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42 部分阅读

    给其他客人敬酒说:“惊动你们了。”李文军这辈子第次穿新郎服,就大胆地做了身枣红色新郎服,还特意买双棕红色皮鞋,这身服饰看上去还真喜庆。先天,他来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好看。”他就很快乐,赞美王玉珍说:“玉珍的心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愕然地瞪大眼睛,似乎明白李文军为何迟迟不娶女人的原因,因为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不及王玉珍漂亮。
    吃过喜酒,家人向洞房走去,步入洞房,我们都惊呆了。我估计李文军把他的全部积蓄都花在洞房里了,洞房布置得很红火,跟年轻人结婚的洞房相差无几,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浪漫。李文军买来了很多花,房子四周都摆着簇簇红艳艳的玫瑰,这玫瑰这个季节可不是湖南本地产的,很大很红朵,是广州那边空运来的,很贵。李文军如此舍得,足见他对王玉珍的爱是多么真挚和!不但墙上和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柜子茶几和桌子上都贴着红亮亮的喜字。我妈高兴地看着李文军说:“文军,这房子布置得比年轻人的洞房还好看。”李文军就笑,笑得张老脸山花烂漫的。王玉珍的脸上也出现了彩虹,妈望眼国庆和高小霞说:“谁说老年人不浪漫?你们看到了吧?”
    回到青山街,李佳和秀梅就开始整理王玉珍住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房间。王玉珍摒弃了很多东西,旧(fqxs)衣旧(fqxs)袜,穿烂了的鞋子用过的杯子,还有多年前留下来的报纸,都是当年的《大公报》和《湖南民报》,还有几张当年的《中央日报》,全是刊登何胜武击毙日本鬼子多少,又打死日本鬼子多少和击落架日军轰炸机的事迹,报纸都发黄或糜烂了。家里人甚至都不知道王玉珍还直保留着这些报纸。有张《中央日报》上还刊登着大哥的头像,那是大哥击落日军飞机时,《中央日报》的摄影记者为他拍的,照片上的何胜武十八岁,张脸嫩嫩的,脸孩子般的欢笑。秀梅拿着这张报纸看了很久,对李佳说:“那时候大哥多年轻,你看。”李佳就接过那张发黄的报纸看。爹走进去看她们收拾,又走出来,坐到椅子上,人像丢了魂。太阳照在爹脸上,爹真的很老了,两鬓上又增加了很多老年斑。大哥去世,王玉珍嫁出去,还有孙儿何五的失踪,在爹眼里,家里似乎是下子减少三个人,感觉上就很空落。我看爹,爹的脸好像旷野,十分荒芜。我说:“您没事吧?”爹答:“我没事。”
    太阳落山,就预示着这天翻过去了。翌日又个太阳悬在上空,我下班回家,这天又结束了。连出了十几个太阳,天天都是太阳高照,气温竟攀爬到摄氏二十度了,腊梅花开得比任何年都起劲,竟满树的花。家人就站在腊梅树前欣赏腊梅花。何国庆买了台相机,给家人照相,秀梅站在腊梅花前,做了个舞剑的动作。何国庆把相片洗出来后,那相片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妖娆。她非常喜欢这张相,让国庆拿去放大,镶在镜框里,挂到她房间的墙上。那几天,桃树争先恐后地开花,桃花开,让人感觉春天到了。个星期三,何家桃从深圳回来,来看爹和老奶奶,拎着大堆东西,这是给爹的,这份是给老奶奶的,这条裙子是给秀梅的,这件衣服是郭香桃特意为李佳买的等等。她穿着半长的绿呢子大衣,脖子上系条深蓝色丝围巾,感觉上比早几年富态了。她两边住,深圳和长沙,她在深圳住半年,回来再与儿子住半年。她如今生活得不错,谈吐和举止,又让人回想起年轻时的她了。“我啊,女儿和儿子都孝顺,我不要操心。”她说。
    四月份,老奶奶洗澡时滑了跤,人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送到医院,医生见老奶奶这么大岁数了,就要我们为老奶奶准备后事,不想老奶奶又活转过来,虽然跌伤骨头,下不了床,却能吃了,要李佳端碗绿豆汁给她吃。吃完绿豆汁,脸色就没那么死白了。过了段时间,老奶奶能吃芒果了,吃个还嫌不够,还要吃个。从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担心老奶奶,把为老奶奶准备的寿衣寿鞋打成包,藏到楼上的大柜里。有天下午,白玉骑着摩托车,很精神地出现在我们眼里,身后跟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只有二十二三岁,脸形很宽,五官却小,感觉上脸庞就大。