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君总是想撩我》109-114

    一百零八 前尘往事·月是故乡明
    灵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嫉恨扭曲了面目的人,在逼人的窒息中渐渐眩晕,最后,又突然自暴自弃般地释然一笑。【..】
    季承晏,你今日这样把我掐死了也好,我便可以得到解脱
    死在你手上,我总是愿意的。
    “贱人!”
    脖上力道一松,灵均猛地被季承晏狠狠甩向地面,草地柔软,灵均却还是被季承晏的力道摔得闷声一哼。
    周身剧痛中,灵均腹中突然传来一丝怪异的绞痛。
    这是
    察觉到这绞痛发生的那个可能,灵均面上快速地闪过一丝惊喜。
    而这一切,都被季承晏尽收眼底,狠厉在季承晏阴沉的眸中快速划过。
    “杜薄安,你若想留着命与你那杜毓情郎双宿双飞,也不是不可以,拿出诚意,让本王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script>s3();</script>
    抛下这一番话,季承晏便拂袖而去。
    凌乱的草地上,灵均轻扶着腹部,一声苦笑
    “轰隆隆”
    已是夏末,蒿京城该来的雨还是不会少落半分。
    大雨如注,安阳王府空旷的后院中,一道纤长的墨蓝身影却倔强地在雨中跪立,纹丝不动。
    暴雨将灵均身上单薄的衣物湿透,显出他瘦削却姣好的身形闪电在灵均头上劈开,将灵均被雨水与冷汗混合着模糊了表情的面容照亮。
    雨水在膝边砸出一个又一个泥坑,砸得灵均消瘦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双膝跪得麻木,全身渐渐冰冷僵硬,腹中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但灵均还是在季承晏的书房前坚持跪着,没有让头颅低下半分。
    叶蓁蓁在一旁的回廊中安坐,身后守着一众侍女仆从,神情悠然地嗑着瓜子,看院中灵均凄惨模样。
    “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去给这小子添些料?”
    叶蓁蓁身后,那个一脸阴狠的侍女红莲雀跃着建议道。
    叶蓁蓁却斜睨红莲一眼,悠悠吐出一片瓜子壳,美目微眯道:
    “急什么?没看见王爷已经不信这杜薄安了么,否则怎会舍得让他受这样苦?你我只需在一旁好好看戏就成,犯不着出手空惹王爷厌烦。”
    那红莲称一声是,便又负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叶蓁蓁喝茶吃点心。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书房朝着院子的一处隐蔽窗户,悄悄开了一个小角,一双晦暗难明的眼正透过这小角,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暴雨中那个执拗得绝不肯开口求一句饶的纤长之人。
    就这样跪着,一直跪到暴雨渐歇、天空又晴,跪到灵均觉得自己怕是再也支撑不住、就要死在这安阳王府,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灵均勉力抬起沉重的头颅,望向阶上。
    只见那道青色俊影从房中缓缓踱出,薄唇微启,话语依旧冰凉:
    “滚回去。本王答应你。”
    “多谢王爷。”
    灵均扯起一个感谢的笑,挣扎起身,摇摇晃晃地便要转身离去。
    “王爷”叶蓁蓁甜腻的声音适时响起,灵均转头又看向季承晏的方向,便见叶蓁蓁如一只花蝴蝶般飞扑到了季承晏身上。
    “王爷,您看您,驸马爷都这样难受了,也不说派人扶一扶驸马爷。来人啊,还不赶快去扶着驸马爷!”叶蓁蓁摇晃着季承晏的胳膊,又是嗔怪季承晏,又是转身命令身后一众仆从。
    “他自己能走。”季承晏冷冷道。
    叶蓁蓁便得意地冲灵均一笑。
    灵均惨白着一张脸,面上却是一阵嘲讽,对叶蓁蓁道一声“多谢王妃”,便转身离去。
    身后又传来叶蓁蓁柔媚的声音:
    “王爷,今夜还去臣妾房里歇息可好?”
    灵均背对着二人,不由自主地凝神静听。
    “好。”季承晏痛快答应。
    灵均身形一滞,手中拳头一握,再也不肯露出一丝一毫虚弱,笔直着身子就大步流星而去。
    待见那墨蓝身影彻底消失在院落尽头,季承晏嫌恶地将身边人一甩,冷声道:
    “滚!再有下次,逐出王府!”
    叶蓁蓁倒也无所谓得很,装着委委屈屈地认了声错,便带着侍女仆从们摇摆而去。
    季承晏,杜薄安,你们且等着吧,好戏还只开了个头呢!
    叶蓁蓁妩媚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灵均支撑着走出王府,还未行到公主府候着的马车前,便一头向前栽倒。
    万幸迎上来的小厮及时扶住了灵均,才避免了灵均再受一次伤。
    “驸马爷,您这是怎么了?”搀住灵均的小厮焦急的问。
    这好好的人走进王府,怎么出来就是一身狼狈、面上全无血色?
    知道自己怕是难以继续支撑,灵均在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之前,抓着那小厮就命道:
    “快,送我去城里的仁德医馆看诊!除你之外,任何人不得旁观大夫为本驸马诊病,违者杖毙!快!”
    说完,灵均便昏了过去。
    似是好一阵颠簸摆弄,腹中疼痛渐渐退去,几番沉浮,灵均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一睁眼,见到的便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捏着自己的脉搏左右为难的神情。
    灵均环顾四周,满意地看见这房中除了他、大夫和那名小厮之外,再无旁人。
    “小乙,你先出去,记住,今日我昏迷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灵均嘶哑着嗓子对一旁守着的那小厮命道。
    小乙担忧地扫一眼床上灵均,踌躇一下,还是领命而去。
    见闲杂人等退了个干净,房门紧闭,灵均这才转头对着床前老者轻笑道:
    “大夫,我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但说无妨。”
    “这”大夫仍捏着灵均的脉搏,似是做最后的确认,犹疑道,“依草民看来,您、您这像是”
    “是什么?”灵均的心不由一提。
    “是喜脉!已经有三个月了!”大夫看了眼灵均,末了还是一狠心,秉着医者的求实之道咬牙就道。
    “三个月了啊”灵均吊着的一颗心倏然落下,卷起滔天喜悦,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喃喃地把大夫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月算来正好是季承晏留宿公主府喜房那夜。
    那样荒唐的夜晚,竟能结出一个小娃娃,真是
    大夫观灵均冷凝神色,一瞬间简直如魂飞魄散,放了灵均的手腕就扑通一声跪地直磕头道: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草民医术不精,妄议大人,大人恕罪!”
    那边大夫把头磕得山响,这边灵均却是眉头一舒,难掩的喜色蔓上俊容,笑道:
    “大夫您何罪之有?快快请起。今日您诊得甚好,我本该赏您才是,何来怪罪一说。”
    差点把头给磕破的大夫一下子愣住了一个大男人被诊出怀孕三月,不喊着骂着把大夫给打个半死就不错了,竟还要奖赏大夫?!
    自己是不是太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老大夫颤巍巍、呆愣愣地看着床上那欢喜非常的俊俏郎君,心中又惊又疑地如是想道。
    吩咐小乙赏了那大夫纹银五十两,又嘱咐了大夫万务与旁人说起今日之事,灵均这才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了府。
    灵均前脚刚走,大夫后脚就收拾了包袱细软,把仁德医馆的大门一关,就马不停蹄地回了数十里之外的老家
    这公主府的徽记,蒿京城中谁人不识?这样俊俏的郎君,加上这样的风姿作态,大夫几乎是第一眼就猜出了灵均的真实身份。
    放着公主府随时可召来的太医不用,偏跑来他这个偏僻的小医馆问诊,他要是还猜不出其中的机巧,他才真是白活了这几十年。
    权贵们的事,他一介草民还是莫牵扯的好!
