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君总是想撩我》103-108

    一百零二 前尘往事·山雨欲来风满楼(1)
    小翼遥境界突破,人形也已经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成长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模样。【..】
    灵均对小翼遥这突然的变化还有些不适应,倒是小翼遥在施法凌空运送二人马车回蒿京城的路上当然,这肯定要在使车夫和一干侍卫昏迷的前提下进行,对灵均郑重道:
    “小安哥哥,你再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就能成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翼遥长大了些的缘故,说这话时,小少年秀丽的面容上带上了一丝坚毅,再难寻见当初稚嫩,让人不能再把这话当作孩童的玩笑。
    小安哥哥,我本可以慢慢长大,但为了你,我已经用尽所有能用的方法让自己提前成长,所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真正能与你比肩而立。
    灵均却根本不知道小翼遥的这番认真心思,虽然惊讶于话时的郑重,但仍旧只把这当作小孩子的一时兴起,笑道:
    “好,那我等你两年,等你长大了,哥哥我就好好帮你找个媳妇儿。”
    小翼遥看一眼灵均,把到嘴边的许多话又咽了回去。
    季承晏在马车另一端对小翼遥嘲讽一笑。
    有了小翼遥的帮助,一行人原本需要十数天才能行完的路程,不出一天就赶完了。<script>s3();</script>
    月兮泉据蒿京城数十里之遥,若不是事后小翼遥又周到地用法术改变了车夫和侍卫们的记忆,只怕众人一回京就要到处说路上撞邪了。
    “这神仙术法倒是十分方便,小混蛋,为何本王平常不见你施用?”
    寄心居卧房中,看着在一旁兴奋分类着从杭州带回的分送他人的礼物的灵均,季承晏品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自从知道灵均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后,季承晏还是像以前一样“小混蛋”、“杜薄安”地称呼灵均,但态度却比以往又亲昵了不少,因此许多话也是想问便问了。
    灵均收拾着行李的身形一滞,人未转身,语声里却是止不住的落寞:
    “我被赶出东海龙宫后,便被封了周身法力。除了化出金龙身和维持仙体不损外,与一般凡人无异。”
    季承晏捧着茶盅的手一顿,半晌,茶杯放于桌上,温暖的怀抱已经从后将眼前那纤长的身子用力抱住:
    “对不起。本王不知你还有这些苦衷。”
    小混蛋,你竟是被家人赶出来的吗?真是好狠心的父母。
    但,从今往后,本王会对你好,把你的遗憾通通弥补。
    本王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周全。
    灵均在季承晏怀中一笑,无所谓道:
    “我父皇母后被我这不肖儿子祸害了五万年,早累得不行了,趁此机会,也正好给他二老放个假。左右我不还可以祸害阿晏你嘛,对吧?”
    一语笑完,回头看向季承晏,眼里是没心没肺的盈盈笑意。
    季承晏心中皱疼,温柔的吻便在那精致的红唇上落下。
    小混蛋,怎么你就总能勾起本王这么多情绪呢?真是惹是生非的小混蛋。
    知道拓跋止大哥一直想多尝尝大周的糕点,而拓跋大哥开府后自己还一直未去拜访过他,趁这次从杭州带回了特色糕点的机会,灵均便给拓跋止的皇子府投了拜帖,想要与拓跋大哥见面一叙、共品江南小食。
    季承晏知道了灵均的打算后,醋坛子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打翻一地,反而凝重着脸色嘱咐道:
    “拓跋皇子久病在床,你去去便回罢,不要久留。”
    灵均听完就奇了:
    “拓拔大哥久病?我上次在朝上看他似乎是习武之人,身材虽纤长却并不孱弱,为何这才不过一年便久病在床了?怎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季承晏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灵均一眼,欲言又止。
    灵均按下心中疑惑,决定到时见到拓跋大哥再亲自问问情况。
    但等灵均在皇子府里亲眼再见到拓跋止时,便震惊了:
    深深凹陷下去的浮肿双眼,苍白憔悴的脸色,说一句话便要虚喘停顿许久的声气,瘦可见骨的孱弱身体
    若不是那张还依稀可见与自己五官相仿的脸,灵均几乎要怀疑眼前的拓跋大哥早已被人冒名顶替。
    此时拓跋止被灵均搀扶着虚靠在床头坐起,一张俊脸面无血色,直起的半截身子摇摇欲坠。
    灵均赶紧从床上扯过数只软枕重重叠放在拓跋止腰后,勉强为他支撑着。
    看着拓跋止惨白到泛青的干裂双唇,那放在一旁桌上的江南糕点,灵均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邀他一同品尝了:
    “拓跋大哥,你可想喝口水?”
    拓跋止缓缓地摇了摇头,因消瘦而几乎要凸出眼眶的骇人大眼扫一眼桌上糕点,吃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尚能分辨的笑:
    “安弟可是带了糕点来?可能、咳咳可能请为兄一尝?”
    灵均担忧地看一眼拓跋止憔悴病容,犹豫不前。
    拓跋止却又笑了,惨白的面容上泛出零星光芒:
    “安弟早就答应过为兄要请吃大周糕点,怎么一年才过,就全不作数了么?”
    灵均看着拓跋止眼中希冀,抿抿唇,还是起身为拓跋止拿来了那桌上的糕点。
    包裹着糕点的油纸一打开,便是整齐排列着的四块精致桂花糕,清香四溢。
    “这是杭州有名的糕点老店老杭帮做的。拓拔大哥,你尝尝看。”
    揩净手,灵均边为拓跋止介绍着,边拈起其中一块桂花糕,掰下一小块递到拓跋止嘴边,怕拓跋止吞咽艰难,又忙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端来,放在一旁小心预备着。
    拓跋止手上早已没什么力气,便也不客气地就着灵均递来的手势,张开嘴将那一小块糕点吃下,吃力却又仔仔细细地嚼着,干裂的嘴唇随着拓跋止咀嚼的动作夸张的上下起伏。
    灵均立刻低下头不去看这一幕,嘴上却佯装轻松地笑道:
    “怎样,拓拔大哥,好吃吧?这桂花糕,是将秋时采摘晒干的桂花碾碎成粉,再将其掺入面粉中烘制而成,清甜可口,入口即化,连杭州本地人都会日日排老长的队等着买他家糕点。”
    拓跋止终于吞下了口中糕点,点头轻笑:
    “好吃。”
    灵均便努力弯了眉眼笑道:“拓拔大哥,我大周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我都找来给你吃,找不到的,我就做来。以后我就天天”
    一说到“以后”这两个字眼,灵均突然又顿住不往下说了。
    拓跋止浅浅一笑,惨白的面容上流出宽容的神色:
    “安弟,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灵均眼眶一热,面色一垮,再也装不下去了:
    “拓跋大哥,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一语未完,灵均又顿住不说了他说不下去了。
    冥冥之中,灵均预感到,拓跋大哥是再也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的人,还会有以后吗?
    拓跋止却又是轻轻一笑,反而安慰灵均道:
    “安弟不必过忧,咳咳为兄只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便能好了。”
    灵均抬头看拓跋止惨白面色,将眼中的泪硬生生又憋了回去,佯装被说服地点了点头。
    拓跋止便放松了面色又道:“安弟,为兄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实在难看,咳咳为兄并不想让安弟瞧了笑话,安弟不如等为兄病好了以后再来与为兄一聚,可好?”
    灵均见拓跋止眼中坚定神色,知道拓跋大哥这是为了不让自己跟着难过伤心,犹豫着,最后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拓跋止面色一松,孱弱的身子便撑不住地往一旁滑去,灵均忙扶着拓跋止在床上平躺好。
    在为拓跋止盖上被子时,入睡前的拓跋止还闭着深凹的双眼,起伏着干瘪的胸脯艰难念道:
    “安弟等为兄好了,你可要日日做吃的来请为兄品尝,咳一天都不能落,知道吗?咳咳咳”
    灵均看着拓跋止颧骨高突的惨白面容,哽咽一声,郑重点下了头:
    “好,小弟到时一定天天给大哥做好吃的大哥一定要早些好起来。”
    “如此真好。”
    得了灵均承诺,拓跋止便像这许诺真能成真般满足一笑,颤动的眼皮一松,便沉沉睡了过去
    出了皇子府,灵均心中空空荡荡,也不知是怎样走回了自己的寄心居。
    一推开自己的卧房门,便见季承晏那清俊的青色身影正端坐在桌边展着一封书信细读。
    “回来了?”