白玉把她介绍给家人说:“小宋,我店里的。”我们就望着他店里的小宋。在李文军与王玉珍的婚宴上,这个小宋曾与白玉站在起叽叽哝哝,还对我们家人展开脸庞子笑。白玉四十多岁了,为使自己年轻点,他每隔天就很坚决地刮次脸,还对着镜子拔白头发。这是他自己说的。他带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来,家人都不热情。秀梅哼声,起身离开了。爹也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卧室。妈待小宋上厕所时说:“白玉,你搞什么名堂?”白玉嘻嘻笑,“我准备和小宋结婚。”白玉早两年与向萍离了婚,他们没有孩子,只有怨恨。妈看着他问:“结什么婚?”白玉笑,扬起脸看着从厕所里走来的小宋。小宋不漂亮,个子也不高,目光似有些不纯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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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章
    八月里的天,我陪爹参加了贺新武老人的葬礼。贺新武老人能活到这年八月,真是天大的奇迹。八年前,他第次中风,在床上躺了年,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可以扶着墙壁或椅子走动,也可以说话了。两年后,他恢复得几乎不要扶墙或椅子都可以走路,甚至都可以自己上街去买包烟了。那时我爹去他家,他都高兴地起身,为我爹泡茶,说话又声音朗朗的,还背古诗给我爹听,人生自古谁无死什么的。四年前,他再次中风,这次中风并非摔倒,而是转身稍快了点便中了风。他孙子旋风般跑进屋,拿着被湖南师范大学录取的通知书,对他说:“爷爷,我录取了,是湖南师大。”贺新武老人当时背对门,听孙子这么说,反应很快地转身,突然就天旋地转,身体软到了地上。
    这次中风,他就再没从床上爬起来。爹听李文军说贺老又中风了,便去看他。贺老握着我爹的手,哆哆嗦嗦地说:“我不能死,我死,这个家就完蛋了。”贺新武老人有着沉重的家庭负担,家人只有他个人有退休工资,他死了,老婆吃什么?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吃什么?真的吃西北风吗?刚刚考取大学的孙子那不要辍学?贺新武老人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就对自己说:“贺新武,你可不能死,不是怕死,是你死不得,你必须等到孙子贺小刚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才可以死。”
    贺新武老人做到了。到后来他纯粹凭意志活着,每天都在等星期天,等孙子回家,他好看着孙子跟孙子说上几句体己话。孙子回来,他就握着孙子的手说:“你要争气。”孙子点头说:“我知道了爷爷。”第二个星期天,贺老见到孙子就又要他到身边来,又次握着孙子的手说:“你要争气。”过了两个星期,他又要说遍(fanwai.org)。孙子提醒贺老说:“爷爷,你已经说过百遍(fanwai.org)了。”贺老说:“爷爷知道,但爷爷还是要说,你不是混蛋,你是有着坚强意志的我贺新武的孙子。”贺新武老人始终无法忘记文化大革命中流传的那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对联,他的大儿子自杀和他的二儿子变成精神病人似乎都应证了这副对联,现在他要让他的孙子改变这副对联。这便是贺老不断告诫孙子“你要争气”的真实原因。贺老凭着“我不能死我死不得”的信念,挣扎着活了整整四年,活到九十多岁。在他弥留之际,孙子大学毕业了,去所中学报了到,贺老因没看到孙子拿工资回家,又坚持着多活了个月。八月底,孙子去学校开会,拿回个半月的工资,孙子回家对贺老说:“爷爷,我发工资了。”贺新武老人高兴地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拧到起,笑容慢慢凝固,握着孙子的那双皮皱皱筋暴暴的手,却松懈了。