    因此大夫送灵均走送得轻松,收拾行李跑路却跑得甚是胆战心惊。
    所幸灵均没有派人追杀他,大夫顺顺利利地回了老家,拿着灵均赏的银子又开了个小商铺,把老本行丢得干干净净,从此再不对人提起自己善医一事。
    当然,以灵均的聪颖和秉性,他也万不可能做出那等枉害人命的事,银子送到,意思点明,这知晓了自己秘密的大夫见好就收、远走高飞了就行。
    这边灵均坐着马车悠悠回了公主府,泡了温泉,换了干净衣服,喝了碗驱寒的姜汤,便借着关心嘉清公主身体的由头,命人将那嘉清公主的安胎药取一剂过来,让太医当着面说明了此药任何人都可适用、绝无危害后,灵均这才挥退了众人,暗暗将那药留下,又命小乙秘密出府,按着这药再去多配几副回来。
    小乙隐隐猜到了灵均这般作为是为了什么,但男子有孕对他一届凡人而言还是太过离奇。
    因此小乙按捺下心中惊疑,只安慰着自己“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便配合着灵均将药炉药材全都偷偷运进了灵均独自居住的院落。
    自嘉清公主有孕后,灵均便以安胎为由,顺势搬出了二人共住的主院,要了个安静的偏院住着。
    也多亏了灵均与嘉清分院而住,灵均这样夜半熬药、喝药的秘事才能将公主府上上下下瞒得密不透风。
    至于季承晏安插的那些个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是否察觉到了灵均的异样,这不在灵均的考量范围之内。
    隐隐的,灵均甚至还希望这些暗卫能把自己的异样如实告诉季承晏。
    毕竟这孩子,是他曾承诺过季承晏的
    季承晏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呢?
    季承晏会不会还怀疑自己和杜毓有私?
    季承晏会让这孩子留下吗?
    灵均喜忧参半,因此更不敢草率告知季承晏实情。
    他和季承晏之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月明星稀,夜风拂拂。
    灵均喝下新熬好的温热补药,便让小乙端了药碗去清理,自己独坐在院落之中,抬头望那天上一轮弯月,手轻抚着微微有些凸起的腹部,感受着那里面还不能轻易感受到的生命跳动。
    月牙弯弯,让灵均不由想起,数年前,还在东海龙宫时,他也曾偷偷浮于海面之下,抬头望这一弯明月。
    当时年幼,心里还惦记着何时能上天宫去把这月亮里的嫦娥仙子给好好瞧瞧。
    如今望月,想的却是凡人那句“月是故乡明”。
    是的,入凡界这几年,灵均是第一次这样地思念东海、思念龙宫。
    父皇,母后,孩儿不孝,化成雌身让您二老蒙羞。
    但如今孩儿腹中有了你们的小外孙,也许又是一条漂亮的小金龙
    你们会喜欢这个小外孙吗?
    你们,会不会看在这孩子的面上,原谅孩儿当年的任性呢?
    你们,又会不会认可我与这凡人季承晏?
    这样胡思乱想着,一道严肃的声音却在灵均身后响起:
    “驸马,王爷有请。”
    灵均回头一看,是季承晏身边的贴身护卫季甲。
    一百零九 前尘往事·满门抄斩青坟起
    带上小乙,灵均便随季甲从公主府的后门出去。【..】
    灵均顾念着腹中胎儿,吩咐前来接自己的王府马车务必平稳行驶,因此等季甲带着灵均来到季承晏所在的主卧房时,已是三更时分。
    刚推门进房,还没等灵均脱去斗篷,季承晏就将灵均一把抱进了怀里,季甲和小乙皆识趣地退下,并为二人轻轻关上了门。
    “王爷半夜三更不去搂您的美妾恩爱,叫来我这个驸马又是要做什么?”
    灵均从季承晏怀中挣脱,整了整衣冠,幽幽的目光盯着季承晏,冷笑一声。
    季承晏眼神一黯,旋即又升起几点怒火:
    “本王与那叶萋萋逢场作戏,你难道不懂?”
    灵均闻言心中舒服了些,但面上还是一派冷漠:“王爷不说,我又怎么会明白,我又不是您肚里的蛔虫。”
    季承晏抬起手就想给眼前这胡搅蛮缠的小混蛋一个腰间爆栗,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
    “这些无关的事,你的身体可好些?”季承晏压了压怒气,担忧地柔声问灵均道。
    灵均一怔:是了,必是公主府中那些暗中看守自己的护卫们,将自己从王府回去后就一直在服药的事情告知了季承晏。
    但这些个暗卫啊,工作能不能尽职些?光知道他在喝药,就不能顺便去翻翻药渣、了解一下他在喝什么药?
    难道非得让他一个大男人在这种情势之下亲口对季承晏说一句“嘿,季承晏,我怀孕了,是你的种”?
    灵均想到这儿就禁不住摇头苦笑季承晏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自己还不能确定。
    且先这么拖着吧,待显怀时找个借口去月兮泉边住上几个月,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木已成舟,也不怕季承晏不认。
    这么在心中做了决定,灵均嘴上也就顺着季承晏的话答了:
    “不劳王爷费心,我的身体已无碍。”
    季承晏却是不信:“身体无碍何须日日服药,本王看看。”
    说着,季承晏就要伸手去探灵均的脉搏。
    想起季承晏粗通药理医术,探出个喜脉不成问题,灵均慌忙躲开了季承晏的触碰。
    季承晏眼中升起一股风暴:这人如今连被自己碰一下都不愿意了么?
    但身在局中之人难免一叶障目若是灵均有心回避他,又怎会一个邀约就立刻赶来相见?
    只不过二人现在俱是对对方猜疑不断,如从前那般彼此信任怕是难如登天。
    “本王明日就送些补身之物去公主府,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季承晏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幽幽道。
    灵均一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求王爷今后莫再动怒就好。”
    一语玩笑又刻薄,季承晏心中一沉,旋即又浮上一层深深的无力感:
    “小混蛋,你现在非得要这样和我说话不可么?”
    季承晏叹气,连“本王”的自称都不想再用了。
    灵均方才还讥笑着的脸有了一瞬的怔忪,下一瞬,就被搂入了一个充满龙涎香气的温暖怀抱。
    灵均奋力挣扎,他怕季承晏近身察觉出来自己有孕一事。
    “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季承晏出声制止,灵均却还是挣扎不停。
    “行刑那日,我会让一名死囚易容成杜毓模样,将杜毓换出放走。”季承晏又道。
    灵均一下子不挣扎了:季承晏竟然真的肯为自己放走杜毓?
    季承晏却不由苦笑:自己要抱抱他,他就不情不愿,为了杜毓,倒是听话的很。
    一想到能让这个小混蛋乖乖听话的竟是另一个男人,季承晏心中又猛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杜毓帮助杜明邦勾结西狄谋反,罪无可赦,必须要挖掉双眼、废去武功,才能离开。”
    谁知灵均却在季承晏怀中微抬起头,与季承晏平视道:
    “杜毓不会谋反。季承晏,你要扳倒杜明邦,我不会反对,罪名是怎样都无所谓。但你要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让杜毓坐实,我便不能答应。”
    季承晏面色阴沉地问道:“你怎知杜毓不会谋反?”
    灵均目露坚定:“杜毓不是那样的人。”
    曾经那样纵马飞驰、神采飞扬的少年,那样在自己面前诉说着报国壮志的豪爽男儿,要他灵均突然间去相信这竟是一个狼子野心之人,灵均是万万做不到的。
    季承晏紧紧盯着灵均的脸,发现这人的脸上竟没有一瞬的犹疑,就这样毫不动摇地坚信着另一个男人。
    小混蛋,你知不知道,你相信的这个男人,他确确实实参与了此次谋反,并且,他是主谋,甚至杜明邦都是被他牵连的。
    既然你能这样相信那个杜毓,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相信一回本王,相信本王一直以来都是想保
    护你、疼爱你?
