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41 部分阅读

    里强打起精神听晚辈们个个说自己单位上的事。老奶奶旁坐着郭香桃,郭香桃怀孕了,脸上生出些红斑,看来她又要当母亲了。小范在奶孩子,坐在旁笑看着大家人。尽管小范当了母亲,在休产假,可身上仍飘着饼干香。那年月,从糖果饼干厂走出来的女工,都是她身上这种香味儿。
    这种热闹忙坏了玉珍家桃和李佳,三个女人如今可以说是老女人了,却要为大家人做饭菜。从前在锅灶前站两个小时也不腰痛,如今站二十分钟腰就往下坠,要找椅子坐。吃过中饭,从不睡午觉的玉珍却趴在床上了,李佳也告退地回到房里,家桃坚持着抵挡阵,到底还是没经受住疲劳这支大军的攻击,也躺到秀梅的床上睡了。秀梅却坐在客厅的隅与英语老师私聊,觉得有必要提醒英语老师:“我这个侄儿是朵雄玫瑰,逗女孩子喜欢,你啊,定要看紧他。”英语老师自信地笑,“我不怕。”秀梅意识到英语老师还不晓得五身上的爱情杀伤力有多么强大,又说:“你如果不把他管好,会后悔的。”英语老师天真地说:“我们互不干涉。”秀梅似乎从英语老师那张扁平的脸上看见了她未来悲惨的命运,就不愿再说什么地起身走开了。四点多钟,李佳玉珍和家桃相继起床,又开始做家人的饭菜。吃饭时,爹说:“看到你们生活得都好,我心也安了。”
    饭桌的另端,何白玉却对自己的生活极不满意,这种在单位上不死不活的生活,让他产生了另些想法。前向他和个同事喝酒,说他想经商。那同事马上说“我舅舅有几间贴着马路的房子准备出租”。如今做生意的人十分红火,白玉是个弄潮儿,不甘心这么平淡地活着,就起了这份心。他去看了,觉得把那几间房子打通,开家饮食店会有生意。他瞧着郭承嗣说:“承嗣,你和我都学过厨师,干脆我们留职停薪,出来开个饮食店?”郭承嗣也不喜欢油漆厂的切,他甚至很讨厌闻油漆气味。他对白玉提的建议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曾经苦钻过湘菜,说:“只要你留职停薪,我保证跟着你留职停薪。”
    郭承嗣早就想改变自己可悲的命运了。他三十岁了,简直还无所有,郭宅距油漆厂几条街,他要穿过黄兴路和蔡锷路,这两条街每天都在变化。早几年,简直是夜之间,两条街都变成了商店,这让他心里有股暗流涌动,那股奔涌的暗流是他父亲那方遗传的。只因他的工作来之不易,他才按兵不动,并非是他性格好,实实在在是他不知道这改革开放是不是个圈套,就像当年打“右派”,先鼓励民众“大鸣大放”,然后再收网。他天天看报,买来《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这可是中国大地上两张最权威的大报。他读着每篇文章,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以免理解偏差,时常读到子夜。有天,小范醒来,看钟,都凌晨四点了,“你还没睡?”郭承嗣昂起颈椎已低疼的头,看着小范说:“我在想,中央真的允许老百姓致富?”小范觉得丈夫问得奇怪道:“你怎么啦?”郭承嗣想起死去的爷爷和父亲,又问小范:“上面不是骗我们吧?”小范的父亲不是“右派”,不是在惊恐中长大的,生长的环境充满欢乐就没丈夫那么多顾虑,说:“骗你个头呢,你以为还是文化大革命!”郭承嗣瞪着身体飘着饼干香的小范说:“我想出来干个体户。”这是去年二月里个星期天凌晨四点钟说的话,郭承嗣又耐心观察眺望和等待了将近年,而这年他被街上欣欣向荣的景象刺激得真有点眼花缭乱。这天晚上——这是距大年初第十五天的元宵节的晚上,郭承嗣终于动心地对他妈说:“妈,我决定和白玉哥起开家饮食店。”他妈看着他,他又说:“我走进油漆厂就想起爸爸受的委屈,就寒心。我研读过很多报纸,我发现中央是真的搞‘改革开放’。白玉哥也说,这是个机会,抓住了就能赚钱。”