    李文军亲自主持贺新武老人的追悼会。为省钱,贺老的追悼会就在家门外开,临时搭个灵堂,灵堂里挂着贺老的遗像——这张遗像是他八年前第次中风时匆匆准备的,因而比死去的贺老显年轻点,贺老躺在火葬厂提供的玻璃棺材里,入殓时,火葬厂的化妆师为老人浓墨重彩地化了妆,因而贺老的面部红灿灿的,仿佛是洗了脸刚刚入睡。贺老太太哭得很伤心,贺老的孙子也很悲痛,贺老的儿子和儿媳妇好像没什么悲伤。儿媳妇怕精神病丈夫在追悼会上出洋相,加重了药,因而这个男人便很安分地坐在椅子上,脸麻木。来了些人,前姜师参谋长陈万山团长李营长王连长都来了。前王连长也是个七十多的老头,第次看见我爹,很尊敬,啪地个立正,说:“老军长好。”爹不认识他,姜参谋长介绍说:“我们师的。”爹耳背,没听清,只说“哦哦哦”。李文军身黑衬衣,下身条白西裤,脚上穿着跟子很高的白皮鞋,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可能是由于王玉珍的爱情滋润,李文军变年轻了,快七十了看上去像刚退休的老头,且神采奕奕。爹夸耀李文军说:“你变年轻了。”李文军就本正经地说:“何老,是您栽培得好。”
    追悼会上除了这几个原国民党老兵,民政局还来了个小领导,小领导在追悼会上代表民政局的领导讲了话。他的悼词上有句这样的话:“贺新武先生是国民党起义将领,对革命是有功的。”这话说,几个原国民党军官的眼窝立即湿了,前师参谋长姜小工悲伤地流着泪说:“贺老,您可以安息了,政府说您对革命有功。”小领导致完悼词,李文军紧握着小领导的手不松,小领导就特意强调说:“这份悼词是局领导看了后同意的。”李文军连连点头,“谢谢谢谢。”小领导走后,爹和曾经是他麾下的几个老兵聊天,爹说:“我们都还活着,是上天的恩赐。”他的那些老兵也说:“是呢老军长。”十点钟,爹觉得自己该走了,就起身走进贺老家,掏出千块钱给贺老太太,贺老太太不肯接,爹说:“收下。我能做的也就是这点。”贺老太太很感激地作个揖,爹走到门外又回头看眼遗像,很伤感地对我说:“又个人走了。”先年,爹从李文军嘴里得知,杨福全老人去世了。
    何国庆有个大学同学在广州家酒店搞装修,叫国庆过去和他起设计。两人忙了段时日,有天很累,就上家高档的夜总会放松。舞台上,有个身材颀长着身黑西装吹着黑管的年轻人很像何五,何国庆瞪大了眼睛。夜总会结束,国庆就去台后找五。何五正把黑管往盒子里装,国庆说:“五。”五抬头看眼国庆,“怎么是你?”五更帅气了,由于瘦,棱角也有了,就显得更加坚定和成熟,张脸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熠熠生辉,目光也很亮,还很尖,刀子样闪着冷光。五问:“爸妈还好吧?”国庆说:“他们都好,只是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原来你躲在这里。”国庆的同学走过来,国庆把同学介绍给五认识,五怠慢的样子点下头,又把目光放到国庆脸上说:“去我那里吧。”
    五在离夜总会不远的街巷租了套两室厅,与另个乐手合租,人间。客厅里乱丢着东西,五掏钥匙开门,国庆走进五的房间,只见房间里到处乱丢着可乐瓶啤酒瓶和方便面盒,桌上的只茶杯里,泡过的茶叶都长霉了。五拿过瓶可乐,递给国庆,国庆说:“你平时就吃方便面?”五说:“我上午不起床,下午起床,晚上在外面吃,回来,肚子饿了,就吃碗方便面。”国庆说:“难怪你瘦了,这样下去不行的。”五说:“还好。”国庆感到奇怪地问:“你没找新女朋友?”五回答:“找女朋友好麻烦的,青蛙不咬人,叫起来嘈人。”国庆笑,觉得五说得很形象。门旁有只网袋,网袋里有几只苹果,五弯下腰选了两个,去龙头下洗了,把只苹果递给国庆,苹果干得皮都皱了,国庆没吃,把它放到桌边上,在张折叠椅上坐下说:“你该回家趟。”五屁股坐到床上,小提琴盒也在床上,看上去他好像是抱着小提琴睡觉。
    五咬口苹果说:“夜总会又没休息的,天天晚上都要演出。”国庆觉得五身上变化十分大,从前那个像孩子样快乐的五不见了,面前的五,是个对生活和对未来都提不起情绪的五。国庆说:“你女朋友失踪了,她父母到我们家好几次,询问你的下落。”五说:“你是说英语老师失踪了?”国庆点下头,五望眼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说:“我之所以来广州就是不想跟她在起。她从小就是班干部,读大学时是团支部书记,做房事时还跟你谈工作谈理想,我想起都好笑。”国庆见五说话如此冷漠,批评道:“你太刻薄了,我看音乐这东西让你想得太远了。”五点上支烟,“音乐给了人很多空间,能让人的思想自由飞翔,穿越时空的束缚。我讨厌过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国庆说:“你刚出走时,她天天来找你,还疑心我们把你藏了起来,有天晚上”五打断国庆的话道:“我就是受不了她疑神疑鬼的毛病,她多疑,我跟学校里的女老师说话,有的都三十多岁了,儿子都读小学了,她也吃醋,谁受得了?再有,我真的不喜欢那个校长,他只对漂亮的女老师客气,每次看见我都斜着眼睛。”五望着国庆,“像我这种头上长着反骨的人,还怕他?”