    季承晏见灵均回来,将手中书信一折,放回信封,走近的灵均便只看见信上隐约的“杜”、“戎”二字。
    灵均点点头,也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这茶水冰冷,一口灌下,末了,才幽幽道:
    “拓拔大哥不行了是真的不行了”
    季承晏的神色也默了一默。
    突然,灵均抬起头来,双眼焦灼地盯着季承晏问道:
    “拓跋大哥为什么会重病?阿晏,你知道的,对不对?”
    听着是问句,其实是肯定季承晏知道些什么。
    但季承晏却只是眸色难明地看了灵均一眼,摇头道:
    “本王也不知。太医诊断说是水土不服拓跋止毕竟是从千里之外的北戎而来,身体上有不适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季承晏又起身向门外走去,只回头留给了灵均一句:
    “小安,今夜本王有些事要处理,便不过来了。你早些休息。”
    灵均见季承晏不欲详说,只能点了点头,目送着季承晏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落尽头。
    他知道,朝中杜明邦一派一直在明里暗里与阿晏作对,自江南回来后,杜明邦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大,朝中安阳王和杜相两派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阿晏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就一直在为这事劳神。
    左右都不干自己的事,自己只要和阿晏好好呆在一起就行了,必要时,自己便出手相帮阿晏一二就好
    摇摇头,灵均决定不再拿自己的这些疑惑去烦扰阿晏
    春去秋来,不觉又是半年过去。
    灵均白日上朝、去翰林院整理篆字,夜间与季承晏在寄心居缠绵恩爱,闲暇时再检验检验小翼遥的进境,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闲适。
    直到一个落叶纷纷的寒凉秋日,灵均正攥着支长扫把在寄心居的院中清扫落叶,预备和小翼遥一起学凡人用落叶生火烤个红薯来尝尝鲜,门扉突然被急急敲开,报信人焦急的声音便在门外高声传来:
    “杜大人,您快去瞧瞧拓跋皇子吧拓跋皇子怕是要不中用了!”
    一百零三 前尘往事·山雨欲来风满楼(2)
    等灵均匆匆赶到皇子府时,见到的便是已经完全瘦脱了形的拓跋止趴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地从嘴里呕出黏腥乌血的骇人场面。【..】
    “拓拔大哥!”
    灵均一声惊叫,三两步便扑到床前,扶着拓跋止的身子就焦急问道:
    “拓拔大哥,怎么会、你怎么会病得这么重!你不是说会好吗!”
    手下硌得人生疼的骨头提醒着灵均一个不能不承认的事实:拓拔大哥比之半年前更加病重了。
    若说半年前拓跋止还尚存一线生机,那么现在的拓跋止就是一线生机业务,彻彻底底地没救了。
    可人就在眼前,明明还睁着眼睛、吐着呼吸,手下还能触到他微弱的体温,又要灵均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安、安弟,你来了我还以为、以为来不及再见你一面了”
    拓跋止吐完胸中淤血,神色稍微和缓了些,便抓住灵均扶着自己的双臂艰难笑道。
    惨白的面色难藏拓跋止那掩不住的枯败之相。
    泪水蒸腾在眼中,却被灵均拼命压下他还不能哭,还要想办法救拓跋大哥,能起死回生的仙草灵药有哪些?有哪些
    到底有哪些!
    灵均入凡界以来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法力被封!
    似是看出了灵均还想要徒劳尝试的心思,拓跋止拽了拽灵均袖摆让他回神,颤颤巍巍,开口也比方才更加艰难:
    “安弟,不要再费工夫我知道我是真的、咳、真的不行了”
    亲耳听到人在面前这样说,灵均只觉得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向自己铺天盖地而来,快要将他淹没。
    “拓拔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你会好的、会好的”
    灵均扶着拓跋止几乎一抓就能碾碎的身子,只能不断重复着这自己都难以被说服的无用话语。
    拓跋止惨淡一笑:“安弟,不要再骗我了。咳咳,时候到了,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为兄临死之前,咳,必须要亲自嘱咐你一句话,方能安心。”
    灵均以为拓跋止要交代什么遗言,便忍着泪点头道:“大哥放心说吧,小弟听着的。”
    岂料拓跋止却猛地用力将灵均往自己身上一拉,惨白的唇凑近灵均耳边便是一字一句、用尽全力的话:
    “走!安弟,快走,越远越好!这蒿京城不是你能长留之处!季、皇、咳、咳咳、咳咳咳”
    灵均被拓跋止未竟的话惊住,正要详问,但拓跋止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长咳,痛呼惨叫着又陷入了混乱的梦魇之中:
    “母妃、母妃”
    “儿臣定能促成通商一事,换得大周北戎两国百世和平!”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儿臣”
    “走开、不要过来!走开!啊”
    拓跋止在迷乱低吟中突然惊恐地一声大叫,腾地从床上坐起,双目圆睁,两手在虚空中拼命抵挡拍打,似乎是要拼命赶走什么恐惧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时,灵均嗅到了房内空气中一丝被厚重血腥味掩住的可疑气味。
    这是
    “哗”
    灵均猛地掀开遮盖住拓跋止下身的湿黏锦被,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目眦欲裂
    只见浅蓝色的被单之上,乌血大片大片浸染开去,结成一团团似干未干的暗褐污迹,而在这染满血迹的被单之上,赫然便是拓跋止那血肉模糊的**双腿!
    那一道道狰狞的鞭痕,那被凌虐得不辨形貌的男子紧要之处,那还在不断往外流出团团乌血的后方私处,无一不证明着,在拓跋止身上,究竟发生过怎样令人作呕的可怕之事!
    “嘶”
    灵均将拓跋止的衣襟大力一撕,映目便是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或青或黑的暧昧瘀痕,散布于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之间,这些伤,有旧的,但更多的却是新伤。
    灵均倒吸一口凉气。
    “拓跋大哥,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告诉我,这是谁干的!”灵均按住拓跋止在梦魇中尚不停挣动的身子,狂怒地吼。
    但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眼,此时只是空洞无神地圆睁着,听到灵均问话,拓跋止也只是于迷乱中稍一顿,怔怔一声重复:
    “对啊,谁干的?谁干的呢?”
    突地,那双空洞的双眼又迸发出勃勃生机,长空下的鹰啸、草原上的奔马、烈风中的朗笑通通回来了,在那双眼中旋舞喧闹:
    “故国、故国,我回来了!故国,我回来了!母妃”
    一声长呼,拓跋止便骤然僵直了身子,直挺挺地砸在了冰冷的床榻之上。
    “咚”,沉重的一声闷响。
    那双一瞬间迸发出无限生机的眼中,光芒尽数熄灭,只余永无可唤回的空旷虚无。
    死不瞑目。
    灵均怔住了
    他还太他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小仙,他的一生还只在温暖的龙宫和喧嚣的凡界停留过,他还没有见惯生离死别,他还远不能做到熟视无睹
    可是,拓跋止死了,那个初见就拉着自己说想吃大周糕点的拓拔大哥死了。
    凡人是有轮回的吧,可是,这个名为“拓跋止”的魂,再也回不来了。
    灵均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不去看床上那渐渐僵硬之人,似乎不看,这人就未死。
    紧闭着的房门被猛地撞开,紧接着便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飞扑到床边,一声凄厉的号哭,是那被拓跋止从北戎带来的随身小侍。
    灵均的眼泪终于被这一声号哭引了出来,簌簌而落。
    突然,那跪趴在床沿的小侍一扭身,便将一旁的灵均双腿牢牢抱住:
    “是皇帝!是大周皇帝!杜大人,是皇帝害死了我家”
    “噗”
    剑光一闪,那小侍的脖上迸
    射出如泉鲜血,“扑”地一声倒地,含着愤恨的猩红泪眼便在灵均眼眸的倒映中渐渐失去光彩。
    灵均茫然转身,季承晏身边那许久不见的近侍季甲正面无表情地将那染了血的长剑收鞘。
    “杜大人,主子有吩咐,请您速速离开。”
    季甲对灵均拱拳一礼,俯身恭敬道。
    灵均置若罔闻。
    “哗啦啦”
    数名提刀掩面的劲装暗卫蜂拥而入,迅速地抬走地上尸体、擦净砖上血污。
    瞬间干净如初的地面,让灵均觉得方才那小侍被斩杀于眼前一事,似乎不过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惊梦。
    直到这群暗卫们开始去搬弄床上拓跋止的尸体,灵均这才从迷茫中惊醒,飞扑着上前,死死抱住拓跋止的尸体怒吼道:
    “住手!你们想要把拓跋皇子的尸体怎样!谁都不能动!”