    季承晏心中酸疼,却只是抱紧了怀中人,将头疲惫地枕在这人的肩上,轻声道:
    “人是会变的。”
    “就像你我这样?”灵均嘲讽一笑。
    季承晏不再说话了。
    随你这小混蛋怎么想吧,总归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就对了。
    哪怕是绑,本王也要绑你在身边一辈子。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要早上许多,十月刚过,便已是寒风刺骨。
    今日是杜府满门执行死刑的日子,男眷斩首,女眷服毒,行刑的宣武门前号哭求饶声乌泱一片,漫天飞雪。
    谁能想到昔日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杜氏一门,竟会落到今日满门抄斩的境地?
    富贵还是穷困,生存还是死亡,不过是那高坐于龙椅上的人一句话而已。<script>s3();</script>
    侧首的高台上,灵均安然坐在季承晏身旁,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等待着那高台之上的小皇帝发出行刑的最后通令。
    杜毓已经逃出生天,那么这些与他无干的杜府中人,又怎能牵动他的心绪?
    凡人有生便有死,不过轮回中再走一遭,无妨。
    抬眼望去,灵均甚至都有心思借着身形动作去揣测那一个个被黑布袋蒙着头、跪于刑台之人是杜府的那个管家,还是除草剪枝的小丁。
    冬日里臃肿的装束给了灵均便利,宽大的斗篷完美地遮掩了灵均已经显怀的腹部,许是男子怀孕且灵均本身就纤瘦的缘故,只要遮去腹部,灵均看起来就与平常无异。
    也因此,灵均才能拖着这怀揣着惊天秘密的身子,跟着季承晏来到刑场观看行刑。
    嘉清已经怀孕四个月,腹部微隆,也跟着灵均坐在侧首高台之上,紧张地望向刑场。
    她和灵均一样,都是为了来做最后的确认,确认季承晏和皇帝真的放走了杜毓。
    “行刑吧。”
    正首的高台上,小皇帝轻飘飘一句话,正中的刑场上,一字排开的刽子手们便纷纷揭去了蒙在受刑人头上的黑布袋。
    揭到最后一人时,露出一张与杜毓一般无二的脸。
    灵均和嘉清登时俱从座椅上弹起,但灵均很快便反应过来,又按着嘉清一同坐下。
    “莫慌,此人是经过了易容的,不是杜毓。”灵均附在嘉清耳边小声道。
    杜毓自幼习武,即使受刑被囚,身形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间就如此消瘦孱弱。
    嘉清点了点头,却还是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刑场上的那个替罪羊。
    季承晏看着身边二人亲密模样,藏在袖中的手隐蔽地捏了捏灵均的手。
    察觉到手心中传来的温度,灵均知道季承晏这又是吃醋不高兴了。
    但此刻的灵均没有兴致与季承晏打情骂俏,他不动声色地从季承晏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季承晏皱眉看向身旁之人,唯见一派淡然。
    季承晏眼眸一黯,遂又转头望向了刑场之上。
    先斩男眷,后赐死女眷。
    寒光凛凛的大刀一把接一把地挥下,人头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在地,鲜血迸溅,在雪地上泅成一汪又一汪血污红海,那未竟的求饶声被尽数砍截在了惨叫呼号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在场地中弥漫开来,有些撑不住的已经在一旁呕吐起来。
    灵均面色发白,但仍坚持着看完行刑,感受到身旁嘉清的颤抖,灵均转头,伸过手盖住她的眼睛,轻声道:
    “别看了。”
    嘉清点点头,长睫在灵均的掌心中轻扫,带出零星湿热。
    也就是在灵均又转回头望向那场中最后一名人犯“杜毓”时,“杜毓”从开始就沉默空洞的眼忽地对灵均遥遥一弯,唇边扬起一个俊朗恣意的笑。
    “停下!”
    灵均一声大喝,顾不得其他,飞奔向那高台之上的“杜毓”。
    在那“杜毓”面前站定,灵均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眼前那手脚被紧缚着跌跪于血地上之人
    身形孱弱瘦削,脊骨嶙峋,面颊惨白污秽,这不是以善武闻名大周朝的杜毓小统领该有的身材,但那双始终飞扬的眼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灵均,眼前这最不像杜毓的人,正是那个本该远走高飞的杜毓。
    “安弟,你来啦。”嘶哑的嗓音在灵均耳边缓缓响起,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姿态。
    灵均向后一个踉跄,只觉得周身血液顷刻倒流,勉强站直了身子,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紧随而来的季承晏。
    “不可能,不是他”随后赶来的嘉清听得杜毓开口,瞬间瘫倒在雪地之中,瑟瑟发抖。
    一百一十 前尘往事·一朝风云定
    灵均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青袍白裘之人,玉带墨发,清眉俊眼。【无弹窗..】
    那么熟悉,这么陌生。
    季承晏清冷的眼绕过灵均看向他身后扬起了脸的杜毓,目光倏然一紧,突然转头望向那高台之上坐着的小皇帝。
    只见小皇帝似笑非笑地远远望来,饶有兴味的表情显示出他对场中好戏的浓厚兴趣。
    灵均却不容季承晏闪避:“季承晏,你给我一个解释。”
    一句话,说是想要解释,但其实心已笃定。
    季承晏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却也无话可说。
    还能再解释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今日杜毓只能去死,已是毫无旋转余地。
    “杜毓罪无可恕,死不足惜。”季承晏垂眸,承认了小皇帝要让他承认的这个事实。
    灵均冷笑。
    “杜毓!”嘉清却再也顾不上旁人,跌跌撞撞地飞扑上前,抱住杜毓就哀哀哭泣。
    杜毓终于从灵均身上撕开视线,分下一点怜惜给这个拥抱着自己的痴情女子:
    “嘉清,好好活着,为了孩子。”
    曾经飞扬无匹的目光如今只剩寂寥,温柔抚上嘉清的腹,缱绻着最后的眷恋。
    嘉清拼命摇头,泪水扑簌而下:“我不、我不要一个人独活,杜毓,我”
    “听话,为我,不值得。”杜毓打断了嘉清的话。
    嘉清却敛了哭声,凄着眼对杜毓幽幽道:
    “杜毓,我知道你爱的始终只有一个杜学士。”
    杜毓微惊双眼。
    嘉清凄然一笑:“但我想告诉你,这短短数月是嘉清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你能为杜学士做到的,我也可以。杜毓,这世上不光有你爱的人,还有爱你的人。”
    杜毓深沉的眼静静盯着面前这个即使哭泣也难掩姿容的女子,半晌,突然勾唇一笑:
    “想好了?真要与我不离不弃?”
    嘉清一愣,待看清杜毓神情,便也是释然一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双手被缚的杜毓以额抵上嘉清的额,血迹染花嘉清洁白的额,嘉清紧紧拥住杜毓瘦削却宽阔的身躯,两人相视一笑。
    灵均不忍再看,转过眼来,定定望住季承晏,一字一句问道:
    “季承晏,今日你真要以谋反之罪斩了杜毓?你明知他是无辜。”
    季承晏眼中闪过愠怒:“你就这样相信杜毓?本王告诉你,杜毓恰是此次谋反的主谋,正是如何推都推不掉的斩首之罪!”
    灵均冷笑,却转过身来,蹲身在杜毓身前,目光拂过杜毓的面容,短短数年,已是少年不再、寂寥已染。
    杜毓对灵均轻轻一笑。
    灵均心头一酸:何时,这个从不肯服输的少年竟也学会了这样认命的笑了?