    国庆觉得五有点把自己朝坏的方面想,笑笑,问:“你头上长反骨了?长在哪里?”五知道哥哥在调侃他,不高兴了,坚决道:“何家的人头上都长了反骨。”国庆说:“我没长。”五分析说:“哥,你想想我们家的那些叔爷爷们,还有比叔爷爷们更老的老爷爷们,不都是些头上长反骨的人吗?老奶奶说,我们的爷爷十六岁就反社会了,结果投奔了军阀吴佩孚。几个叔爷爷,都是十七八岁就冲出父母的束缚去革命,想想那时候革命,不是拎着脑袋吗?没长反骨的人,敢革命?”国庆哈哈笑,觑着弟弟,很诧异五会这么想问题,“我这不是你这样想,你也不要这样想。”又劝五说:“现在这个社会讲安定团结,人要活得顺畅就要学会随波逐流。”五说:“哥,我更渴望不受束缚地活着,像只雄鹰样自由飞翔。”国庆说:“雄鹰?”五说:“雄鹰。”国庆觉得五的思想太超现实,学音乐的人太爱和着旋律乱想了,说:“雄鹰就别做了,做只猫头鹰吧。”
    国庆从广州回来后,把他和五见面的事跟家人说。秀梅听后大笑道:“我就晓得五迟早会走这条路,他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你们没注意,我注意了。”我看着秀梅,秀梅说:“当年你们不要他拉琴,要他搞学习,他偏要拉琴,喜欢对着干,那时候他小,没体现得这么突出。”我妈望着秀梅,秀梅又说:“他才是何家的种,桀骜不驯。放在旧(fqxs)社会,那不像他的几个叔爷爷样革命去了?!”我们都无语,秀梅越说越起劲道:“搭帮他文化大革命中年龄还小,要是当时他有十七八岁,那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爹没吭声,耳背,没听清秀梅说的话。我妈却批评秀梅说:“你不要把五说得那么吓人,他又没长三头六臂,能闹出什么事来?”秀梅见我妈反对她,就激动地叫起来:“我敢断言,五和昌盛,都是那种羽毛上长刺的公鸟,表面上温文尔雅,凶起来是能杀人的。”我和李佳彼此望眼,觉得秀梅这话说得十分刺耳。妈说:“你怎么把昌盛也扯进来了?”秀梅说她的感觉道:“你没看五和昌盛的目光,都跟刀子样锋利,他们的眼睛里射出的不是目光,是刀光。”李佳听秀梅这么形容五和昌盛,不高兴道:“没你说的那么可怕。”秀梅继续着她的话说:“承嗣的眼睛里没有刀光,生气时目光不凶没有煞气,他身上有太多郭家的遗传。五和昌盛却有叛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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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何秀梅真是张超级乌鸦嘴,这个自私自利惯了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把人都得罪光了的老女人,简直就是个老巫婆,还真被她言中了。春天里,个星期天的上午,昌盛的母亲脸惶惧地出现在院子里,脸上冒着粒粒油汗,汗是她着急急出来的。当时老奶奶坐在院子角晒太阳,只蝴蝶绕着她和月季花飞。爹坐在沙发上喝茶,妈在厨房里,何秀梅——这个只为自己生活的巫婆,倒是拎着木剑去湘江边上耍去了。我岳母也在,李佳陪她妈浇花,因为有几天没下雨了,院子的门大开着。昌盛妈走进来时,家人见她脸上的表情那么凄惨,不用她开口就知道出大事了。昌盛妈说:“奶奶李佳伯伯昌盛出事了。”昌盛妈急得脸都变了形,“昌盛把小叶和他同学打死了。”家人听说打死了人,呆了。昌盛妈急道:“我晓得小叶不是个好东西,我早就跟昌盛说了,昌盛硬是不听。”
    昌盛妈说的是这回事。小叶与昌盛谈了几年,本来谈得很好的,可是去年昌盛的高中同学插了进来。那个同学姓张,张同学在黄兴路开了家店子,做照相器材生意,赚了钱,买了辆小车,经常和昌盛小叶起玩,起喝酒,起开着车去哪里钓鱼或打鸟。昌盛只是名司机,张同学却是老板,这在小叶的心里就起了波澜。这波澜让小叶瞅张同学的眼神难免不产生变化。张同学肯定是喜欢小叶的,小叶时髦漂亮,那笑容那说话娇滴滴的声音对他都充满魔力。两人就有了情。昌盛直蒙在鼓里,不知道小叶脚踩两只船,今天躺在昌盛怀里,明天却睡在张同学的床上。张同学后来居上,想独占小叶,要小叶与昌盛摊牌。小叶想了几天,就毅然倒向张同学,与昌盛玩失踪。