您可算醒了！哎呀，真是老天保佑菩萨显灵哪！昨天沈公子才醒，今天您就跟着醒了，这就是俗语常说的福有双至，喜事成双啊！怪不得世安我今天一早醒来就觉得神清气爽身轻体健，赶明儿一定要去庙里……”
    话未说完就被柯大夫随手拨到一边，“小安子，一边去，别挡着老朽为少当家诊脉。”
    卓世安忙让到一边，“是是是，柯大夫您可要好好给少当家瞧瞧，这回一定要把伤治全治好喽，可千万别留下病根！”便说边凑在床边，扒着床柱仔细察看。
    床前螺蛳似地吸满了仆从，卓天屹一看卓世安这种阵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冲卓世安摆摆手，“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带这么多人来听我遗言？！都出去出去！”
    卓世安听他话虽然说得一如既往地难听，却没有山雨欲来的怒气，松了口气，赶忙连声应了几个“是”，之后让那一干螺蛳鱼贯而出，自己仍是守在门边竖着耳朵听。
    房内安静下来，柯大夫为卓天屹诊了脉开了方，又让自己的两个弟子端来了之前一直备着的外敷伤药，亲自为卓天屹用汤药洗了伤口，重新敷上药，包扎妥当。
    临走的时候，对着一直立在旁边的沈青岚一通嘱咐，全是关于卓天屹伤口日常护理和后续养伤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卓世安在一边插话，“柯大夫，这种事怎敢劳烦沈公子，您说给世安我知道就好，回头我吩咐下人们注意就是。”
    柯大夫瞪他一眼，“小安子我看你是管家当糊涂了，少当家的贴身事务，自然是沈公子最体心察意，用得着你这管家指手画脚么？”
    卓世安被他当头一棒，再被从床上瞪过来的两道视线一照，立刻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是是，柯大夫教训得极是！是世安糊涂了，世安这些日子都快被少当家和沈公子的事急疯了，思虑不周，思虑不周！”
    柯大夫捋捋花白的胡须，“叫下人送些软糯的粥饭来吧，少当家吃完后就该服药了。”
    “是，世安马上就去！”卓世安抹着热汗领命而去。
    柯大夫正要离开，被卓天屹叫住，将沈青岚的伤势问题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一番。柯大夫捋着胡子一番解答之后，看了垂手立在自己床边的沈青岚一眼，笑道：“少当家放心，沈公子身上，哪怕是一根汗毛，老朽也会当作人参果树来细心诊疗。还望少当家保重身体，早日养好伤，方可亲力亲为，精心呵护啊！”
    笑眯眯的一番话下来，沈青岚尴尬不已，低头作声不得。卓天屹哈哈一笑，“柯大夫说的是！”
    柯大夫笑呵呵地领着弟子离开，房内安静下来。沈青岚在卓信的帮忙下把卓天屹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上枕头，之后，从床头案边端了杯水过来，“喝点水吧。”
    那杯水递到卓天屹胸口处，卓天屹看着那微微荡漾的水面没有接，下一刻，那杯水便来到他嘴边。
    他低头，就着沈青岚的手，把一杯子水喝完，之后一笑，“这么多天没喝水，还真渴得厉害。”
    “还要吗？”
    卓天屹摇头，沈青岚放下杯子。此时下人送了碗肉末粥进来，卓信伸手从托盘里接过，“少爷，粥来了。”
    卓天屹飞快地扫了那碗粥一眼，随后又回到沈青岚面上，心底有小小的期待与激动。
    沈青岚看了那碗粥一眼，“给我吧。”卓信依言递过。
    沈青岚低头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粥，热气氤氲在眼前，香味弥漫。隔着手中那一碗粥，他能感到对面卓天屹的眼光正停留在他脸上手上，之前那种不自在夹杂着淡淡无奈的感觉又潜了回来，在脸上手上悄悄肆虐。
    卓信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难得有心地掩上了房门，室内一片安静。
    卓天屹隔着随着沈青岚的动作袅袅上升的热气，心里头升起一阵妥贴的暖与轻轻的痒。与沈青岚的距离最多不过两尺，抬眼就可见他低垂的眉眼和斜在额前的一缕头发。他捏着汤匙的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姿势优雅，看起来，不像在翻搅米粥，而是在舞文弄墨。
    只是，那时间未免长了点，米粥的热气已经少了很多，香味也已遍布整个房间，可那捏着汤匙的手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卓天屹看着沈青岚低垂的视线，忍不住悄悄猜测起来，这个样子，是怎么了？联想起之前自己出言狎昵之时沈青岚的顾左右而言它之行，又忽然想到，也许还是自己心急唐突了。
    若不是经历了这一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稳操胜券的行为会为沈青岚带来那么难以承受的压力，最终会演变成那样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后，还是不急在这一时，多给他一些时间接受为好。
    主意打定，卓天屹清清嗓子，开口轻道：“……青岚，我……”
    没料到，话没说全，肚腹之中的一声巨响已经先于言语出了口。原来是五六天没进食，空空如也的肠胃在肉末粥的香味引诱下早已忍受不住，顾自发起了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