    “杜毓,我最后问你一句,只要你说,我便信你你可有谋反?”灵均盯着杜毓深邃的眼,想要从中找出一个抚平自己心乱的答案。
    杜毓却扫了一眼灵均身后的季承晏,果见季承晏凝眉神色,而后,便将坦荡的目光看回灵均,嘴角一弯,干裂的唇轻启,便是清楚两个字:
    “没、有。”
    轻轻两个字,已经给活着的人判了永不可推翻的死刑。
    灵均紧紧闭上了双眼。
    季承晏深沉望向笑得坦然的杜毓。
    “行刑吧。”灵均冷冷抛出这句话,起身向刑场外走去,不再看场中任何人。
    “咔嚓!”身后一声刀刃破骨之声,便是头颅滚地的沉闷声响。
    “不”嘉清一声凄啸。
    “刺”利剑出鞘,剑锋划颈,玉身坠地。
    “公主!来人哪、快来人哪!”
    灵均最后回头看见的,便是气绝的嘉清与没了头颅的杜毓尸身十指交缠的浴血画面,任谁都不能将她拉开。
    深吸一口气,满鼻血腥。
    抬头望天,无止无尽,灰暗不见一丝光明。
    灵均不再回头,直直向皇城外走去,将剩余女眷们受刑前此起彼伏的凄厉哭号声尽数抛在了身后。
    雪花纷扬而落,渐渐汇成冰雪风暴,触目所及,一片纯白。
    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回到公主府后,灵均便开始发热,高烧数日不退。
    梦里梦外,全是血,望不到尽头,缠得人脚步踉跄的血。
    粘稠。
    绝望。
    灵均在梦魇中翻覆起伏,临近深渊时,总会有一双手及时地将他拉住,那双手,带着让他心安又恐惧的气息。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呼唤安慰,听见那个声音在反复解释、忏悔。
    可他只觉得好累。
    他不想再往回走。
    他想坠入那无尽深渊、永不回头。
    “小安,快醒来。为了孩子,求你醒来”
    厮守这数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会这样向自己哀哀乞求。
    孩子,什么孩子?
    谁的孩子?
    嘉清好像有个孩子,是她和杜毓的。
    可那个孩子早已跟着他的爹娘一同走了。
    但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似乎是自己的孩子,季承晏的孩子
    孩子!
    灵均从迷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季承晏强撑着盯着自己不放的通红双眼。
    脑中几个晕转,灵均这才回过神,这是自己的寄心居。
    杜毓死了。
    嘉清死了。
    所有阻拦季承晏步伐、威胁大周政权的人都死了。
    一朝风云已定。
    他本该替季承晏开心,可为何他心里却始终空空荡荡?
    眼前的这个人做到了他身为摄政王该做的一切,以将灵均投入无边地狱的方式。
    “小安,你终于醒了。”床前的人轻轻搂住了灵均的头,一声长叹,无限庆幸。
    灵均不着痕迹地从季承晏怀中滑出,问:“我睡了几天?”
    季承晏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掩起心中苦闷,轻笑道:
    “三日。你一直在发烧。”
    说着,小心扶起灵均靠坐在床头,递来一杯清水。
    灵均接过饮下,淡淡一笑:“三日倒也还清了杜毓当年受的罪。”
    季承晏依稀记起,三年前,杜毓的确也曾高烧三日不退,其父杜明邦甚至为他进了宫求皇帝让太医为他诊病。
    杜毓后来挺了过来,但也就是从那以后,杜毓再也不是当初的杜毓。
    难道三年前小安与杜毓之间还发生过什么?
    季承晏的眉头微皱。
    灵均撇开眼,不想再去看季承晏这副永远在怀疑、永远要质问的表情。
    但季承晏今日却出乎意料,不出片刻便将这份怀疑全部收起,反而握着灵均的手柔声问:
    “小安,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子去做。”
    连王爷的架子也不摆了。
    灵均转回眼,直视着季承晏问道:“季承晏,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怀孕一事?”
    季承晏微愣,瞬息便又笑:“嗯。小安,都已经五个月了,为何不告诉我?以前你吵着说自己能生孩子,我还不信,却不知原来神仙们都是这样令人意外”
    灵均见季承晏神情,眼神一凛: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永远都觉得世界该围绕着他转,永远都觉得所有事物该为他而生,永远这么确信自己就该死乞白赖地缠着他永生永世、身上从内到外都该只是他的。
    恶由胆边生,灵均一声冷笑,嘲讽看着季承晏道:
    “安阳王,你这人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孩子生父以外的人?”
    季承晏眼中的欣喜瞬间冰冻,但旋即,又是更悠长的一声叹息。
    腰上被一双温暖的长臂稳稳圈住,讨好的轻语便带着丝无奈在灵均耳边幽幽响起:
    “小安,莫要再气我,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的,你从来只和我在一起过。哪怕这孩子不是我的,我也认了,你能好好地活着,我就已经很知足。”
    灵均低眸:“季承晏,你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即使知道自己还是很爱你,知道你也有那么一些喜欢我,但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没力气再去争,没力气再去讨好你,更没有力气再去与你相守。
    腰上的力道一紧,沉闷的声音便又低低传来:
    “有用的今后我会对你好,用我一生来对你好。小安,我只求你能好好留在我身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好不好?”
    灵均冷笑。
    他想告诉季承晏他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他想对季承晏说他们不可能只有一家三口,安阳王府里还有个叶侧妃,皇宫里头还有个叶太后,而他自己,还有个死去的妻子嘉清公主。
    他想咆哮着质问季承晏:重新开始?如何开始?你做了这许多事,一次又一次往我心口上捅刀,叫我如何与你重新开始?
    可灵均看看季承晏期待神色,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把眼投向了一旁无尽的虚空。
    接下来的日子,季承晏果然如他承诺的那般,比以往千倍百倍地对灵均好:
    白日里寸步不离地端茶递水、揉肩捏背,入夜后不离床侧的守夜侍候。
    安胎的药,提胃口的酸梅,止孕吐的药膳,暖手的小炉,烧来不让人呛咳的银骨炭
    灵均还从来不知道,自生下来就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安阳王季承晏,原来伺候起人来也能这样体贴周到,甚至远比自己当初用心对待季承晏时还要仔细贴心。
    隆冬腊月,不觉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日之前,灵均遮掩着腹部,送走了嘉清的棺柩,在季承晏的远远守候下,独自为她和杜毓二人在城郊的合葬墓前敬上一杯水酒。
    这一日之前,灵均亲眼在城门外望着装着拓跋止尸身的棺椁秘密地从蒿京城送回北戎。
    而这一日深夜守岁,灵均往炭盆里投下一小块银炭,抬头望着又抱了一篓小零嘴进房来给灵均解闷的季承晏,盈盈笑道:
    “季承晏,放我去月兮泉吧,让我走吧。”
    一百一十一 前尘往事·世上再无杜薄安
    季承晏怔住,脚步就那样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定格。【无弹窗..】
    清冷的眼带着孩童般受伤的目光。
    但很快,他便把这种情绪收起,又成了那个清冷淡然的季承晏。
    抬脚进门,在灵均对面坐下后,季承晏将手中的小篓子递到灵均面前,笑:
    “小安,翻翻看,有你前些日子想吃的梅干。”
    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
    孩子,小篓子随着主人的手轻颤。
    可灵均却不是孩子,以前一门心思只知道爱季承晏的时候或许是,但现在却一定不是:
    “季承晏,让我去月兮泉放我走吧。”
    一句话,笑着说,只有说和听的人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被掩埋的泪和痛。
    但此刻面对面的二人却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只在讨论今晚是该吃白斩鸡,还是醋血鸭。
    “小安”季承晏轻叹,以前的他似乎从未这样挫败地叹气,“你为何一定要离开我?”