个星期里,昌盛打小叶的叩机,小叶始终不回话,打了几十次叩机,小叶仍不回话。昌盛急晕了,打张同学的电话,向张同学提及此事,张同学很淡漠。昌盛还没想到他身上去,只是问他说:“你看我该不该报案?”张同学在电话那头讪笑道:“报什么案?她不会有事的。”次日早,昌盛步入车队办公室,第件事就是给小叶打叩机,但直到下午,他再打小叶的叩机时,小叶才回话,对他说“我很好”。昌盛问小叶在哪里,小叶说:“在个朋友家里。”昌盛问:“什么朋友?”小叶说:“你认识的朋友。”昌盛问:“谁?”小叶和张同学决定跟昌盛摊牌,小叶说:“这两天我住在张明军家。”昌盛懵了,屁股坐到椅子上。
    那天晚上,昌盛到了张明军家。张明军住在街上,楼下就是他的照相器材商店,旁便是餐馆。张明军打电话,向餐馆要了好几个菜,还要了几瓶青岛啤酒。昌盛坐在桌旁,句话也没说,张明军也没多说话,两人埋头吃着,昌盛举着啤酒瓶喝啤酒,阴着乌云密布的脸。小叶在旁坐着,对昌盛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昌盛就望着她说:“谈什么?”张明军说:“我也很爱小叶,希望你把小叶让给我。”昌盛瞪着张明军说:“你闭嘴。”张明军不看昌盛,把目光放在桌子的菜上,说:“其实我和小叶也不是天两天,我和小叶好了大半年了。”昌盛把目光放到小叶脸上,十分愤怒(shubaojie),“好啊,你敢背着老子与他幽会,你这表子。”小叶听昌盛这么说,脸白了。张明军却做出大男人的姿势道:“昌盛,如果我们不是同学,我面都不会跟你见。”昌盛怒(shubaojie)道:“跟你这样的人做同学真玷污了同学词。”
    张明军可不想在娇艳玲珑的小叶面前示弱,他指着昌盛的脸说:“你以为你还是何公子?给我滚出去!”昌盛狠盯着张明军。墙上挂着把日本军刀,就挂在张明军身后的墙上,是张明军从文物市场上买来挂在墙上辟邪的。张明军叫他“滚出去”之前,自己还回头看了眼军刀。张明军又指着门说:“你给我滚出去!”他不知道这是他生前说的最后句话,因为他在小叶这妖艳的女人面前自大得昏了头,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后激发的能量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昌盛霍地起身,不是往门口走,而是绕到张明军身后,拔出日本军刀,——那把军刀从刀鞘里拔出来,寒光闪,同时发出锐利的鸣叫声。昌盛大骂声“去你妈的”,手起刀落,只听见“咔嚓”声,张明军的身体还是坐着,头却滚到地上,血在砍断的脖子处汹涌地喷着。昌盛傻了眼,小叶也恐惧地看着眼前的切,身体却害怕得发抖。昌盛看着那没头的身体,没倒,手臂还在桌上搁着,脖子还在往外冒血。昌盛感到自己很蠢,为了眼前这个不贞的女人,居然犯下大罪,便恨道:“都是你这表子。”小叶哆嗦着起身,想离开这间流满鲜血的房间,人走到了门前。昌盛说:“是你害死他的。”小叶伸手拉门,昌盛愤恨不已,吼道:“你别走。”小叶把门拉开半,想溜出去,昌盛抓起军刀朝小叶掷去,只听见噗地声,小叶声惨叫,军刀穿透小叶的水蛇腰,扎在门上。
    小叶是在医院死的。
    这个故事充满血腥味,好像杨雄杀妻,很古代,这样的案子,如果发生在九百年前的北宋,那可能是件惬意的事,而且发生了,还有水泊梁山可去。《水浒传》里,不但有武松杀嫂杨雄杀妻的故事,及时雨宋江也杀了自己的老婆。但是,昌盛杀女友和勾引他女友的同学这事,偏偏发生在今天,而且是拿日本军刀杀的,刀个,痛是痛快,却罪不可恕。昌盛妈急晕了,晕在沙发上,我妈和李佳给她扯痧,把她“扯”醒了,她目光黯淡地看着我说:“我怎么对得起陕北?文兵,昌盛交错了朋友,谈的爱也是个贪图享乐的女人。你定要设法救昌盛啊。”我知道自己没办法,但想到了昌盛的姑妈和姑父。昌盛的姑父李文华如今是某大军区副司令员,这样的人说句话,也许能救下昌盛的小命。我忙打电话给军花。军花在电话那头听完我的叙述后,难过道:“哥,打死人是大事,而且是拿军刀把人家的脑袋砍下来,两条人命,这事怕办不成。”我说:“昌盛是你亲哥哥的儿子,你定要设法救他。”军花在电话那头沉默(zhaishuyuan.cc)几秒钟,我把话筒递给昌盛的母亲,昌盛妈拿起话筒就哇地声哭了,脸软弱地说:“军花,你你定要救救昌盛呀”