    似乎是知道眼前这妍丽男子与自家主子的关系,暗卫们只安分地守在一旁,静静地与床前那怀抱着皇子尸体的灵均对峙。<script>s3();</script>
    冰凉的血,从拓跋止僵硬的嘴角缓缓流出,滴落在灵均手背之上。
    “小安,放开拓跋止,随本王回去!”
    季承晏的声音从房外传来,片刻,一道青色的熟悉身影便跨门而入,却带来了让灵均心寒不止的残忍话语。
    “小安,放下。你是仙人,便该知道这拓跋止的尸体,现在便只是一具尸体。”俯身凑近灵均耳边,季承晏轻声低语,修长的手便要将他拉开。
    灵均法眼一看,果见房中隐匿身形的地府勾魂正扯着拓跋止昏昏沉沉的魂魄向外飘去。
    灵均想伸手阻拦,却还是放下了手生死有命,他既是明白天道的仙人,便更加干预不得。
    但灵均却将怀中剩下的那副躯壳更加用力地一抱,扬起一双眼逼视着季承晏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至少,至少让他把拓跋止的尸体好好送回北戎吧。
    季承晏神色一黯,眼中却是不容灵均拒绝的威严:
    “小安,这事不是你该管的。”
    “为什么!”灵均怒吼,“你们为什么”
    “啪!”
    肩脖处一声闷痛,灵均便坠入了不容推拒的黑暗之中。
    等灵均再醒来,便见床前季承晏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
    这里是季承晏的安阳王府。
    灵均转过身,背对季承晏。
    季承晏心头一滞,却还是坚持着将床上之人的身子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小安,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季承晏的声音在说着无意义的话。
    人死不能复生,但你却还想要利用一具尸体做文章灵均在心中嘲讽地想。
    隐隐地,灵均直觉季承晏扣押拓跋止尸体秘不发丧的那个原因,是自己。
    灵均闭眼,不去看面前的季承晏,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无双人物就要蒙尘陷污。
    季承晏想要对灵均继续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季甲低低一声禀告:
    “王爷,刘大人求见。”
    季承晏便只来得及对灵均嘱咐一句:“小安,你先睡一会儿,本王晚些再来看你。”
    灵均不应。
    季承晏沉默地看一眼床上那面对着自己、却紧阖了双眼之人,起身推门而出。
    季承晏带着季甲走远的脚步声一消失,灵均便倏地睁开了眼,起身整衣,亦推门朝着季承晏离去的方向而去。
    来求见的刘大人是朝中元老兵部侍郎刘武机,而刘武机,明面上一直是杜明邦一派的人。
    门外守着的侍卫们大概是得了季承晏吩咐,并不阻拦灵均自由行动,只是与灵均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保护在后。
    灵均不在意这些侍卫的跟随,他若真想甩掉这些侍卫,其实易如反掌。
    不需要走近那扇被季承晏紧闭的房门,灵均凭着仙家的五觉,只需站在距房门不远处的院中便可听清房中季承晏和刘武机二人的对话:
    “王爷,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杜明邦并无怀疑。”
    “嗯。”
    “王爷,容下臣多言一句那杜薄安小公子,王爷准备何时下手?虽说王爷是想借着杜薄安探听杜明邦那边的动静,但杜明邦一派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倾覆只在一时。杜薄安是杜明邦义子,关系匪浅,王爷若不早作决断,只怕到时要受这杜薄安牵连”
    “此事本王自有决断,刘大人不必挂心。”
    灵均走回房间的脚步虚飘如踩软棉。
    推门关门,上床躺下,盖好被子,灵均闭着眼,一时想着要相信季承晏,一时想着要早早与季承晏决裂全身而退思来想去,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眼角却蜿蜒滑下一行清泪。
    季承晏再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灵均这样一副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的犹豫痛苦模样。
    床上被褥一沉,是季承晏坐上了床沿。
    熟悉的触感温柔地抚过灵均的发,灵均仍旧闭着眼,只有微动的眼皮出卖了他清醒着的事实。
    良久,那床边之人叹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清冷的声音便在灵均耳边深沉响起:
    “小安,一个月后,你娶了嘉清公主吧。”
    方才还在装睡着的灵均,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百零四 前尘往事·聘礼已备,可愿婚配?
    “小安,一个月以后,你娶了嘉清公主。【..】”
    季承晏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灵均如被制住七寸的蛇,呆呆地从床上起身,盯着季承晏,满眼不可置信:
    “季承晏,你给我一个必须娶嘉清公主的理由。”
    季承晏沉默地看着灵均片刻,良久才道:
    “原定与嘉清公主和亲的拓跋止意外病死,你要顶替他迎娶嘉清公主。”
    “你很清楚,拓拔大哥的死并不是意外。”
    想起拓跋止死前身上的累累伤痕,灵均心中便又痛又怒,而害死拓跋止的罪魁祸首却是眼前人的亲侄儿,一想到这一点,灵均出口的话便带上了几分迁怒和嘲讽。
    季承晏垂眸:“执儿是大周皇帝,本王不可能为了区区一外邦皇子而降罪于我朝圣上。”
    灵均道:“但你本可以阻止。”
    季承晏摇头:“本王知道时,拓跋皇子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灵均怒极反笑:“既是来不及阻止,为何还要纵容你那好侄儿在拓跋大哥垂死前都要去羞辱于他?是你们不知道这有多残忍,还是说你们大周皇家都是这样令人作呕的秉性?”
    季承晏猛地抬起了眼,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灵均一眼不发。
    灵均最后的这句话实在是迁怒得很没道理,但此刻无畏回看着季承晏的灵均却只觉得不吐不快,他太需要发泄心中的痛苦。
    灵均不是一派天真的小孩子,他当然知道季承晏处于现在的位置到底有哪些为难,但正是因为知道季承晏的这些为难、知道季承晏解决问题时必须要有的冷漠和雷霆手段,灵均才会愈发心寒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承晏在自己眼前去做那些大周安阳王该做的事。
    想起那个扑在自己脚前为主鸣冤的瘦小侍从,想起那个侍从死前愤恨难消的眼和那溅出殷红鲜血的稚嫩脖颈,灵均心中又是一痛:
    为何要告知他真相?
    难道他灵均一区区翰林院学士就能为他家皇子报仇雪恨吗?
    莫忘了,他灵均现在也是大周的臣子,而他日夜厮守的人,更是他家皇子仇人的亲叔叔。
    他灵均说到底还该算是皇帝这一阵营的人。
    灵均痛恨自己法力被封后的怯懦,痛恨自己遵循天道后的束手束脚。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帮凶和懦夫。
    季承晏这边紧盯着灵均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叹出一口气,徐徐道:
    “小安,无论你现在如何不齿本王行径,你都必须顶替拓跋止的身份迎娶嘉清公主,只有你无论相貌还是身材都与拓跋止相近。大周要与北戎修好,便不能出现北戎皇子客死于大周国土内的异数。”
    灵均心中冷笑:既怕北戎报复,当初你倒是看着你那好侄儿别把人玩儿死啊!
    灵均平静问道:“那杜薄安呢?我顶替了拓跋止,从今以后杜薄安又该存在于何处?”