    清冷的眸盯着面前即使怀孕也依旧消瘦苍白的人,像要把这个人分解参透。
    灵均惨着一张脸笑:“季承晏,那你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季承晏张张嘴,想说“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想说“你没有法力,在外面会很危险”,想说“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想说“我爱你”,但看着灵均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无波眼眸,他将这些话锁在了喉头。
    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杜薄安了。”灵均又悠悠叹。<script>s3();</script>
    于是季承晏便再也无法开口发出一个音节
    再没有让这个人留下来的理由,只因为这个人不再爱他。
    但他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如今想走就走?
    凭什么你苏醒了我的所有情绪,如今却要让它们湮灭?
    凭什么你能说不爱就不爱?
    明明我还会痛、还会喜悦、还会不安。
    明明我还留在这里
    为什么你不能留?
    将手中的篓子强硬地塞入灵均怀中,季承晏起身便往外走,临到门前时,头也未回地抛下这么句话:
    “你要什么本王都会给你,只有离开本王这一件,永远不可能。”
    杜薄安,你不许走,即使要恨我,也要留在我身边恨我。
    门被狠狠拉开,又被重重砸上,几点飞雪趁着开合一瞬的缝隙漏进温暖的卧房。
    被独自留在房内的灵均捧着那个被强加的竹篓沉默,半晌,从中拣出了季承晏说的那袋子梅干,打开来,拈出被细细切过的梅干,一下一下地嚼。
    还是止不住干呕,将才入喉的果肉又涌出喉。
    腹中的那个小家伙动得厉害。
    你这小娃娃倒是每日无忧无虑灵均摸摸突兀的腹,里面的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了父亲的手,隔着薄薄肚皮与灵均的手一下一下地碰撞。
    微弱的撞击让灵均心中蓦地柔软,唇边却蔓上一层苦笑。
    季承晏半夜还是回了卧房,灵均早已经在床上睡熟。
    褪了外袍外裤,仔细查看了窗边的小小通风口,又在床前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屋中炭火将身子蒸得暖热,季承晏这才小心爬上床,轻轻地掀起被子,把自己慢慢塞了进去,躺好。
    温暖的身体一进入被窝,床上还熟睡着的人就在无意识中将自己准确地塞入了那个敞开的怀抱。
    季承晏轻笑,搂着怀中人轻轻摩挲安抚,注意着不磕到那凸起的肚子,小腿肚上感到一阵冰凉,眉头一皱,便又将怀中人那双冰冷的脚轻轻夹入腿间。
    灵均在一片温暖中睡得安稳畅快,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小生长的东海。
    温热的海水包裹着自己,自己还是那条轻松惬意的小金鲤。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季承晏,还不知道跃上龙门川塑金龙身会有多痛,也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除了幸福还会有疼痛
    要是自己能一直是这条无忧无虑的小金鲤就好了。
    可是总觉的自己马上又要变回去了,变回那个被困在凡界的落魄废太子
    灵均的身体开始在季承晏的怀抱里不安的扭动,金色的光芒从他白皙的肌肤中越漏越多,痛苦的呢喃不断溢出,最后,竟化回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小龙在季承晏怀里不断挣动。
    “主子,杜主子”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隔着朦胧的纱帐恭敬地请示是季甲。
    自灵均被季承晏接回寄心居养胎以来,季甲便一直奉命在暗中护卫灵均。
    “季甲,本王后日要出远门一趟,你要好好保护他。”季承晏坚定地安抚着怀中的小龙,那紧紧缠绕着季承晏的小金龙在季承晏的安慰下渐渐放松了下来,痛苦的龙啸还是不时漏出。
    “主子,您难道要听那慈安居士的话去找”季甲惊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抱拳请命,“梵无岛传说凶险万分,请主子务必带上属下!”
    “不必。本王会在小安生产前赶回,你要日夜护在他身边,不得有任何闪失。”
    季承晏轻轻抚着怀中又变回了人身的灵均,感受着怀中人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话语不容置喙。
    灵均第二日醒来,不见季承晏睡在身侧,神思回笼,他这才想起昨日除夕夜上季承晏夺门而去的画面。
    自己起身穿衣,房内适时出现温度刚好的洗脸水和早餐,洗漱完毕,用完早膳,灵均便推门而出。
    大年初一,原本该是有季承晏带着一众下属仆从在院里院外转来晃去、忙里忙外的寄心居,今日格外冷清。
    一院的梅花在霜雪中红得刺目,愈发清冷。
    “季甲。”灵均朝虚空一声呼唤,一个黑影便闪到了灵均面前,低低应了声“在”。
    “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灵均问。
    季甲明白他其实是想问王爷,便拱拳恭敬回道:
    “王爷明日要外出一段时间,今日回王府去准备行李人马。”
    灵均皱眉不再问。
    季甲抬头看眼前这深陷在自己情绪中的人,白裘蓝袍,纤长妍丽,就像他的身份般仙气飘飘。
    季甲很想对这位杜主子说“王爷是为你去梵无岛上寻菩提叶去了”,说“王爷一介凡人,此去便是拿命在为你顺利生产而搏”,说“王爷对你这般好,你却从头到尾都在误会王爷”,但想起王爷对自己“不可说任何多余话”的再三命令,季甲还是把这些话全咽进了肚。
    王爷和这杜主子看得人脑瓜子疼!
    季甲这么想着,见灵均没有别的吩咐,便又闪身隐去。
    深夜灵均正靠坐在床头对着床前摇曳的烛火下发呆,季承晏出乎意料地推门而入。
    “怎么还不睡?”季承晏关紧门,边脱斗篷外袍边问。
    灵均皱眉:“你要在这里睡?”
    季承晏笑,脱得只剩了里衣亵裤的身子便向床上的灵均靠来:
    “你明明就是在等本王来,为何还要这样问?”
    灵均眉头皱得更紧,以手推拒:“季承晏,你不要再与我说这些荤话。”
    季承晏却不依不饶:“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明明喜欢听。”
    说着,人已经蹬上了床,被子一掀,身子一挤,便将床上那别扭的小人抱了个满怀。
    灵均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他真是走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季承晏这人能这么厚脸皮?
    手坚持抵住不断向自己欺下的季承晏,灵均坚拒:“季承晏,你要睡便好好睡,不要碰我。”
    季承晏眼神一黯,长手却准确地寻到了灵均身下那处,一揉一握,便让灵均瞬间僵硬了身子。
    季承晏满意地看着怀中人的反应,笑得挑逗:“你不想让我碰,小小安可想得很呢。”
    灵均羞恼,耳根处泛上一层薄红,刚要挣扎,却被季承晏用力又小心地放平了身子,被子一掀,那个方才还舌灿莲花的人便埋着头,逡巡着一路向下。
    身下一热,比房中温暖更甚。
    灵均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在自己腿间起伏的脑袋季承晏,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季承晏,今天这是疯了么!