    何昌盛像《水浒传》里的杨雄,逞时之快,欠下了两条人命。别人也是父母所生,死者的家属天天坐在法院里哭,守着法院要结果,结果就出来了。法院判处何昌盛死刑,缓期年执行。这个结果对于我们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有立即执行,法院确实是看了李文华副司令员的面子,还看了昌盛爷爷的面子。李文华副司令员开始不想打电话咨询这事,他十分生气,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发生?!但事后想,这两条人命也有错误,便打了电话,打到省军区,让军区的领导过问下。李文华副司令员很有原则,在电话里说:“犯了哪条就办哪条,不能因为他有个军区副司令员姑父就可以逃避法律制裁。”他又说:“我好像听说,那个被我侄儿打死的人是我侄儿的同学,那就不道义,怎么可以打朋友未婚妻的主意?要是在军队,这叫破坏军婚,是绝不允许的。再说,死者怎么可以在家里挂日本军刀?那样的凶器挂在家里,也不对么,这是死者自己给罪犯提供行凶的刀具啊。我侄儿年轻,火气大当然,责任还是在我侄儿身上。我岳父,也是我这个侄儿的爷爷,文化大革命初期被造反派迫害致死。九七九年何金林同志平反后,很多中央和国家领导人都送了花圈。我听他妈说,他是自己走进公安局投案自首的。话又说回来,原则是要讲的。”
    李文华的这个电话把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句话不在台面上,所以案子就拖了年零十个月,直拖到死者的家属没那么愤慨了,死者的朋友也疲了,大家都去关心别的了,几乎到了人人都忘记的程度,这个案子才判下来:判处何昌盛死刑,缓期年执行。这样判,也有定的理由,死者先对不起何昌盛,其次,刀是死者家的,不是何昌盛带去的,不是蓄谋杀人,于是可以解释为死者有不道义的行为在先,犯罪人行凶事就情有可原。再则,就杀人的过程而论,也不是刀又刀,性质就没那么凶残和恶劣。还有,罪犯杀人后,并未畏罪潜逃而是主动投案自首,这与公安机关侦破的性质又不样。案子判下来后,死者的家属没有上诉,因为人已经死了二十二个月,悲痛和愤怒(shubaojie)被时间这无形的化学剂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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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进入二十世纪后,当李文军成为孤老的鳏夫,被李佳接来和我们起住,——那时我爹老奶奶和秀梅都相继去世了——妈和我们坐在起回忆青山街时,都说青山街的拆迁工作,其实在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只不过开始是拆除青山街的东南角,挨近劳动广场的那片房子。追溯起来,那片破旧(fqxs)房屋恐怕是抗战初年,长沙“文夕大火”后,烧了房子的住家临时搭建的,后来修修补补,这处墙打撑,那处墙换砖,苟延残喘地拖到了九十年代,所以它也是青山街最先被拆除的破房屋。年后,那里竖起五栋六屋楼的钢筋混凝土砖房,住进了很多人。那不是开发商搞的,而是家单位通过区政府官员和街道办事处干部,多次与住户谐调,征收了那块地建的单位宿舍,原先的青山街住户却被迁走了。拆建那边的时候,大批的汽车都是从连接着劳动广场的街口出进,对我们这边没影响。
    两年后,青山街的东北角,突然就开始有人家往外搬,搬家的人对没搬家的人打拱手说“再见了”。不久拆旧(fqxs)房子的推土车和挖土车就轰隆轰隆地开进狭窄的青山街,房屋在这种大型机械车的推动下,纷纷倒塌,就尘土飞扬。跟着,运渣土的大卡车在青山街上马力很大地来来往往。渣土车把堆堆瓦砾运走后,运砖运沙运水泥运钢筋的大货车又跟着闹腾起来。青山街上再也没有安宁日子了,整天机械轰鸣,两天不落雨,屋檐窗台室内的桌子柜子和椅子上,甚至瓶子杯子上都会落满灰尘。秀梅和李佳只好把窗户关起来,但不顶用,那些灰尘仿佛长了能穿越门窗的翅膀,照样飞进来,落在桌子椅子和柜子上。秀梅的桌子上搁块玻璃,只要半天不用抹布抹,尽管关着门窗,手摸还是层灰。秀梅有意见了,个人跑到工地上吵,“你们建房子是你们的权利,可影响我们的生活,那就是你们不对。”工地负责人说:“抱歉抱歉。”秀梅说:“半夜点钟了,汽车还跑来跑去,我们还要睡觉不?”工地负责人说:“那是那是,我们是抓紧施工,好早日结束影响你们生活的局面。”秀梅提议说:“能不能在街上洒洒水,不至于满街的灰尘?”工地负责人说:“请你多多包涵。”秀梅再说什么,工地负责人索性不听地走开。