    季承晏,“杜薄安”是我为你费心挣来的凡人身份。
    不要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不要让我和你以后彻底的再无可能。
    求你。
    季承晏看灵均那直直盯着自己的清亮双眼,缓缓道:
    “骑马堕崖,意外身亡。”
    灵均闭上眼,仰头不语。
    片刻,灵均重新睁开眼,盯着季承晏一字一句道:
    “季承晏,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
    季承晏也坚定着一双眼道:“你必须如此。”
    灵均冷笑一声,却径自从床上起身,一言不发地整衣绾发,而后便猛地推门,大步而去。
    季承晏也立刻起身跟上。
    两人坐着王府马车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寄心居门前停下。
    一下马车,灵均看也不看季承晏,推开寄心居的大门就直直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季承晏也紧随其后。
    两人一跨进卧房,灵均就径直走向那个早前被季承晏发现藏了小教材的书柜暗格前,触动机关,弹出暗格,在暗格的壁上一番摸索,“腾”的一声,另一个机关被触动,横在二人面前的与人等高的书柜便缓缓向两边分裂出一个宽敞可容十数人的密室。
    季承晏不由微惊了双眸,眼色深沉地又望向身旁灵均。
    灵均却目不斜视,不遮不掩地抬步就跨进了密室,季承晏也随之而入。
    一进密室,灵均就左搬右抬了起来,季承晏在一旁负手而立,虽面有疑惑,但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一番搬搬抬抬后,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匣便在季承晏面前的大木桌上整齐排满。
    灵均冲着季承晏看来的方向一个一个打开了那些木匣。
    随着桌上木匣的逐一开启,季承晏眼中的神色,由惊讶,到深沉,最后落为一片凝重。
    那些木匣中存放着的奇珍异宝,熠熠生光、璀璨夺目,皆非凡界所有,其中任意一件珍宝流出去,都足可引起凡间一阵喧嚣争夺。
    而打开这些木匣的那个纤长之人,此时又从最后一个小木匣中取出一摞厚厚的银票,默默递到了季承晏眼前。
    季承晏接过,长指略略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
    一万两
    曾经在马车中,刚刚当了官、还计划着买头驴当坐骑上朝的这个小混蛋就对他眉眼弯弯地承诺过:
    “阿晏,等我攒够了一万两银子,我一定娶你!”
    季承晏此时的心像被人拿着大锤狠狠砸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王爷,而我是男子,又是朝臣,我们之间绝无有正式名分的可能。”
    那递来银票的小人终于开口,幽幽语声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季承晏抬头,只见那小人素来清亮的眸中此时早已蒙上一层薄薄水雾,隐隐困着些红丝。
    他这才恍觉,小混蛋从未在他眼前露出过这样悲伤的眼神。留给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笑。
    而此刻这眼中盈满哀伤的小混蛋又用一种极力压抑着的声音慢慢对他道:
    “我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能坦然于世的可能,但也一直在存着钱。”
    “我挑了一些贵重但寻常的龙宫宝物去典当,典当得来的钱,加上我偷偷注资一些店铺得的利钱和这两年攒的俸禄,刚好凑齐了一万两银子。”
    “阿晏,你手里的,便是这一万两银子。”
    这样说着,灵均哀伤的眼突然猛地抬起,闪着一些耀眼的光,小心翼翼地问:
    “阿晏,现在聘礼已备,你可愿婚配?”
    目光灼灼,语声轻颤,姿态几近乞求,仿佛一个拒绝便会骤然崩碎。
    对面的季承晏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银票。
    这个小混蛋,把这看似笑谈的承诺当了真,孤身一人,执拗地攒够了这些钱。
    这个小混蛋,拒绝被束缚在另一段违心的婚姻中,坚持要为他二人留一个名分。这个小混蛋现在在问他:阿晏,聘礼已备,可愿婚配?
    沉默许久,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在空气中静静流转,千言万语,最后,季承晏只是攥紧了那摞银票,垂眸一字一句道:
    “小安,你该迎娶嘉清公主。”
    “好。”灵均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季承晏抬起眼,却见眼前之人无所谓地笑。
    “既然是为了大周,我就顶替拓跋大哥娶那嘉清公主。”灵均如常笑着,仿佛刚才的哀伤乞求只是幻觉。
    季承晏皱眉。
    灵均却推着季承晏出了密室、出了房门。
    房内房外,一槛之隔,灵均堵着房门对季承晏又笑道:
    “季承晏,我知道你想对付杜明邦,琼林宴那晚过后,我对杜家早无半点牵挂,所以我不在乎你要怎样收拾杜明邦和他的爪牙。”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我之间经历种种,最后你还是对我心存怀疑。睡着我这个人,却还日夜想着怎样才能把我除掉、不受我牵连。说到底,都是我一开始不该答应杜明邦做他的义子,更不该招惹你”
    “你原是想直接把我处死的吧?不巧你那宝贝侄儿把你计划中最关键的拓跋止给玩死了,我这将死之人正可以废物利用一下,顶替了拓跋皇子,让你的计划继续。”
    “现在,我是不是又该感谢拓拔大哥死得及时,感谢你的机智神武,正可以在你连根除掉杜明邦一派之前,保得我一条性命?”
    季承晏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漠然的妍丽之人,张开口,刚想辩解,那房中的人却又抢白道:
    “季承晏,我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我也不妨再告诉你我法力被封,为东海龙宫所弃,只有一些还算上乘的拳脚功夫,如果没有小翼遥的帮助,在你面前,在整个大周朝中,我不过等同于一个渺小的凡人,你们随便怎样拿捏我,我都逃脱不了。”
    听到“小翼遥”三字,季承晏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慌乱,灵均见此又嘲讽一笑:
    “但你放心,我不想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我的寄心居,也不要来找我我为驸马,你为王爷,你我之间,再无话可说。”
    你我之间,再无话可说。
    季承晏的心像突然被生生扯裂成两半,疼得难以呼吸。
    看着门内那个眼中只有冷漠的人,季承晏慌了,他没想到,这小混蛋对迎娶公主一事如此抗拒,抗拒到不惜与他决裂。
    “小安”
    “啪!”
    房门紧紧砸上,隔开了两个世界。
    “安阳王,请回吧。下官累了,恕不奉陪。”
    门内传来闷闷的逐客声。
    季承晏抬起手想要敲敲门,但还是放下了。
    罢,小混蛋只是一时尚未想通,待小混蛋冷静下来,自己再来与他解释。
    想到此处,季承晏便拂袖离去。
    季承晏心中皆是过往灵均对他的痴恋信赖,满以为这次不过是灵均在闹一回很大的脾气,觉得待心上人气消了,他二人便又能和美如初。
    但季承晏太自负,他不知道,有些事,超越了底线,便是无可救赎有些情,磨光了耐心,便是无可挽回。
    “噗”
    听得房外脚步声远去,灵均终于支撑不住,口中鲜血陡然迸出,紧靠着房门的身体缓缓跌落在地。
    惨淡一笑,清泪两行。
    一百零五 前尘往事·往事不可追
    半个月后,翰林院从四品大学士、丞相杜明邦义子杜薄安,秋猎时纵马围猎,不慎堕崖身死,粉身碎骨。【阅读..】
    几天之后,当今圣上赐婚北戎皇子拓跋止与大周嘉清公主,半月后完婚。
    朝臣们不是傻子,谁都知道此拓跋皇子已非彼拓跋皇子,但季承晏的威压不是说笑的,谁也犯不着
    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连与季承晏斗得最是水火不容的杜明邦都没有拿这件偷天换日之事来触季承晏的霉头。
    杜薄安的墓落成后,灵均顶着北戎皇子拓跋止的身份、带着自己亲自做的糕点前去拜祭,身后,是一列季承晏特派来“保护皇子”的侍卫。
    如今灵均身为北戎皇子,为免他人怀疑,身边自然不能再有小翼遥时刻跟随。
    而得知灵均即将迎娶公主的小翼遥,在再三的逼问无果后,愤而离去,入千里之外的虚妄山闭关修行。
    走了也好,小翼遥至少还有地方可去。
    而他灵均除了季承晏所在的这个蒿京城,又能去哪里呢?