    季承晏却从百忙中抬头冲灵均一笑:“乖乖躺着闭眼享受就行,素了这大半年,你不憋屈,它可要憋屈坏了。”
    说完,这人又“埋头苦干”了起来。
    灵均又羞又恨,偏偏那处被人拿捏着不能随意挣扎,只得以臂遮眼,自暴自弃般,在一室明烛中随着那人的动作隐忍低吟。
    终于结束后,季承晏揩净嘴角,漱了口,又取了湿帕擦净手,回身上床,正准备搂着灵均一同入睡时,拿开灵均挡住大半张脸的纤长雪臂,却见这妍丽小人一脸潮红,一双大眼水光潋滟地怔怔看着季承晏,出口便是一叠声的:
    “季承晏。”
    “阿晏。”
    “宝贝儿阿晏”
    “龙性本淫”这四个从篆书上看来的字此时无比清晰地映现在了季承晏的脑海中。
    这小人怀了孩子后身形不稳,身子倒是越发敏感了,这点触碰都能让他失了心智、只求享乐。
    “你想?”季承晏故意抵开那不断朝自己凑来的小人,眼神调笑。
    灵均不满地在季承晏的格挡下张牙舞爪:
    “别闹,快,我要忍不住了阿晏,亲亲相公,快帮帮我、帮帮我嘛”
    这让季承晏肖想了好久的“相公”二字轰地一声击垮了季承晏所有本就不牢固的防线。
    看着这让自己硬生生忍了大半年的人此刻又主动又恳求,季承晏也忍不住了,当即收起逗弄的心思,粗声指挥灵均道:
    “小混蛋,转过去,趴好。”
    灵均迷乱中乖乖照做,甚至还故意抬高了下身。
    季承晏气得牙痒:不需要他时就嚷嚷着“滚开”、“别碰我”,需要他时就是“宝贝儿阿晏”“亲亲相公”,委实可恨!
    这样想着,季承晏就在灵均滑溜溜的翘臀上狠狠捏了一把。
    “唔”
    灵均仍旧乖乖趴着,转过头来,一双水眸委委屈屈地看季承晏。
    这哪里还忍得住!
    季承晏呼吸猛地一滞,便是纵身而上
    一夜迷乱,正是交颈而戏、恩爱无边
    112 前尘往事·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滚”
    一大清早,小小的寄心居里就响起了灵均暴怒的吼声,震得院内的梅花也抖了三抖。【全文字阅读..】
    季甲捧着碗豆浆蹲在院门口喝,差点儿被这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暴喝给呛得鼻孔进豆浆。
    季承晏靠在床头,搂着不停挣扎的灵均懒懒笑,修长的腿裸着肌肤,不老实地在灵均同样光裸的小腿肚上悠悠蹭:
    “这会儿叫本王滚了?昨晚还抱着本王不撒手,你这小混蛋真是狠心”
    灵均不由想起昨晚那混乱的场景,俊脸一红,扭头看,抱着自己的人仍旧笑得挑逗诱惑,精壮的胸膛拼命冲自己散发出浓郁磨人的龙涎香香气
    自己还怀着孩子,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就算是他自己要求的,他难道不会把自己推开或者打晕?就这么当着孩子的面?
    无耻!
    淫徒!
    坐在床里侧的灵均也不管自己现在身怀六甲,是个标准的“孕夫”,长手长脚一齐用力,就要把季承晏推下床,顺便还在季承晏死扒着床沿不下去时狠狠补了一脚,终于,光溜溜的堂堂安阳王就这么被“媳妇儿”给骨碌碌、光荣地踹下了床。
    季承晏也不恼,大剌剌起身扯过床边衣架上的衣服就开始慢悠悠地穿。
    灵均慌忙别过了头。
    季承晏穿好衣服,又坐上床,拉过灵均,隔着被子抱住这不听话的小人就笑:
    “昨晚你可是大方的很,怎的才过了一夜,就这等娇羞似小娘子了?”
    灵均怒:“谁像小娘子了?你睁大狗眼看清楚,小爷可是个实打实的汉子!”
    季承晏却隔着被子摸一把灵均的肚子笑:“怀着孩子的汉子?”
    灵均被堵得一噎,“哼”了一声,干脆扭过头去不看这让他快要抓狂的罪魁祸首。
    季承晏却一把拉开裹着灵均的被子,**的白嫩身子刚暴露在被炭火熏热的空气中,灵均还没来得及呵斥,季承晏就把耳朵紧紧贴在了灵均那凸起的裸露肚皮上。
    “乖,小家伙,叫声爹来听听。”季承晏侧着头贴在灵均肚皮上笑着逗,原本清俊的眉目被万种柔情晕染得愈发动人。
    “还在肚子里的娃娃能叫什么爹!”
    灵均想这么呛季承晏一句,但一看季承晏认真的温柔神色,到底还是咬咬牙,不言不语,别开眼,任这人在自己面前胡闹。
    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真听懂了季承晏的话,虽不叫爹,但小小的拳头一挥,肚皮上一个小突起便弹了弹季承晏紧贴着的脸。
    这下不光季承晏愣住了,连灵均自己都惊呆了。
    “刚、刚刚是这小家伙打了我吗?”季承晏抬起头问灵均,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怔愣神情,呆呆的,傻傻的,与平素那精明睿智的王爷形象完全相反,那清俊的无官配上这般呆傻的神情,颇有几分反差的萌感。
    灵均瞅着季承晏的这副蠢模样不吭声,心中却颇感吃味
    这小兔崽子,平时自己千哄万哄,都不见他反应则个,自己玩自己的,拽得万八千儿,现在这祸害爹一唤就立刻屁颠屁颠地抱大腿,到底谁才是怀着他、要生他的人!
    季承晏也不管灵均怎么想,当即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对着灵均那凸起的肚子就诱道:
    “乖,宝贝,再动动给爹看?”
    那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听就来劲了,又是扭又是摆,灵均薄薄的肚皮上立刻是一串跟打鼓似的此起彼伏地小小凸起。除了肚皮有些被撑起的感觉外,灵均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受。
    季承晏笑:“小家伙这还动得挺有节奏。”
    灵均心中吃味更甚,对着自己的肚子就一声低吼:
    “消停些,不然就打你屁股!”
    肚子里的小娃娃立刻消停了。
    灵均满意一笑:算你这小崽子识相!
    季承晏暗笑一声:幼稚。
    但真正论起来,也不知道他让一个还未出世的小娃娃回应自己和灵均这着比起来,哪个更幼稚。
    肚里的小崽子消停下来,灵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可是一丝不挂地“横陈”在季承晏面前呢。
    一声惊叫,灵均扯过被子就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季承晏也不计较灵均的“见外”,又问:“可有想过给孩子取个什么名?”
    目光幽幽,显然是想听灵均亲口决定孩子的姓氏。
    孩子的姓氏到底随谁,若是让季承晏拿这问题去问以前的灵均,灵均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姓杜”,但现在问起,季承晏却不确定了。
    愿意让这孩子跟他姓“季”,就意味着这小混蛋心里还有自己,若不愿意
    因此季承晏虽表面平静,手心却早已攥得就差把皮抠破。
    灵均也是一愣:孩子叫什么这个问题,他还真没仔细想过。
    毕竟自己当时是毫无准备地就发现有了这个孩子,还是在那样与季承晏不复当初的情况下发现的,为各种事情忧虑着,使得他真的能好好养胎时,孩子就已经有七个月了。
    肚子又大又沉,每日每夜灵均都要被这娃娃折腾得筋疲力尽,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便吃东西,连睡觉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还要日日呆在这寄心居中哪里都不能去,生怕被外人知道自己男子有孕这样的惊天怪闻。
    因此从开始小心伺候肚里这小祖宗开始,灵均就在妊娠反应的身体折磨和“大男人竟然像女人一样怀孩子”的心理折磨下,每天“小崽子”、“小崽子”地叫着肚里这小祖宗泄愤,这叫着叫着,就不免叫出季承晏最初叫自己“小混蛋”时这样又爱又恨的亲昵之感来,就更别提认真帮这小祖宗想个名字了
    总不能告诉季承晏,这孩子一直被自己叫成“小崽子”吧?
    这小祖宗是小崽子的话,那自己是什么?崽子他爹、大崽子?