    过了几天,有天,都凌晨三点了,还有货车从青山街驶过,抛下连串很响的声音,那是轮胎压在碎石上,松懈的空车斗与车体碰撞的响声,这响声把睡觉容易惊醒的何秀梅从梦中无数次地唤出来,让她愤恨。她扯亮灯,索性坐在桌前练写毛笔字,直到天亮。上午,她又去工地,这次秀梅把老奶奶也拉了去,找到负责人说:“我奶奶百十岁了,这些天,没个晚上睡过好觉。你们也太不顾及别人了。”负责人望着秀梅和老奶奶,“实在抱歉,白天,大货车不准进市区,要晚上九点钟以后,大货车才能出入市区。”秀梅尖声说:“可是我们老百姓要睡觉啊。”老奶奶今年十月将满百十岁,可老奶奶头脑还非常清晰,听力也好。当然,老奶奶的模样还是老得挺厉害,头上整个没头发了,只有老人斑,眼睛也没以前尖,人要走近才能辨清是谁。最主要的是脊椎萎缩得弯了,跟什么人说话都好像是在不自觉地鞠躬。老奶奶就副鞠躬相对工地负责人说:“我杨桂花活了百十岁,从没看见深更半夜还施工。”工地负责人看着满脸老人斑和皱纹的老奶奶说:“我们也不想这样,因为市政府不准白天进大货车,就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加班加点。”老奶奶鞠着躬说:“你们如果再这样,我就告到法院里去。”负责人笑了,觉得这个老太婆模样很滑稽,说:“好啊,您如果有精神,去告吧。”到了晚上,货车照样来来去去,路抛撒着泥土,空车驶过去又不减速,就弄出片嘈杂的响声,不闹到凌晨三四点钟,整个青山街就不可能安静。
    那时候市政府还没设立管这些事的部门,而长沙市已成了个大工地,到处都在搞基础设施建设和基建,不是政府或新成立的大集团公司在建高楼大厦,就是新诞生的房地产商骗取银行的钱猛建商品楼,所以长沙市整日尘土飞扬,没有天能看见蓝天。老奶奶和秀梅去了法院,法院的人见来者这么大年纪,就很诚恳地接待老奶奶,老奶奶鞠着躬说:“同志,你们得管管啊。”法院的人叫上区里的干部起来了,区里的干部指着老奶奶说:“这位老人家是革命烈士的母亲,是青山街的老住户,你们建房,怎么可以影响她老人家休息呢?”工地负责人见区里干部脸色严肃得像块干硬的水泥,对我老奶奶的态度就转了百八十度的大弯,忙说:“老人家,从今天起,我们保证不超过十二点钟。”
    那天晚上,十二点钟后,果然就没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可是仅仅只好了几天,接着汽车声又闹腾到深夜点,再过几天,凌晨三点钟还有汽车凶猛地奔来驶去。有天,韩家的女人脸意见地对秀梅说:“我连续三天没睡好觉,汽车从门前过,叮叮哐哐片响,真要命。”曾家的男人骂句脏话道:“这是些什么人?政府就不管的?”刘家的女人走出来凑热闹说:“何姐,你们家面子大,烈士将军好几个,你去提提意见啊。”何秀梅说:“我都去三次了,这些人不听。”曾家女人说:“你怎么不带我们起去?”秀梅也觉得自己孤军奋战无法达到目的,就说:“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行人就激动地走到工地上,工地负责人老远看见他们叫叫嚷嚷地来了,慌忙躲起来。大家找不到负责人就站在工地上谩骂,有的人大声骂道:“要怪就怪我们青山街上没住市里省里的大领导,只要住那么个,这些人也不敢是这样放肆!”韩家女人尖声骂道:“旧(fqxs)社会也没有半夜里施工扰民的,你们太不顾别人,只想你们自己发财了!”曾家男人尖声吼道:“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太没有公德心太不讲道义了。”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骂声越来越激烈,几个青山街上长大的年轻人也跟着参与进来,他们可不是那种只动嘴不动手的人,捡起砖头就掷向窗户,只听见清脆的声响,玻璃碎了。众人深感快慰,猛笑。