    他哪里也不能去,也不想去,却也不能再在这里好好活。
    青山悠悠,白云飘飘,坟上新垒的土石中冒出小小草芽。
    “杜薄安”三个大字连着一串刻文静静书于朴实无华的墓碑之上,而那墓中,是名为“拓跋止”的异乡之人。
    这墓中葬的,不止是拓跋止,还有杜薄安。<script>s3();</script>
    灵均穿着一身华贵逼人的墨蓝色锦服,蹲身默默在坟前一碟碟排好精致诱人的各色糕点,燃起三支香,起身,执香郑重一拜:
    “拓跋大哥,小弟无能,不能护你尸身回乡。如今种种,皆非小弟所愿,若日后小弟能重列仙班,必护你世世安稳。”
    手中焚香捻插于碑前泥土,纸钱在元宝盆中燃作缕缕青烟,灵均仰头沉默望天。
    天之苍苍,不见彼端。
    半月之后,大周嘉清公主与北戎皇子拓跋止大婚,十里红妆,举国同庆,天下称颂。
    北戎皇子正式入大周朝为礼部尚书,从一品。
    大周与北戎缔结和约,世代修好。
    百官齐贺的公主府喜宴上,一身大红新郎喜服的灵均一杯又一杯地敬着酒,一桌敬完了,又立刻奔去下一桌,口中调笑得意,脸上尽是酡红醉色,衬得如玉的俊容更是妍丽无双,艳煞旁人。
    待敬到一道青色身影前时,摇晃中端着酒杯的灵均身形一滞,瞬间又是豪爽口吻:
    “安阳王?哈哈,是安阳王!一时不察,下官失礼了,容下官敬这一杯薄酒,赔罪来”
    “你醉了。”修长的手拦住酒杯,一把抢过,仰脖一饮,那清冷之人便将杯中酒饮尽。
    “哈哈,安阳王好酒量!来,下官再敬您一杯!”灵均嬉笑着又拿起桌上酒壶作势要倒。
    “拓跋皇子,你醉了!莫要再喝。”又一条修长手臂伸来,拦下灵均动作。
    一抬头,却是杜毓。
    “哈哈,杜小统领!本驸马今日大喜,甚是欢喜,来来来,听说你最是能喝,快陪本驸马痛快一饮!”
    灵均蛮不在意地摆摆手,又要去倒酒。
    季承晏皱眉。
    “够了!”
    青色的身影在面前一拦,手中酒杯酒壶被打落在地,满座惊诧中,灵均人已被季承晏连拖带拽地向公主府后园走去。
    “砰!”
    灵均的身子被狠狠砸上花园后墙,熟悉的龙涎香气压迫而来。
    “杜薄安,你做这副样子是!”季承晏暴喝一声,眼中是难得的愠怒之色。
    灵均满不在乎地在季承晏的禁锢中调整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大着酒醉的舌头就哈哈嬉笑:
    “杜薄安?杜大学士?安阳王莫不是忘啦,他可早就死啦。本驸马叫拓跋止,安阳王可莫要再叫错了唔!”
    灵均瘦削的下颌被季承晏狠狠捏住。
    “再用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本王绝不饶你!”季承晏恶声道。
    说完,季承晏又将灵均的脸恨恨一甩。
    灵均揉了揉疼痛的下巴,扯起一个笑,被红红的两颊衬着很是滑稽:
    “安阳王,本驸马可是北戎皇子拓跋止,娶的可是大周的嘉清公主,这里可是本驸马和嘉清公主共住的公主府,安阳王堂堂亲王还是莫要随便进出的好,请回吧。”
    季承晏才平息了些的怒火又腾地燃烧于深沉的眼中,劲瘦有力的身子将眼前的灵均往墙上狠狠一顶,便是压抑着愤怒的幽幽质问:
    “哦?听驸马这意思,是从今往后要与本王划清界限了?”
    灵均方才还嬉笑的脸色闻言沉静下来,迷蒙的眼中重现清明,清越的声音便在季承晏耳边一字一句道:
    “季承晏,当初把我推开的人是你,现在,你就不要再来指责我与你划清界限。”
    “往事不可追季承晏,我们之间已无瓜葛。今晚是我和嘉清公主的洞房花烛夜,良辰苦短,王爷请回,莫叫我看不起你。”
    我们之间已无瓜葛。
    今夜是我和嘉清公主的洞房花烛夜。
    如针穿刺,痛彻心扉。
    季承晏听得这“洞房花烛夜”五字,又见面前人竟还隐隐有期待之色,一想到这个曾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之人今晚竟要去怀抱一个女子甜言蜜语,疯狂的嫉妒便如烈火熊熊燃起,将脑中的理智尽数烧尽,唇角一勾,威胁的话语便冷冷出口:
    “你和嘉清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本王便叫你瞧清楚,今晚是谁和你的洞房花烛夜!”
    此话一出,修长的手便将灵均大力一扯,不由分说地便拖拽着这奋力挣扎的纤长之人向府中喜房的方向步步走去。
    意识到面前的人要做什么,灵均使劲所有功夫和手段挣扎:
    “季承晏,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季承晏沉默忍受着身后人的拳打脚踢,不动声色地一一化解那些凶狠袭来的招式,拽着灵均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向着喜房走去的步伐步步坚定。
    “砰!”
    喜房的大门被季承晏一脚踹开,房中一干喜婆侍女皆惊讶地看着门前这一脸暴怒之色的不速之客,再往后望去,是一身狼狈被狠狠拽着的驸马爷。
    众人面面相觑,皆疑惑于眼前的状况。
    “驸马?是你吗?”
    死寂中,床上那端坐着的盖头遮面的嘉清公主试探问道。
    声音温柔甜美,是一把每一个男人听了都会舒心不已的好嗓子。
    季承晏眯眼望向床前自己这个以善歌闻名大周的皇侄女。
    这样的曼妙身姿,这样的声音本王决不允许。
    灵均想要出声安慰一下自己的这位正经媳妇儿,却被季承晏一声冷喝抢了先:
    “全部退下!”
    房中众人面面相觑。
    床前的嘉清公主一听皇叔声音,也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又小心探问道:“皇叔?是您吗?”
    季承晏却不答嘉清问话,而是冷声重复道:
    “全部都给本王退下!没有本王允许,今夜你们谁都不准进来!”
    众人在季承晏、驸马爷和公主三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纷纷退散出房。
    只留了三人的明亮喜房中,灵均暗暗用劲想要挣脱季承晏束缚,箍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男人的尊严不容他在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面前向季承晏开口讨饶,因此他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地用着全部气力与季承晏对抗。
    季承晏拽着灵均,步步逼近床前那端坐着的新娘。
    灵均惊恐地奋力挣扎,却是毫无用处。
    “刷”
    那罩住了新娘面容的大红盖头被季承晏一把扯下,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靓妆面容。
    灵均瞧着公主那惊慌的盈盈水眸,不由自嘲:
    这样的美人,嫁给自己,牵扯进这样荒唐的关系,真是糟蹋了。
    “皇、皇叔”嘉清显然对眼前这皇叔突闯自己喜房的情况震惊不已,自小严格训练出来的皇家风仪也禁不住有了片刻瓦解,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皇叔夜来此处,可是对侄女有什么教诲?”