    对于何家桃来说,儿子是她的心肝肉。前些年,就是她压着儿子,不让他出来干个体户,每当儿子有这方面的思想,她就像救火队员样,对着儿子这颗发热的头颅浇上瓢冷水,灭掉他发家致富的念头。但另方面,何家桃又很不甘心她们家人被人欺压多年的多舛的命运!何家桃也看到改革开放让很多贫贱的小市民成了个体户,富了,买了电视机收录机洗衣机,现在又换成了彩电,冰箱也搬进了客厅。这让何家桃既羡慕又辛酸,因为郭家可是当年长沙市最富的几家人之呀,难道郭家就这样沉寂下去?像根死藤上的几只小南瓜再不可能长大地慢慢枯死?她惆怅茫然,整整个星期都食不知味,想她压着儿子不让他干个体户是不是个错误?她尽管五十多岁,头发大多白了,看上去比同龄女人都显老,可是她的思想却比同龄的女人更坚强更活跃更上进,且比谁都希望打场翻身仗。在那些早已逝去的悲惨的日子里,郭铁城天天都是副乞求别人宽宥的可怜相,害得她不得不与郭铁城兑换位置,把自己变成男人,去呵护被命运之神击溃的丈夫,且如母狼样保护她的女儿和儿子。这些可怕的往事,不但没消亡,反而于这些年里变得更清晰了,让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使她夜不能寐。她了解儿子,儿子像她,肯学有韧性有耐力有闯劲,不是他父亲那种怕事的德性。她想了三天,终于下决心地对儿子说:“妈支持你和白玉留职停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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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我当爷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老了,很多事情干起来都力不从心,疲劳也容易上身了。过去,骑着单车去学校,上完课,又骑着单车回家,没点疲劳感。现在,开几个小时会回家,就要睡觉。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和爹起打瞌睡。李佳也老了,那个从前让许多男人动心的李佳,已是个黄脸婆。有时候,我和李佳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天不说话,因为要说的话都在脸上。我们不是没话说,而是没激|情交谈,没有激|情,就是老了。老奶奶得知她又添了个玄孙女,很高兴,“好啊,又是个北大生。”
    先年,何娟考上北京大学,扛着行李走了。从不动感情心如磐石的何秀梅竟哭了,这让玉珍和我妈都十分意外,都没想到秀梅竟对她这个侄孙女如此感情充沛。其实大家都错了,在这个家里,带何娟最多的是姑奶奶何秀梅,何秀梅用心良苦地给何娟讲了那么多巾帼英雄的故事,并非信口雌黄,实际上是为培养何娟能有远大的理想。她几乎是把何娟当女儿看,虽然辈分上她是何娟的姑奶奶。她带何娟睡,牺牲午休给这个侄孙女讲武则天穆桂英花木兰和王昭君等等女中豪杰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讲,直到侄孙女读高中,才把自己摆回到姑奶奶的位置,等着看她打造的结果。结果比她意料的还要好,她既高兴又伤心地哭了。“我是哭自己,”她对大嫂说,“何娟读大学了,好快啊,我都到快退休的年龄了。”
    有天,国庆个人回来,脸上颇有些疲倦。这天的阳光很好,老奶奶爹妈和大哥分别坐在坪上晒太阳。大家都看见了他满脸疲倦,连视力已下降的老奶奶也看出来了,并表示惊讶道:“哎呀,国庆你这是累的呀。”其实并非是因照顾孕妇和刚出生的女儿而把国庆累成这样,实际情况是他打麻将连续打三天三晚,再也没精神应付其它事了就跑回家睡觉。大哥笑道:“伯伯恭喜你做爸爸了。”爹问国庆:“你给你女儿取了什么名?”国庆答:“我给女儿取了个单名,叫何懿。”爹不认识这个字,国庆就写个“懿”字。老奶奶问:“我的玄孙女呢?”国庆回答老奶奶:“在小霞家,要等您玄孙女满月,才能带出门。”
