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二章 欲语

    门外响起脚步声，沈青岚一回头，周云雷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周云雷面上露出喜色。
    那天沈青岚曾提出让周云雷放了自己，被他拒绝了，之后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看见周云雷惊喜的面容，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周师兄。”
    淡然又有礼的一声，让周云雷也猛然想起拒绝放了他的事情，顿时有些尴尬起来，看沈青岚的脸色平静如旧，加之中秋那天晚上，当他与其他弟子齐齐奔进主院，见沈青岚和卓天屹双双倒在地上的场景，又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之前想象得那么糟糕。
    正思忖间，沈青岚向侧边让开了身体，“来看你师兄吗？”
    “嗯，这些天，我们轮流为师兄输入内力，让他快些好起来。”周云雷收整了心神，走到床边坐下，手握住卓天屹的脉门，为他输入内力。
    沈青岚走到自己床边坐下，隔着纱帐，看到周云雷面容明显消瘦，心想这段时间，他们一干师兄弟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大概把压力都背到极限了。
    两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最终演变成这样一桩公案，累人无数，也许最有权怪责别人的还是他们。
    这样想着，忽然心生了一点内疚，穿过百感交集的情绪浮上心头，很新奇的感觉。
    稍倾，周云雷收了功，沈青岚站起来，“他怎么样？”
    “脉息紊乱，心气脆弱，要醒来恐怕还要些时日。”周云雷叹了一声，转向他，“你刚好起来，还是多注意休息，别老站着。”
    “柯大夫医术高超，我没什么。”沈青岚垂着手，停了一下，抬眼看向周云雷，轻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周云雷听他这么一说，颇有些意外，也很感慨，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叹道：“别这么说，都是卓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都盼着你跟师兄快些好起来。”
    这话把沈青岚也纳入卓家人的范畴，暗合了眼前的情势，沈青岚不置可否，等于默认了，周云雷颇感欣慰，“休息吧，我先走了。”
    沈青岚应了一声，目送他走出房门。
    室内静下来，他躺回床上，也许是之前弹琴弹得太久，真有些累了，此刻一躺下来，脑海里就自然地沉静一片，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梦中感觉自己仰面躺着晒太阳，胸腹处一片火热，没过多久就出了汗，再之后感觉肚子上着了火般越来越烫，还带着针刺般的微痛，沈青岚双眼一睁醒过来，便见眼前一片烟雾缭绕，柯大夫的脸极近地凑在他胸腹上，正招呼身后的卓信，“小信子，再取五根银针，一把艾条过来！”
    沈青岚吓了一大跳，正想动，便听卓信急道：“公子，别动，柯大夫正给你艾灸呢！”
    沈青岚闻言放下心来，艾条的气味氤氲在口鼻之间，肚腹之上热度炙人。艾熏之后，柯大夫又把一根根尾端粘着艾绒团的银针刺在他几处大穴上，之后用艾条点燃艾绒。
    “沈公子千万别动，也别说话，否则这灸灰掉下来，要是烫伤了肌肤，留了疤痕，少当家怪罪起来，老朽吃罪不起。”
    沈青岚听着柯大夫带着淡淡笑意的调侃之语，有些不自在，心里掠过一丝想要辩解些什么的念头，想起他别说话的嘱咐，忍住了。
    转念一想又打消了想说什么的念头，横竖他说的也是很可能的事情，按照卓天屹的脾性，真要见到他身上留下治疗的疤痕，定是要骂几句他们医术不精之语的。
    不过，艾灸之后，内毒外泄，灸疮紧接而来，疤痕在所难免，也不知道柯大夫有什么办法能免除灸疮。
    正想着，便听柯大夫呵呵一笑，“老朽这艾灸不同于一般江湖郎中的灸术，灸完之后不生痈疮，沈公子尽可以放心。”
    被说中了心里所想，沈青岚淡淡一笑，心想等灸完之后，要是柯大夫愿意，还真想向他讨教一些医术，他原本就对岐黄之术有兴趣，只是一直没机会去学。
    不多时，艾灸结束，柯大夫又将一大盆捣烂的新鲜药材煨热，敷贴在沈青岚胸腹之处，用布带紧紧包扎好。
    肚子上裹着厚厚的一片药材，沈青岚看起来像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沈公子，药敷好了，明日一早取下擦净即可。老朽告退。”
    “柯大夫，您等等。”沈青岚坐起身来，眼看着柯大夫，“少当家他，情况怎样？”
    柯大夫收住脚步，“少当家伤口开裂，已经重新缝合过了，只是失血过多，还需时日静养。这些日子来府中弟子每日早晚都来为他以内力打通心脉，导引药力，定对少当家的恢复有所帮助。”
    柯大夫没有提到卓信所说的问题，沈青岚心下稍安，停了停，“我能做些什么？”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床铺，“让他，早点醒来？”