    一番问话,不卑不亢,三语两语间既强调了自己主人的身份,又给了季承晏适时往下走的台阶,让一旁的灵均不由心中暗赞。
    但今晚的季承晏显然并不稀罕公主给的这个台阶:
    “嘉清,你也退下,本王今夜与驸马有事要谈。”
    此话一出,竟是比嘉清和灵均这两个正经的公主府主子还像主子。
    嘉清狐疑的目光在季承晏和灵均二人间来回扫视,待看见季承晏死死攥着灵均手腕的手时,一怔过后便是脸色刷白。
    灵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身体渐渐僵硬。
    “皇叔拓跋皇子,是侄女的夫君”嘉清声音颤抖,无力地抗争着。
    “退下。不要多言。”季承晏不容置喙。
    嘉清目中升腾起泪水,期盼地看向季承晏身后的灵均,期待着自己的夫君能说些什么。
    但夫君脸上的绝望认命之色,却让她秀美的面容更加惨白。
    终于,嘉清踌躇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行到门口时,嘉清又突然转身,冲季承晏盈盈一拜道:
    “皇叔,您有要事与侄女夫君相商,侄女告退。但望您能尊重侄女夫君。”
    季承晏勾唇一笑,危险地扫一眼身后灵均道:
    “放心,本王今晚必会好好尊重你的夫君。”
    灵均扭头避开了季承晏火辣的视线。
    嘉清担忧地看一眼灵均,只得关门退出。
    眼前被一片艳红遮盖,灵均便被季承晏猛地推倒在红被铺展的松软喜床上。
    还不容灵均反抗,季承晏已经飞速地解了灵均腰间束带,抬高灵均双臂,紧紧反绑于床头栏杆上。
    灵均这才反应过来,季承晏罩在自己头上的,竟是嘉清方才戴过的红盖头!
    拼命地摇头要甩开头上盖头,却怎么也逃不出那厚重又宽大的盖头的遮盖。
    “季承晏!你疯了吗!把这盖头拿走!放开我!”
    灵均狂怒大吼,同时听音辨位,未被绑着的双腿用力向季承晏站着的方向袭去,却被季承晏大手一抓,牢牢桎梏,半截身子便悬空而起。
    灵均拼命挣动,又被季承晏狠狠在屁股上一拍。
    “真是不乖!本王本不想束缚你太甚,唯今看来,还是让你老实些好。”
    季承晏说着,便又撕下床上纱幔数条,将灵均两条腿分开吊缚于床顶帐处的两边横杆上,灵均于是便被摆成了上身贴于床面,双腿分开凌空吊起三尺的怪异姿势。
    灵均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眼下这姿势有多羞耻,也因此口中叫骂得越来越厉害:
    “季承晏,你个牲口!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今晚这样上了我,我一定废掉你的子孙根!”
    季承晏却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番杰作,慢悠悠地褪光了身上衣物,又将床上之人的衣物一一撕开,赤诚相对,便在灵均耳边暧昧笑道:
    “废了本王的子孙根,只怕最后吃亏的是你呢!”
    灵均盖头遮掩下的俊脸刷的一红,羞怒中正要再次大骂,盖头被掀起一个刚好露出嘴部的小角,才露出的嘴被身上之人一把捏开,口中随后被酒壶嘴徐徐灌入清冽美酒。
    “洞房怎可少了合衾酒,宝贝儿,这酒不如由你来喂?”耳边是季承晏的悠悠调笑之声。
    “唔!”
    酒壶嘴撤去,不容灵均吐出口中积蓄之物,便被季承晏狠狠吻住了唇,甜美的酒液一口相渡,因目不能视而被放大了其他感觉的灵均一时分不清,这惹人醉的究竟是酒还是口中那攻城略地的舌。
    “嘶!”
    灵均寻到空隙,狠狠咬了一口那在自己口中作怪的舌,引得身上人停下动作,一声低呼。
    灵均如蒙大赦。
    身上人却轻笑一声,提着酒壶就在灵均身上淅淅沥沥地倾倒而下。
    冰凉的酒水激得灵均一颤。
    “啪!”
    青瓷碎地声一响,光裸的身上肌肤便迎来又一轮温柔折磨,激起灵均阵阵止不住的低呼。
    他们彼此间太熟悉,无论理智怎样约束都无法阻断这种愉悦。
    久违的侍弄在身下袭开,灵均惊醒道:
    “季承晏,住手!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季承晏眼眸一黯,嘴中却是一声满不在乎的轻笑:
    “晚了。杜薄安,本王今夜就告诉你,能与你洞房花烛的,只能是本王。你杜薄安,从始至终,只能属于本王!”
    一夜迷乱,此情无解。
    一百零六 前尘往事·莫把他乡作故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半阖的雕花木窗,柔柔流入房中,照亮了来不及掩藏的一夜情乱,撬开了床上那紧闭着不肯睁开的眼。【阅读..】
    灵均在晨光中缓缓睁开双眼,沉默地望着头上鲜红的喜帐,好一阵迷怔,才被身下的酸痛提醒了昨晚的荒唐。
    心中苦涩,灵均想要闭上眼去逃避,覆在身上的长臂却将他一搂,熟悉的晨醒时的喑哑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小混蛋,早。”
    灵均闭上眼,奋力在季承晏的禁锢中翻过身去,以背相对。
    背后的人却不依不饶,修长的手在灵均**的腰间臀上来回摩挲,低沉的嗓音伴着温热的吐息在灵均耳边颊上密密缠绕:
    “杜薄安,其实你昨晚很舒服吧你我做了这么多次,昨晚最舒服,对不对?”
    灵均一颤,想起昨晚季承晏那些刻意的讨好侍弄,想起那些激动又羞耻的画面,想起后半夜自己即使被松开手脚也没有停止的恬不知耻,心中羞怒交加,银牙一咬,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将季承晏往床下狠狠一踢。
    这回终于得偿所愿,顺利将这个恶魔完全踢下床去。
    也不去看这个给他带来了无上欢愉与无尽侮辱的人,灵均扯过身上被子就将自己连头带身子给盖了个严实。
    季承晏光着身子满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一边悠悠捡拾着散在地上的衣服给自己穿上,一边道:
    “小混蛋,本王让你娶嘉清公主,并不意味着真就放你娶妻生子去了。你最好不要在外面给本王拈花惹草,否则本王自有一千种方法收拾你。”
    被中的灵均身形一顿,半晌,闷闷的声音从传出:
    “季承晏,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虽不能取你性命,但我却仍有资格了断我自己。”
    这个人,现在竟厌恶自己到不惜以命相逼么?
    季承晏愣住了,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席卷而来,他停下手中穿衣的动作便要上前将那被中人捞起一问究竟,却被床上人狠狠掷来床前木柜上的一个青花瓷瓶。
    “啪!”
    碎瓷伴着残花在季承晏脚边炸开,若不是季承晏闪避及时,这个瓷瓶就会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灵均从床上挣起,墨发四散,俊目圆睁,冲着床前的季承晏歇斯底里地吼道。
    季承晏想要上前将这个小人抱进怀里好好哄劝,好好跟他解释,但门外侍女仆从们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他止了步
    昨晚不计后果地强要了小混蛋,今早便不能再让小混蛋声名受损。
    一想到这点,季承晏只得迅速穿好衣服推门离去。
    灵均“砰”地把自己砸回床上,被褥松软,湿腻点点,事后的特殊味道混着那人身上的龙涎香气,不断冲击着他的鼻腔。
    光裸的右臂挡住酸痛的眼,灵均将就要溢出的泪水逼回。
    但悲怒攻心,嘴中一口腥甜涌出,竟是鲜血刺目。
    不在意地用手将嘴角鲜血一把揩净,门外侍女便敲门担忧问道:
    “驸马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们进来伺候?”