    满了月,国庆和高小霞就抱着女儿来了。那已是十月份,那天天气比先几天暖和,但国庆和小霞怕女儿感冒,就毛衣风衣地裹着。妈接过孩子,将遮风的帽子揭开,就见张红喷喷的小脸蛋儿安祥地睡着。妈把脸凑到重孙女脸上,深吻着重孙女。重孙女被她老奶奶吻醒,见面前张陌生和苍老的面孔,惊悸地哭起来,哭声很稚嫩,但很亮。妈说:“这孩子声音尖,将来怕是个歌唱家。”小霞接过女儿,哄着。老奶奶犹如只大虾样走来说:“啊呀,我玄孙女来了。”小霞就把女儿递给老奶奶看。老奶奶居然能接住玄孙女,搂着玄孙女笑。玄孙女见张老古董似的面孔冲她笑,又愤然哭了。老奶奶称赞玄孙女说:“这哭声多响亮啊。”小霞怕女儿从老奶奶手中掉下来,忙接过女儿,解开衣扣,将发胀的奶头塞进女儿的嘴。老奶奶又走近小霞看她玄孙女吸奶,玄孙女竟斜着眼睛瞟老奶奶。老奶奶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红包里备了千块钱,递给小霞说:“这是老奶奶的点心意。”说毕,老奶奶笑得脸上的皱纹跟蛛网样颤抖。
    大姐那天也不请自来,碰上李佳和我给孙女做满月饭,大姐就去对门曾家店里买个小红包,塞两百块钱进去,打给何懿。小霞不肯接,大姐却说:“我现在有钱用,承嗣和白玉开的饭店生意好得很,上个月,人赚了两万块钱呢。”我们既惊讶又高兴,白玉和承嗣自从停薪留职开饭店后,都很久没来了。爹大哥玉珍最开始还担心他们,没想他们还争气,今年人买辆摩托车,骑着满街跑。那个年代骑摩托车,就标志你有钱。家桃身上的衣服也有变化,都是好料子,款式也新颖。又过个月,大姐又来了,有点炫耀的意思,脖子上戴着金项链,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金手镯。她把金项链和金手镯展示给老奶奶看,“都是承嗣买的,”大姐说,“我要他不要给娘买,把钱留着,他不听呢。”听上去是批评,可是大姐的脸上却流淌着幸福的光彩。老奶奶拍着孙女的手背说:“好啊,你儿子孝顺。”
    那天下午,郭香桃两口子带着他们两岁的女儿来辞行。两人办了调动手续,调深圳的家医院。郭香桃由于被爱情的蜜汁浸泡着,看上去就年轻,脸上连丝皱纹都没有,光溜溜的,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儿。她的女儿——真是对智慧男女的爱情结晶——是个聪明可爱的小精灵,她从她父亲的胳膊上下来,就笑着走进老奶奶的卧室,东翻西找,竟从大柜的底层找出了当年老奶奶请个只有条腿的画师对着何正韬初中毕业相画的遗像,“老奶奶,这是我舅外公吧?”谁都没有跟这个小姑娘说起过她的舅外公,她舅外公早在九四三年于常德会战时战死了,家里,不要说我们,就连老奶奶自己都把她这个孙儿忘光了。老奶奶疑惑道:“他是你舅外公?让老奶奶看看。”遗像上的何正韬只有十五岁,双稚嫩的眼睛两片稚嫩的嘴,鼻子怎么看也有点歪——是那个行伍出身的蹩脚画师的手艺还没到堂,画歪的,甚至连我爹都记不起这个十五岁人中上画着两撇生硬的八字胡的男孩是谁了,问:“这人是谁?”小女孩告诉她老外公说:“老外公,他是我舅外公。”
    郭香桃有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不光是丈夫陈刚带给她的——他还真是个很爱她并把爱付诸在行动上的男人,还有女儿也带给了她。谁都说她女儿是绝顶聪明的小精灵,小小年龄就懂得心疼母亲分辨是非关心她爷爷奶奶和外婆。每次去外婆家看外婆和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她都要问母亲:“妈咪,今天我们带什么礼物给外婆和哥哥?”她甚至会提醒母亲:“妈咪,外婆牙齿不好,吃不动苹果,外婆只吃得动香蕉。”对于郭香桃来说,女儿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我决定将来让陈琳玉当演员,”吃饭的时候郭香桃看着她女儿陈琳玉说,“做别的事情都太累了,教书累当医生也累,到深圳,我就打算买台钢琴给她弹,让她学钢琴。”