    灵均一想到这儿就赶紧甩甩头,敷衍道:“还没想好,反正姓杜是跑不了的。”
    季承晏星眸一黯。
    灵均看清季承晏神色后,才觉出自己这话背后的含义来,但如今他和季承晏之间是这般情形,就算这孩子
    真随了他季承晏的姓又能如何呢?
    百年之后,他季承晏一区区凡人定是已入土为安,他灵均虽不能回龙宫,但这小娃娃既是金龙族之后,就定是要被送回东海的。
    灵均早就想好,待季承晏百年之后,就把这孩子送回龙宫给父皇母后作为继承人培养以作补偿,自己就再入红尘追随季承晏轮回后的生生世世。
    因而这小娃娃到底姓杜还是姓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注定了是要代替自己去继承东海大统的,事实上不属于季承晏和自己中的任何一个。
    但眼下自己和季承晏这般情形,他灵均并不想与季承晏解释这么多。
    对这一世的季承晏,灵均的确已是失望已极,无论如何都是弥补不来的了。
    “那这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孩子的名字,毕竟小家伙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了。”
    季承晏迅速收起了脸上的失落神色,起身便去拿挂在床头边的腰带束身,背身不再看灵均。
    灵均看着季承晏挺直的背影,张张嘴想说些话,但最后还是闭了嘴,低下头闷声不语。
    片刻,季承晏又开口了,却仍旧是背对着灵均:<script>s3();</script>
    “我要远行一段时间,或许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灵均想问季承晏这大冬天的要去哪儿、去做什么,怎么不能等到孩子出生再走,但话到嘴边,还是又吞了回去。
    不能问既然决定了以后不能与这人有瓜葛,就不能再关心他的一丝一毫。
    反倒是季承晏又解释道:“我去找一样东西。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挺直的身子转回,面向着灵均,一双清俊的眼隐着期待的光,定定看着灵均。
    灵均撇过头,冷冷道:“你走便走,我没有什么话对你说。”
    季承晏一笑,掩去眼中落寞,隔着锦被,俯身用力抱了抱床上这背对自己的人,轻道一声:
    “季甲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有事便让他联系我。我一定赶在小家伙出生前回来,等我。”
    末了,热热的一吻温柔地落在灵均唇角。
    灵均耳根微红,但没有回应他任何话。
    “吱呀”
    门开了又关上,那道颀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房中。
    身上,那人留下的温度在渐渐消失。
    走便走,小爷正好乐得清净!
    灵均一把扯起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但躺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赌气似的从床上猛地起身,沉甸甸的肚子却扯得灵均一痛。
    “连你这小崽子也来跟小爷作对!”灵均恨恨一骂,手却小心扶着肚子一点点挪下了床,穿衣洗漱,一套工序下来,没有季承晏在旁边帮衬着,灵均已是气喘吁吁。
    把自己裹得严实,灵均推门而出。
    院内雪花飘飘,点点梅花傲雪竞放,大年初二,还能依稀听到远处的鞭炮闹年声。
    冷清院落中,灵均被这一派热闹景象衬得愈发形单影只。
    深吸一口气,灵均刚要不管不顾地喊出季甲陪自己外出走走,大门处便传来一阵“扣扣”声。
    大年初二,谁会来他这个已故杜学士的府上拜年?
    灵均疑惑走近,隔着门开口问:
    “敢问门外是哪位?”
    扣门声顿停,好一阵寂静后,便是一道哽咽的声音从门外断断续续传来:
    “均儿,是你吗?”
    灵均心中凛然一惊,慌忙打开门,而那门外端庄站着的,正是那个让自己在每个午夜梦回后一想起便思念交加的熟悉妇人。
    一身素袍,淡妆轻扫,发式简单,不是熟悉的雍容华贵之态,却是熟悉的倾世面容和宠溺目光。
    “母后!”
    灵均一声惊呼。
    “我的儿,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龙后站在门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时刻思念着的龙儿,泪眼婆娑地问。
    灵均一声哽咽,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上前拉了龙后的手。
    待二人在院内站定,大门一关,龙后这才看清灵均那完美藏在了斗篷下的突兀腹部。
    “均儿,你莫不是”龙后惊讶出声。
    灵均心中又愧又羞,对龙后默默点了头。
    龙后刹那间面如死灰。
    113 前尘往事·那个猥琐道人
    寄心居狭除了基本的卧房两间、厨房一间和茅房一间、小场院一个外,便再无多余房间,因此灵均直接就将自己母后带进了自己的卧房。【全文字阅读..】
    龙后随着灵均一路踏过积雪残枝,满目尽是简陋寥落,待到随了灵均进房来,美丽的目中已是饱含泪水。
    灵均见母后红红的眼睛,便知母后这是心疼自己在凡界受苦了
    季承晏再怎样努力修整寄心居,到底是比不过奢华舒适的东海龙宫的。
    但龙后并未说出自己的这番伤心,只是默默接过了灵均亲手泡的茶,小尝一口,大概是觉得这茶叶不如龙宫仙茶甘口,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品了起来。
    知道母后这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灵均在龙后对面艰难坐下,看了看龙后的脸,又低下了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样好的母后啊,自己这个不孝儿子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失望。
    “是、那个凡人的孩子?”龙后飞快地扫了眼灵均突出的肚子,目光似碰上了什么不想见到的真相,又快速地撇开,顿了顿,试探地问,像是要再度确认。
    灵均点点头:“嗯。季承晏的孩子。”
    龙后手中的茶杯差点儿坠落于地。
    又瞥一眼床上凌乱被褥,龙族嗅觉敏锐,空气中残留的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让龙后不相信也得相信。
    “那他呢?”龙后问。
    美丽的眸中是隐隐的愤怒。
    灵均摇摇头:“不在这里,他出远门了,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龙后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砸:
    “本宫听说他是个王爷?不让你吃住得好些便罢了,如今你这副模样,他竟还敢往外跑?”
    灵均看着母后眼中越来越盛的怒火,心中又暖又疼:
    母后一直都是这样疼爱自己、理解自己,若是父皇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怕是要不管不顾地狠狠鞭打自己数十鞭才能罢休,也只有母后能这样全没原则地一心一意只站在他这不孝儿的立场来为他担忧了。
    母后心中的痛苦失望绝不会少于父皇,但母后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灵均安抚着龙后道:“是儿臣自己要住在这里的。至于他远行,也是有推脱不掉的公事。”
    灵均不知道季承晏此番远行到底是要去找什么,也不知道季承晏是否是为了公事,但似乎是习惯使然,他已习惯于为季承晏找借口,为旁人,也为自己。
    龙后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但嘴中还是埋怨:
    “再有公事也不该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也太不心疼你”
    灵均笑:“他把贴身侍卫留给了儿臣,院周围也都是保护儿臣的人。”
    龙后仔细看灵均神色,片刻,眼中又蹭地升起怒火:
    “他竟还敢软禁你?!”
    灵均一愣,没有料到自己的母后竟是这般心思敏锐。
    龙后见灵均不语,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当即起身拉起灵均的手就要往屋外走:
    “走,跟母后回宫,你父皇要是敢打你,就让他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本宫什么都不管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在外受苦!”
    灵均见龙后情绪从未有过的激动,着实吃了一惊,但平静下来又立刻将龙后从身后抱住:
    “母后,求您别带儿臣走!儿臣、儿臣还想留在这里陪他过完这一世!”