    “不必。”灵均冷漠答话,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一站直身子,黏腻便从身后淅淅沥沥而下。
    恶心。
    耻辱。
    灵均这样皱眉想着,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取了房中备着的干净衣物给自己装束妥当,末了,又隔着门对侍女们命道:
    “告诉公主一声,我与她今早一同用膳。”
    “是。”众侍女仆从领命而去。
    推门去府中的人造温泉中将自己里里外外狠狠洗了个干净,灵均这才穿戴整齐地进了小花厅,圆桌对面,早已端坐着衣装华贵、姿态得体的嘉清公主。
    “夫君万福。”嘉清起身问候行礼,美丽的眼不着痕
    迹地将灵均一扫,待看见灵均脖颈处,黯淡在眸中一划而过。
    灵均默默把衣领竖起,遮住脖上那人留下的痕迹,便拱手礼道:
    “公主金安,你我夫妻,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一时问候完毕,便对坐着用起了早膳。
    早膳各色饮食一应俱全,虽不奢侈,但也足以体现皇家风采。
    灵均淡然选用着桌上餐点,嘉清在一旁十分周到地为他布菜添粥,二人绝口不提昨晚季承晏夜宿公主府喜房一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些无关的府内琐事来说,和睦得就像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妻般在共同恩爱用餐。
    吃罢早餐,撤去碗筷残肴,花厅中便只剩了灵均和嘉清二人,两名公主的随身侍女静立一旁。
    灵均默默用着茶,嘉清却将厅中二侍女挥退,还不待灵均询问,嘉清便在灵均面前倏地跪下。
    “嘉清,你这是为何?”灵均惊问道。
    “嘉清乞求夫君原谅。”嘉清跪着身子,抬起头,泪眼朦胧道,“嘉清在嫁与夫君之前,曾与一人纠缠不休,虽不曾违背礼数,但于夫君而言,也是心志不坚,有违妇德。”
    灵均放下茶盅,沉默半晌,忽地叹出一口气,幽幽道:<script>s3();</script>
    “嘉清,你起来吧。我已与安阳王说清,今后不再有任何瓜葛。”
    嘉清却仍跪道:“身已两清,心可能回?”
    灵均定定地俯看着眼前女子,良久,点了头。
    嘉清却是一声苦笑:“夫君莫要自欺欺人。杜学士与安阳王情深似海,蒿京城中早已是人尽皆知。三言两语便能了断的,除非当初不曾有情。”
    灵均沉默不应。
    “夫君。”嘉清笑望灵均道,口中说着的是“杜薄安”,眼神却是落在了眼前的“拓跋皇子”身上,“当日杜薄安杜学士琼林宴上少年中举、风采无双,宫中女眷久居深宫,难免好奇,嘉清亦随众姐妹避于屏风后一探究竟,岂知便是一眼钟情,再难相忘”
    “嘉清在宫中为杜学士寝食难安,不料却听闻杜学士与皇叔安阳王情投意合、无心俗世嫁娶,嘉清本以为此生再无缘能与杜学士举案齐眉,谁知两年后却得知杜学士坠崖身亡的消息,嘉清心死,随意答应了与夫君您和亲一事,岂料却在昨夜喜房中见到夫君后”
    说到此处,嘉清的眼中映出灼灼亮光,不用她再继续说了,灵均已明白了她未竟的话。
    但嘉清眼中的光不过一瞬,转眼熄灭:“嘉清本以为这是上天垂怜,能让嘉清一偿夙愿,但见了昨夜皇叔与夫君相处后,嘉清便明白了,嘉清此生再也无望。”
    灵均垂眸不语,低藏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夫君,嘉清自知此生与夫君无缘,但求夫君一事。”嘉清平复了情绪,又道。
    “什么请求,但说无妨。我能做到的,定会应允。”灵均看向身前女子,歉疚道。
    这个被当做政治筹码硬塞给了自己的少女,说到底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自己、季承晏、皇帝、整个大周都对她有愧。
    嘉清一笑:“嘉清不是死缠烂打之人,知道夫君心不在嘉清处,嘉清不会强求。嘉清只求夫君能允诺嘉清日后有喜欢他人的自由。”
    灵均深深望进嘉清如水美眸中,突然也笑了:
    “好。我答应你。”
    如此奇女子,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确可惜了。
    灵均作为拓跋止的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
    新任礼部尚书,灵均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朝中众人对灵均的过往身份皆心知肚明,迫于季承晏的威压,都尽量配合灵均公干。
    灵均明白众人心中所想,也只佯装不知,每日埋头自己分内之事,闲了便在公主府中与嘉清对棋吟诗,除了季承晏有意无意地在他眼前出现以及那些被季承晏安插在公主府内的暗卫,灵均倒真是越来越像个够格的驸马和皇子。
    翰林院的篆字编修工作如何举步维艰,朝堂上季承晏与杜明邦如何斗得死去活来,大周与北戎之间如何面和心不和,西狄最近又如何有了异动
    这些都已经离灵均很远了。
    灵均没有再回过他的寄心居。
    神仙的寿命是很长很长的,灵均不能否认,他现在心中还留着些对那人的牵挂,有时他在裁剪公主府内新栽梅树的间隙也会不无唏嘘地想:
    等这个人死后,还要不要再去寻找他的转世?
    他曾以为,季承晏这个人、这个魂便是他灵均最后的故乡,但至今才明白了凡人的一句诗莫把他乡作故乡。
    灵均如今是有些怕了。
    但心里某个角落总还是不死心,不死心地期盼着也许下一世,开局和结局都会如意。
    神仙做到这个份上,也足可以羞耻了竟奢望着拿自己绵长的寿命去磨一份感情。
    就这样静静地在公主府内等完季承晏的这一世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计较。
    拓跋止的死,季承晏究竟冷心还是有情,自己究竟该原谅还是记恨他都不计较了。
    嘉清是个很好的女子,在与自己成婚后的数月中,二人虽夜夜同宿一房,但没有半点纠缠,只是尽着名义上妻子的义务,耐心侍候自己的起居坐卧,用心打理府中事务。
    两相清白,如友如故。
    这期间,杜毓也多次来公主府找过灵均,灵均皆寻了借口避而不见,倒是嘉清看不过去,以府内女主人的身份接待过一两次,不至于让杜毓面上太难看,这让灵均十分感激嘉清的体贴。
    其实女子也有女子的好处,细心、温柔、恭顺。
    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在东海之上遇见季承晏,他灵均会不会也娶了那西海公主,生两三个顽皮却可爱的龙子龙女,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享受着神仙的逍遥生活。
    灵均不敢往下细想,越想只会越恼恨自己的摇摆和怯懦。
    如此平淡度日着,直到有一天,朝堂上突然传来杜明邦一派勾结西狄皇室意图谋反、满门入狱留待秋后处斩的消息,而那与自己名义上是夫妻的嘉清公主慌慌张张地跑来跪在自己面前哭求道:
    “夫君,求您救一救杜毓杜小统领,我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
    一百零七 前尘往事·本王想试试偷情的滋味
    大婚后数月,公主府中传出喜讯嘉清公主有喜,腹中胎儿一月有余。【阅读..】
    灵均在携着嘉清从众人道贺、喜气洋洋的宫中乘车回府的路上,想起临别前叶太后叶萋萋避开他人对自己单独说的那番话:
    “杜大人,这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不过如雨打的浮萍、一拍就散。哀家与安阳王从小相伴长大,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你不过一区区玩物从前哀家未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与嘉清有了孩子,你便更不会再入哀家的眼。好自为之。”
    轻轻摇晃的马车中,灵均闭目养神,唇边勾起一弯冷笑
    玩物?