    柯大夫呵呵一笑，“沈公子能做的必然是我们做不到的，比如，多跟少当家说话，叫他的名字。之前老朽听到沈公子在弹琴，这是很有用的方法。沈公子可以多弹弹少当家爱听的曲子，对叫醒他很有好处。”
    “如此，谢过柯大夫了。”沈青岚应道。
    柯大夫笑眯眯地出去了，沈青岚沉吟半晌，正要起床，卓信就端来了满满一碗黑乎乎的药膳，“公子，该吃晚膳了。”
    沈青岚看得头晕不止，心叹早知道就该问问柯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服用这东西。卓信递过碗勺，沈青岚深吸一口气，忍着那古怪的味道，匆匆往嘴里扒饭。
    好不容易把那碗药膳吃完，已经过了快一刻。洗漱之后，卓信收拾了药碗水盆出去。沈青岚走到琴案边，坐下来连弹了四五首自己熟练的琴曲。
    起身的时候一回头，看到卓天屹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回到床边坐下来，想试着跟他说说话，可临了张开口，却也只是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卓天屹”，再无其他。
    这个时候才觉得，跟卓天屹之间，在放下了那么多的敌意与抗拒之后，就只剩下空茫，而想起他的那些掷地有声入木三分的表白之语来，又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想要逃避。
    “卓天屹……”沈青岚试着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试着说出一些平常聊天式的话来，可想来想去，竟然连一句跟他之间的废话都没想到，也回忆不起来自己跟他讲过什么废话。坐了半天，也只是看着他的睡容搜了半天的枯肠。
    最终还是吹熄了灯，上了自己的床躺下来。
    行动的时候手上的链条嚓嚓作响，链子的那一头却毫无动静，让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柯大夫在药膳中加了什么药，沈青岚一合上眼睛就觉得睡意汹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睡了过去。
    梦中风平浪静，也无风雨也无晴。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脸上晒上了太阳，暖暖的，耳边还有轻轻的风声，像人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是被卓信叫醒的，沈青岚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睁眼一看，床前摆着热气腾腾
    的浴桶。
    卓信伺候他吃过了早间药膳，便替他脱去衣物，拆了包在身上的布带，擦去厚厚的一层已经变干的药材，抹掉药渣。沈青岚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自己从胸口到下腹的皮肤上，密密麻麻遍布的都是青紫的淤痕，不知道的以为自己遭受了怎样的严刑拷打。
    卓信一见就笑道：“柯大夫说，有淤痕就是艾灸和药敷起效果了，淤痕越多效果越好！”
    沈青岚笑笑，抬脚踏入浴桶，卓信替他洗干净了头发，用簪子盘到头顶后，沈青岚就让他出去了。
    他背向后靠在桶壁上，在身上抹上猪苓，慢慢搓洗着。好多天没有这样清洗过身体，泛着热气的水滑过洁净的肌肤，在整个身上带起舒缓柔和的感觉，让人从身到心都放松下来。
    柯大夫的医术很是高明，关于敷上活血化瘀的中草药治疗跌打损伤这类方法很普遍，沈青岚也知道，但用此法治疗脏腑之伤，将内伤引到外表，倒是闻所未闻。
    按理说，脏腑内伤应是热毒淤积，不该用艾灸与活血化瘀之药，但柯大夫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药物在哪些穴位上用灸，竟然真能将伤由内导外，他的医术医理已是独树一帜。
    就是他的药太难吃了些，沈青岚想起他那些难以下咽的药膳和汤药，在心里想道，还有自己这一身的青紫斑驳，也太难看了点。所幸未伤皮肤，没有痈疮，假以时日，淤青也会渐渐消退。否则这个样子要是让卓天屹看到，怕是要动肝火。
    想起卓天屹，沈青岚扭头又看向红木床上，卓天屹依旧是静静躺着，脸略朝外，一动不动。
    沈青岚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柯大夫对他的伤有没有独到的疗法，总是这样沉睡着，只靠外敷之药和师兄弟们的内力导引，终归只是权宜之计。
    不过，身为卓家门下的大夫，他要有独到有效的办法，早就使出来了，又怎么会藏私？
    水渐渐变凉，沈青岚起身，也不叫卓信帮忙，自行从浴桶里跨出，走到床头拿了条大布巾擦拭身体。
    身上擦干了，头发还在滴水，他也不急着穿衣，拔掉发簪后把长发倾泻下来，侧到胸前，弯腰低头用布巾包着头发轻轻拍打。
    把头发里的水吸得差不多干透，正要起身，视线不经意间向后一扫，便见身后的床头上，卓天屹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目光投注在他还没来得及直起的赤、裸腰臀上，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