    秀梅也愤怒(shubaojie)地拾起块砖头,砸向另块玻璃,只听见清脆的声响,玻璃散满地。秀梅又把指挥部墙上的图纸撕下来,还把桌上的台电话狠狠地摔到地上。些人见秀梅这么干,仿佛受到这个老女人的怂恿,拿起什么东西就摔,没摔烂就用脚踩,还没踩烂又捡起来再往地上砸。最后没东西砸了就提起椅子砸桌子。椅子砸烂桌子也砸烂了,临了就用脚踹门。曾家男人猛地脚把门踢烂了,大家很兴奋,几个年轻人见状,就去踢旁边房子的门,门被踢开,原来两个工地负责人躲在这间房子里。曾家男人揪着其中个姓杨的就打,姓杨的男人说:“有话好说,不要动手。”曾家男人猛地拳打在姓杨的脸上,打得姓杨的惨叫声。几个年轻人把两个工地负责人拖出房间,就你拳我脚,两个工地负责人忙抱着头说:“请你们冷静些,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要打人。”没人打算跟他们商量,愤怒(shubaojie)驱使青山街上的住户继续挥拳展腿,把两人打到地上,还不解气地你脚我脚。
    派出所的民警赶来。青山街上的人便围着民警,七嘴八舌地诉说苦衷。从上午直说到中午,把三个民警的头都吵晕。何秀梅微笑不止,因为她惊奇地发现,原来她骨子里也是个“暴民”,在这种吵吵嚷嚷混乱不堪的场合下,她不是害怕而是亢奋,竟像年轻小伙子样砸玻璃撕图纸摔电话机,并且站在那里十分起劲地叫骂看险,这哪里是个退休老教师干的事啊?!那天晚上,秀梅像哥仑布发现新大陆样,第次目光兴奋地看着李佳说:“我发现我其实也很反叛。”“你是江姐呢,可以领导革命的。”李佳说。从此,秀梅就把自己做江姐打扮,穿旗袍外罩件红毛衣,脖子上搭条长长的白围巾,因为电影里的江姐就是这身打扮。仲夏了,天那么热,实在不应该穿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旗袍了,她仍穿着旗袍,脖子上仍搭着白围巾,直到她的同事笑她,她才把围巾取下来,打算到秋天里再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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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这年十月,老奶奶做百十岁生日。本来不打算做,是李文华副司令员来电话,说他和军花十月三日来,十月五日走。爹说:“你公务繁忙,不要来。”十月三日,李文华副司令员和军花还是双双来了,当然是挂军牌的轿车送他俩到青山街的。李文华来有两个目的,是来过老奶奶的百十岁生日,二是给他母亲烧香。李文华副司令员也是老头个,头发大多白了,脸上的皮肉也松驰了。何军花也年纪大把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模样。何军花的脸上光鲜鲜的,不像秀梅,抬头纹都有三四条。多少年里,何秀梅只要看见李文华,十之八九的反应是走开,把自己消失得很彻底。这次——她第次可以微笑地看着李文华,她不但敢看她曾经深爱着的李文华的脸,还敢面对李文华的目光了。她称赞李文华副司令员穿的质地很好的将军服说:“人穿上将军服,就是显得尊贵。”李文华副司令员看眼何秀梅说:“秀梅,这么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秀梅很坦然地看着他,“当然没你司令员过得好。”李文华副司令员说:“听文兵说你退休后习起武来了?”秀梅哈哈笑,“那是锻炼身体,我现在还画画和写字呢。”
    上午十点钟,何大金穿着深灰色西装,笑容满面地走在前面,他大女儿二女儿大女婿二女婿,还有两个穿得很漂亮的外孙女簇拥着他。大女婿很高大,湖北人;二女婿是大学老师,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珊珊的女儿反而大两岁,快八岁了,丽丽的女儿刚六岁。两个小女孩说话声音尖尖的,像两只迷(xinbanzhu)人的大鹦鹉,走路蹦跳。两个小女孩还是第?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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