    养只狗养个十来天都能有些舍不得,自己与季承晏厮磨这两年,如今恐怕连只宠物狗都不如吧
    不过是精虫上脑、一时新鲜罢了。
    他灵均一直都有自知之明。
    可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总是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又是另一回事。
    “夫、拓跋皇子,谢谢您。”
    许是自知瞒着灵均与杜毓苟合有些对不住他,嘉清终于不再以“夫君”称呼灵均了,而是换了个妥当的称呼来对灵均表达感谢。
    灵均睁眼,看向一旁那面有戚色的美貌女子,笑道:
    “不必道谢,原是我耽误了你。杜毓那边,我会设法周旋。”
    嘉清便又向灵均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灵均笑着受了这感激,而后便撩起车帘,看着车外街景,任思绪飘远
    这嘉清公主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杜毓相好,自己近来倒真是不问世事的可以。
    但杜毓能与嘉清走到一起,自己也算是安心了不少。
    杜毓不像他爹杜明邦那样老谋深算、野心勃勃,救他,灵均也是愿意的。
    但搜罗杜相一帮谋反罪状、扳倒杜明邦一派的是季承晏,若要救杜毓,少不得还要再去求季承晏。
    求季承晏啊
    灵均心内不免自嘲一笑:当时决裂说得豪迈激扬,到头来却是自己要主动去请求见面了。
    无论如何逃,还是逃不掉啊
    “嘉清,回府后你以公主府的名义,替我向安阳王府投一份明日的拜帖。”
    灵均从思绪中抽回,淡声嘱咐一旁的嘉清道。
    “皇子,您”嘉清一听灵均要见季承晏,目中露出隐忧。
    灵均一笑,安抚道:“只是侄婿对叔父的正常问候,无妨。”
    嘉清点了点头,探身出车外吩咐随行侍女仆从们去了。
    而灵均则握紧了手中的一份密信那是他临出宫时,一个宫女偷偷塞到他手中的,上面是杜明邦请他去牢中一叙的邀约
    “安儿,你来了。”湿臭黑暗的天牢中,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杜明邦靠在坚硬的牢壁上,勉力对着灵均一笑道。
    灵均此番是趁夜潜入,避开了季承晏和皇帝的所有眼线,手法飞快地点了牢中守卫们的睡穴,挣来了能与杜明邦密谈的一个时辰。
    “何事?”灵均并不想与杜明邦寒暄。
    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凡人,曾为了自己的仕途而不惜把他这个义子送给小皇帝作玩物。
    若不是那夜季承晏及时出现
    但也是因为那一夜季承晏及时出现,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杜明邦勉力睁开被血污覆住的双眼,仔细盯了牢外那人许久,良久,才苦笑道:
    “安儿,知你一直记恨于老夫,也是老夫自作自受。此番我杜府被季承晏构陷,毓儿却是无辜。看在毓儿与你曾为兄弟的份上,老夫在此恳求你,救毓儿一命。”
    灵均却挑眉冷笑道:“构陷?杜明邦,你敢说你从未勾结西狄、行谋反之事?”
    杜明邦却直视着灵均的双眼道:“老夫虽有野心,但也知自己斤两,除了扳倒季承晏、独占朝堂外,怎会不知好歹地要去颠覆大周?老夫没有做皇帝的能耐。”
    灵均冷笑一声,盯着杜明邦的眼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言,掉头离去。
    “杜薄安,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该念在毓儿昔日照顾你的情分上救他出去!”
    灵均身后,传来杜明邦的大声呼喝。
    灵均却始终没有回头。
    行至一处牢门前时,一声急喝拦住了灵均:
    “安弟,你若为我去求那季承晏,我现在就撞死在牢中!”
    是被关押在另一处的杜毓。
    灵均看也不看那牢中之人,只一声冷笑道:
    “放心,你杜毓还不值得我薄安为你去求季承晏。”
    杜毓震惊地看向牢外那漠然之人。
    不再久留,灵均飞快潜出了天牢。
    等灵均一身华贵的墨蓝锦衣站在安阳王府威严壮丽的朱红大门外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上一次来安阳王府,还是季承晏让他过府过端午节,玉兰花下习字论书、意乱情迷。
    而后见面,便只在翰林院的云水阁和自己的寄心居中,这安阳王府里有一个季承晏名义上的妾,曾经的自己多么幼稚地想要以这种回避的方式来宣示自己对季承晏的所有权。
    可惜,季承晏不属于任何人,他从来都只属于他自己。
    “驸马爷,王爷在后花园里等着您。”王府的管事迎上前来恭敬请道,灵均点头,跟着管事向季承晏所在之处缓步而去。
    绕过曲水楼阁,一路分花拂叶,兜兜转转,最后果然又来到了那一个被树荫花丛层层笼罩下的与世隔绝之处,而那个青衫俊影,一如过去般静立于玉兰花树下,寒星傲雪的眸子隔着凉薄空气向灵均沉静望来。
    长桌、笔墨、书卷、香炉,连这里的摆设都一如过去。
    只是时值晚夏,那曾经皎白满树的玉兰花早已凋零殆尽,不复旧日繁华。
    引路的管事带着一众下人悄然退出。
    “侄婿见过安阳王。”灵均一笑,上前对季承晏俯身一拜。
    季承晏冷眸一凝,不动声色道:“免礼。”
    于是灵均听话地直起了身子,目光坦然地看向季承晏。
    一番寂静,最终还是季承晏败下阵来:“小安,你以后真的都要与本王这样说话么?让你迎娶嘉清一事,本王可以解释”
    “王爷,多说无用,我明白。”灵均出声打断了季承晏的话,眼中笑意盈盈,“可如今木已成舟,您又要我怎样与您说话呢?”
    季承晏语塞,深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这似乎熟悉又十分陌生的人。
    “季承晏,如今你为王爷,我为驸马,若还要像以前那样相处你可知,这世间有一个词,叫偷情?”
    灵均看着沉默的季承晏,突又叹出一口气,幽幽道。
    季承晏被这话刺得心中一痛,脑中还没有想清楚,手便已将身前之人牢牢圈入怀中,超脱理智的话便从口中迸出:
    “世俗之语,本王并不在乎。小安,本王只问你一句,如今你可还愿继续?”
    灵均却在季承晏怀中一声浅笑:“王爷说这话,便是定要与我坐实这偷情之名了?”
    季承晏看着怀中之人这似笑非笑的眼,突然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懂这双眼中的情绪。
    小混蛋并不想再与自己继续纠缠下去。
    小混蛋不愿再为自己受这俗世诟病。
    季承晏心中闪过慌乱,抱着灵均的手一紧,威胁的话正要出口,唇上却被猛地吻住
    “安阳王若肯纡尊降贵与我偷情,我薄安又岂有不应之理?”缠绵一吻,灵均在季承晏怀中微仰俊容,笑得无谓。
    季承晏,既然逃不掉,我就与你一同堕入这无尽深渊好了,名分、流言,我全不在乎了,我想再信你一次、再试一次
    “轰”
    狂喜将心中的所有不安与慌乱全部推倒,两手掐腰将怀中人狠狠一个抱起,季承晏便将灵均重重抵在了玉兰花树粗壮的树干上。
    急切的吻如雨落下,烦躁地扯开二人间的所有束缚,季承晏简单几下拓展,便要直奔主题,却不意引来怀中人一声揶揄:
    “季承晏,你猴急个什么?”
    季承晏却将唇凑近灵均耳边,喑哑道:“本王还从未试过偷情的滋味,驸马不想试试?”
    “唔!”
    玉兰花残瓣幽幽坠落,流散几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垂死前的最后一丝绽放
    云收雨霁,重新理好了衣装的灵均二人相拥着靠坐于玉兰花树下,看这方绿意盎然的隐蔽天地中,日光下徹,树影斑驳。
    灵均拾起脚边一叶落花,静静看着那残花在自己手指中碾碎道,而后像是下了决心般,在季承晏怀中抬起了头,直视着季承晏幽幽道:
    “阿晏,我要求你一件事。”
    被喂饱了的季承晏此时心情颇好,不疑有他地痛快答道:
    “何事?”
    看着眼前一脸餍足的季承晏,灵均咬咬牙,还是说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请求:
    “杜府谋反一事,饶过杜毓性命。”
    搂着灵均的手猛然一震,一道饱含深意的目光便幽幽落在了灵均面上:
    “你再说一遍。”
    灵均看着季承晏那积蓄着无穷风暴的眼,一狠心,还是坚持着重复道:
    “杜明邦勾结西狄谋反一事,与杜毓无关,阿晏,请你留下杜毓性命,其余随你处置。”
    “砰!”
    季承晏将怀中的灵均狠狠向一旁一甩,腾地起身踱出数尺之外,背对着灵均负手而立。
    灵均默默起身,将身上沾染的草屑落叶拍净。
    季承晏却又猛地转回了身,右手扼住灵均修长脖颈便恨声道:
    “杜薄安,好、你很好!本王还以为你今日主动求见,是终于想通、要与本王重修旧好,岂知你对本王百般逢迎,竟只是为了救你那杜毓小情郎!”
    “与那杜毓情深意重,却为了谋反大计不得不委身本王,如今好容易当了驸马,嘉清有孕,正是夫妻和乐、万般顺遂,却还不得不为了旧情人来对本王俯首低耳”
    “杜薄安,现在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崇高、很无私?”
    季承晏边说,扼着灵均脖颈的手便越来越紧,灵均在这令人窒息的桎梏中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副扭曲愤恨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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