    一语既出,灵均和龙后二人俱是一愣。
    灵均愣,是因为他万没料到,日夜想着回龙宫的自己,在真有机会能回龙宫时,第一想法却是抗拒,是脱口而出的“我要陪着他”。
    龙后愣,是因为她万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宝贝儿子,竟会如此痴恋一个凡人,甘愿变成雌身不算,如今连囚禁和尊严都不要了,竟还想着陪这凡人一生一世。
    “我的乖乖均儿,你为什么这么傻”
    龙后再也克制不住,回身抱住灵均,泪如雨下。
    灵均生性活泼开朗,还在龙宫时就最黏龙后,整日里对着龙后搂抱撒娇是常有的事,又因是龙皇龙后的独子,即使屡被龙皇呵斥“女儿作态”,也能被龙后始终溺爱保护,及至在离宫前也与龙后的感情最好。
    现在已经长大成年的灵均将他那已高出龙后许多的脑袋搭在龙后的肩上,无声地流泪。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发觉母后竟是这般瘦弱。
    他也是第一次发觉,一直被他认为强大足以保护自己的母后,不知不觉已经比他矮了,已经需要他来保护了。
    可他却在凡界与一个叫季承晏的凡人纠缠不休,甚至为了这个凡人甘心放弃了东海太子之位,做一个不男不女、不雌不雄的怪物,让父皇母后蒙羞
    把自己赶出龙宫的父皇,其实应该也很伤心、很为自己担心吧?否则以母后远逊于父皇的修为,又怎能溜出龙宫偷偷来凡界看望自己?
    当初一旨诏令将自己废出龙宫、宣布“父子情断,永不再见”的父皇,若是真不想让母后找到自己,必有无数种方法可让他与母后再难相见。
    遇上季承晏,爱上季承晏,是他灵均的劫,又何尝不是父皇母后的劫?
    酸胀苦涩,刺得灵均的眼睛发疼,泪从眼中不住外涌,越来越凶。
    他知道母后并不是再责怪他,只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本能的疼惜。
    母后,孩儿离家这许久,您也受苦了。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孩儿竟什么也弥补不了。
    不想再克制,灵均将入凡界以来的所有委屈尽化为泪水,沉默地浸湿了龙后素白的衣。
    金龙族承天地厚泽,生平非遇极痛极悲之事,绝不落泪。
    而龙后此刻却惊讶地看见自己这身为金龙的儿子竟流出了汹涌泪水,待明白过来这泪水背后意味着的苦痛,龙后哭泣更甚
    相拥着哭诉了一番后,灵均和龙后这母子俩才终于止了泪。
    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龙后小心将其安放在了灵均手心中:
    “均儿,你如今法力全封,金龙族怀胎又向来凶险,本宫实在放心不下你。这金叶中存了本宫些许法力,本宫现在将它送给你。此物虽不抵你从前仙力,但遇上寻常危机、解决些小问题,还是大有用处的。”
    灵均接过金叶,动用仙识一扫,惊讶看向龙后
    这金叶岂止是存了母后些许法力,几乎就是母后仙力的一半!
    母后真身乃一条银龙,血统虽高贵,但仙力在龙族中只能险险够上上等级别。
    如今母后将这仙力拨出了将近一半给自己,恢复原有仙力至少要两百年,这两百年中,母后又用什么来御敌防身?
    即使母后是在东海龙宫中养尊处优,无需亲自对敌,但在以仙力论仙资的天界,这无疑也是一种不小的屈辱!
    “叫你拿着就拿着,休要推辞!你若不收好取用,本宫这就将此物连同内存仙力一并销毁!”
    龙后第一次对灵均严肃了脸色。
    灵均只好将金叶小心收好,跪地对龙后叩头一拜。
    沉重的肚子令灵均的动作有些艰难,但灵均咬牙坚持完成了。
    龙后也仿佛是为了让灵均安心,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受了儿子这一拜,目露深忧。
    灵均重新起身,用力地抱了抱龙后,心情从没有一次如这次般重如千钧。
    母后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他这个不孝儿子
    “舐犊情深”灵均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凡人的这个词。
    怀中这个伟大的女人,生养了他,成就了他,亦救赎了他。
    对于腹中这个小家伙,灵均从没有如此刻般感到责任之重。
    原先要让这个孩子与季承晏一刀两断的想法,此时竟有些模糊了,肚里这个小家伙,有权力得到完整的亲情。
    待季承晏回来后,自己再与他好好谈谈吧,毕竟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有着他一半的骨血
    母子俩又说了好一番体己话后,龙后在灵均的陪同下,将这小小寄心居里里外外全给巡视了个遍:
    “这院子实在太将来怎么够孩子跑?怕是要挖地道才够孩子钻?”
    “茅房怎么不点个熏香?你们是要闻着臭好酝酿便意?”
    “啧啧啧,这厨房也太寒酸了,贴这么多金片也掩盖不了它的寒酸,简直就是麻脸糊粉、遮都遮不住的寒酸!”
    “什么?那个凡人竟敢使唤你做饭?他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请不起老妈子做饭?!本宫要去把这畜牲打回他老娘肚里再生一回!”
    灵均在一旁陪着龙后转悠,一脸黑线差点忘了,自家娘看着端庄贤淑,却是个实打实的毒舌,可谓毒遍东海无敌手。
    别看父皇平时在外人面前威严不可直视,在母后面前那叫一个俯首帖耳,一日不被母后毒舌几回,都要怀疑母后是不爱他了,上赶着找骂,被母后这张利嘴狠狠说道几回才算舒坦,可谓贱兮兮。
    要不是仗着自家娘这本事,灵均哪敢在父皇面前胡吃海玩这许多年还有恃无恐?
    堂堂东海龙皇其实是个十足十的妻管严。
    季甲躲在暗处跟着二人一起转悠,一路听着龙后的犀利点评,心内可谓翻江倒海,眼中可谓悲天悯人
    王爷啊,主子啊,您这未来丈母娘怕是不好相与呀!
    如此“悍妇”,竟能教养出杜主子这样知心可人的儿子,实在神奇。
    但其实这纯粹是季甲笨,想不通所谓负负得正,龙皇寡言,龙后毒舌,两相一中和,生的儿子灵均自然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然这一家子要怎么过日子对吧?
    灵均和龙后这母子俩难得见面,各自心里都佯装不知时间的流逝,只一个劲地说话转悠。
    期间灵均还大着肚子亲自给龙后下了厨、做了午饭。
    龙后吃了灵均做的饭,第一口咽下,说“好吃”再吃第二口,又是潸然泪下。
    灵均黯然从前在龙宫,备受宠爱的他可是连葱和蒜苗都分不清,如今却能游刃有余地炒出一桌色味俱全的菜肴,换了任何一个宠爱儿子的母亲,吃着这样的一顿饭,都会是既感动又难过。
    天色还是渐渐暗了。
    再不想分离,还是要分离。
    龙后该回去了。
    放母后出海私见他这已被放逐之人,已是父皇对他最大的恩典。
    “均儿,你不要怪你父皇,我们都是不得已的,你命里唉,不说也罢”临别前,龙后拉着灵均看了又看,几次开口,却又是欲言又止,“均儿,记住,小心凡人,任何时候,都要小心凡人,连你的那个王爷也要小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嗯”灵均想多说些让母后安心的话,可眼睛一酸,话全哽在了喉咙里。
    “母后,您多保重,不要记挂儿臣,儿臣在这里很好”最后的最后,灵均只来得及说这样一句话。
    天边一声凡人无法听闻的长啸,一只凡人无法看见的五彩凤凰翩跹而落,负起龙后,展翅而去,向着东海的方向。
    凤凰载着龙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灵均却始终伫立在寄心居大门前痴痴眺望,眼中泪水蒸腾,始终未落。
    这凤凰带去了他的温暖,如今在这凡界,除了肚里这孩子,还有什么能让他重新将心焐热?
    季承晏啊,季承晏
    泪眼朦胧中,一张似笑非笑的倒三角脸出现在灵均的余光里,灵均不由一惊
    当初追杀小翼遥的那个猥琐道人!
    待灵均擦干泪水、再一看,那道人却不见了,只留一个空空荡荡的街角。
    灵均锁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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