郭香桃是那种人,认准什么事就干到底的。这点十分像家桃,当年家桃认准她父亲,就个人与全家人抗争,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年不出门,用自我禁锢的自虐方式表达对爱情的坚贞不屈,足见其人是多么坚韧又多么顽固不化。正是家桃的韧性和顽固不化,培养了郭香桃姐弟俩,使其姐弟俩也充满韧性,能在逆境中生长,犹如马齿苋,在严重缺乏养分的岩石上也能见缝插针地逮住点点灰尘生根长大。他们家人走后,爹对我说:“看着你大姐家人从困境中走了出来,爹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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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何懿是我和李佳的第个孙女,李佳看得重,何懿满周岁后,李佳硬是要国庆和高小霞住回青山街,并特意请了个小保姆。妈早退休了,闲在家里,时间就变成大量的空。国庆和小霞就两头住,青山街住几天,自己的家住几天。何懿在我们家就由我妈带。家里有个走路踉踉跄跄的何懿,又热闹了几分。这年寒假,何娟回来时好像股春风刮进来,她长得十分高挑漂亮,简直是个大美女,衣着也十分洋气。何娟读书很争气,成绩是年级前三名,随便坐在什么地方都好像有束光照耀着她,让她光彩夺目。她妈来看她,——小刘早又结婚,给她生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何娟对她母亲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她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奶奶,还有姑奶奶,她妈的比重在她心里反倒轻些。这从她拿着奶奶给她的钱上街,回来时除给自己买衣服,便是给奶奶和姑奶奶买衣服便能看出来。有天,何娟买条洋毛围巾给姑奶奶,往姑奶奶戴到脖子上时,姑奶奶简直是幸福地笑道:“何娟晓得疼姑奶奶呢。”
    何秀梅已退休,退休后的何秀梅爱上了舞剑,整天握着柄木剑,在葡萄藤下慢舞。木剑漆着银色漆,剑柄上系着红绸子。她不甘寂寞,与几个退休的女老师每天早上湘江边舞剑,舞完剑,又跟个老男人练智能气功,把峨眉剑法和智能气功练完,回到家般都是上午十点钟。回家后,自己泡杯菊花茶,加勺白砂糖,不急于坐下,而是站在客厅里慢慢喝着。喝完菊花茶,她又在葡萄藤下温习遍(fanwai.org)剑法。练完这遍(fanwai.org)剑,她还有事情要干,忙走进卧室练毛笔字。桌上永远铺着宣纸和笔墨,还有国画颜色,这都是大哥房里现成的东西。她受大哥影响,喜欢上画画了,每天午睡起床,洗把脸,就站在桌前画梅花,因为她觉得梅花是这个世界上最傲气的花,同她样傲视切。落款会写上:何秀梅作于某年某月某日。不到半年,这样的字画已在她房里挂满四壁。她请大哥指点,大哥就告诉她怎样画梅花,怎么画梅枝。大哥随便画两笔,秀梅都佩服得不得了,“你画得真好,大哥,难怪昌盛三天两头跑来找你要画。”大嫂说:“你别提昌盛了,他在你大哥手上少说要了二十幅画,拿去搞外交,张纸钱都没付。”大哥笑说:“要是我的画能给昌盛带来好运,也是好事。”大哥说完这话,就摇着轮椅去自己房间绣观音菩萨。
    半年前,台湾商人向我大哥订了二十幅观音菩萨在莲花上打坐的绣像,大哥自然就没日没夜地在硬缎上画和绣,因为香港商人也要观音菩萨绣像,说香港那边很多有钱的太太都信佛,肯花大价钱买。大哥是在这种没日没夜地绣观音菩萨像中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秒。
    大哥死的先天晚上,梦见了爷爷,爷爷在他梦里告诉他,要他把只公鸡的头剁掉,把血洒在他房里。他问为什么,爷爷在梦里说:“你照着做就是。”醒来后,这个梦仍十分清晰,大哥感到奇怪地跟大嫂说了这个梦。大嫂说:“这你也信?”大嫂不是个迷(xinbanzhu)信的女人,她是唯物主义者,认为世界上既没有救世主,也没有鬼神。再说,大嫂几年前也曾梦见过爷爷和棺材,还陆续梦见过她死去多年的父亲和母亲,梦过后,并没有任何不祥的事情发生。她起床,没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忙着为家人煮稀饭。厨房里有液化气灶,也有煤灶,煮稀饭就用煤灶。平常煤灶里留的火都是燃的,只需拔掉煤灶盖,煤就燃上来了。
    那天大嫂拔掉煤灶盖,淘米时,没听见炊壶有动静。平常大嫂淘米时,在煤灶上掇了夜的炊壶会叫,大嫂就用炊壶里快开的水煮稀饭。大嫂淘好米,伸手摸下炊壶,炊壶冰凉的,就知道昨晚留的煤火灭了。大嫂夹团藕煤到液化气灶上烧,隔几分钟,藕煤烧红了,她把烧红的藕煤夹进煤灶,再添上坨藕煤,掇上锅子,就去买包子。大嫂买包子回来,见丈夫起床了,说:“你还睡下。”大哥说:“昌盛今天要来拿牡丹图,我还没跟他画。”天完全亮了,有抹朝霞涂抹在门窗上,色彩强烈,是个令人高兴的好天气。
    家人吃过早饭,大哥就在自己房里铺开纸笔,埋着头在案板上画着牡丹花。何懿走过去看伯爷爷画画,大哥在侄孙女头上摸摸,又埋头画着。个上午被他画完,吃完中饭,他又画了个多小时,倦了,就坐在椅子上打盹,忽然人就从轮椅上栽到地上,嘭地声。当时家人都在午觉,屋里屋外充满催人入眠的氤氲空气。惟独我孙女没睡,听见响声,走拢去看。大哥挣扎着坐起,并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大嫂那天中午去湘绣大楼买硬缎,因为大哥还有两幅观音菩萨像没绣,家里没硬缎了。大嫂回来,见大哥额头上有个肿块,乌色。大嫂说:“怎么了你?”大哥淡淡道:“中午在椅子上打盹,栽了下来。”大嫂忽然想起大哥早上说的那个梦,脸色紧张了,“那我去买只公鸡,把它的头剁了。”大哥咧嘴说:“我没事。”大哥看着大嫂买来的硬缎,忙着与大嫂把硬缎上到绷子上。大哥在绷子上画了几笔,突然说:“我头有点痛。”大嫂相信大哥的梦是预兆了,家里只有几只生蛋的母鸡,就决定去南门口菜市场买只公鸡。她走到菜市场上专门买鸡的地方,都没公鸡卖,天近黄昏了,她折回来说:“菜市场上连只公鸡都没有。”
    大哥是那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想这点痛就叫苦那算什么男人?他想起台湾商人下个月月初就要来,便爬起床,坐到绷子前,开始画观音菩萨在莲花上打坐的绣像。晚上,昌盛来拿牡丹图,大哥只是对昌盛笑,又继续画观音菩萨像。其时,他头痛得汗都出来了,可他强忍着。突然,他感觉自己看不见了,视线下子模糊起来,就叫大嫂:“玉珍,我看不见了,你在哪里?”他手上的画笔掉到地上,拚命揉着眼睛,边恐惧地叫道:“我看不见了,痛痛痛,好痛的,我看不见了。”家人都紧张不堪,都拥上来望他。昌盛是来拿画的,开着小车,忙说:“大伯,我送你去医院。”大哥害怕地点头,眼睛看不见让他十分恐惧。昌盛把他大伯背到背上,我和大嫂都挤进汽车,昌盛开着车向医院飙去。大哥进医院就没再出来,照片子,头部血管破裂,血管里涌出的血压坏了视网神经。开颅,涌出来股淤血和鲜血,止也止不住,就那么流血而亡。
    大哥是累死的,假如他不那么发狠地画画和湘绣,他再活十年是没问题的。但他太有责任心又太霸蛮了,讲究信誉是他做人的准则,接下什么活就定要完成。这种点也不怜惜自己的人,当然会累死。大嫂很伤心,呜呜呜哭着。昌盛也哭了,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大伯。老奶奶和爹都没哭,估计是人老了,泪腺已干了,但两位老人都很悲痛。哭得最伤心最动情的是李文军。李文军是大哥生前挚友,也是大哥生里唯的好友。两人起长大,起上学,后来起投军,起打日本鬼子。这么多年里也只有两人走得最密,如今个死了,另个自然就无比悲伤。他趴在尸体上,捧着尸体冰凉的脸,双眼睛老泪横流。
    大哥死后,台湾商人和香港商人都相继来了。台湾商人是大哥死后的第十天来的,他在我大哥的遗像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没多说话,把我大哥绣的二十幅观音菩萨在莲花上打坐的绣像带走了,付了六万块钱。香港商人是十二月中旬来的,他不但收了我大哥所有的绣品,还把我大哥于五六十年代画的水彩写生画和随手勾的白描花卉都统统收走了。那些画都躺在我大哥的床下和柜顶上,已沉睡很多年,有的纸张都黄了或边都糜烂了,他不嫌,都要,留下了八万块钱。大嫂整天发呆,目光涣散,吃饭也不香。过了两个月,大嫂缓过气来了。妈很同情大嫂,背着大嫂说:“玉珍嫁到何家,吃了辈子苦。”爹说:“那是。”妈看着凄冷的天空说:“文军直单身,你懂我的意思吗?”妈把左右两手的大拇指竖起来动了动。爹懂了,“你跟玉珍说吧。”春节时,大哥已死去四个月了,家里因大哥去世而悲伤的气氛也被过春节冲淡了,妈觉得可以提这事了。天下午,妈说:“玉珍,姨跟你商量个事。”大嫂就望着妈,妈开口道:“姨觉得你应该找个老伴。”大嫂摇头,“退回去三十年,我会考虑。现在我根本不会朝这方面想。”妈说:“我知道你不会朝这方面想,但姨要替你朝这方面想。文军看上去身体还硬朗,我觉得你们俩合适。”大嫂惊异地看着我妈说:“姨,我不会再嫁人了。”妈亮出底牌说:“大年初,文军来拜年,我和你爹背着你跟文军说了这事,文军没提出反对意见。”大嫂生气道:“姨,你跟爹怎么可以这样?!”
    这事就没有再提。大哥死后,李文军仍常来我家。他喜欢钓鱼,来,手里总拎着条鱼,把鱼拎进厨房,开膛破肚,烧成鱼汤,家人就喝着他烧的鱼汤。李文军知道王玉珍不同意后,对我妈说:“真的没关系。”他跟没事人样,看见王玉珍还是笑,还是说话。但细心人还是能看出他有点小变化,他原来马虎(fuguodu.pro)得不行,现在每次来都穿得很讲究:西装领带笔挺的毛料裤,皮鞋擦得锃亮亮的。最主要的是,脸刮得干干净净。从前,李文军的脸上,胡子很少刮干净过。李文军把胡子刮,人就年轻十岁,脸上光鲜鲜红润润的。李文军前几年退休了,个人住着医院的套两室厅,自己洗衣自己做饭吃,打成右派后他在社会上闯荡,什么都愿意低下头学,就烧得手好饭菜。李文军烧的鱼汤受到全家人的赞美,尤其老奶奶,可以整整喝下大碗,喝得嚯啰嚯啰响,这让家人都高兴。
    通常情况下,吃过饭,李文军会找我爹下象棋,他让车,时常还把我爹打得“大败”。李文军与我爹下棋的目的是帮助我爹用脑,以免我爹患爷爷那种脑痴呆。爹的听力,于这两年更下降了,如果你不对着爹的耳朵大喊大叫,爹就不晓得你在说什么。爹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头白得没有根黑发,却没秃顶。这天,爹剪了发,修了脸,与李文军下象棋。棋下到吃晚饭时,李文军与我爹才罢手。爹要喝酒,李文军就陪爹喝,桌饭就慢慢地吃到了八点钟。月亮升上来,就挂在远处的屋顶上,圆圆的个,玉盘似的。这是五月的天气,不热,院子外的几株槐树长满了绿叶,空气中飘着树木的芬芳。有蛐蛐的叫声从墙缝里传来。爹把目光从天上收回,说:“你和玉珍的事”爹说话的声音很大,李文军望眼王玉珍的房门,那门可是敞着的,忙打断我爹说:“我尊重玉珍的意见。”次日早,爹起床,见王玉珍在厨房忙,想起来道:“玉珍,你跟文军把婚事办了吧?”王玉珍的脸竟红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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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何五于那年六月初的天,左胳膊上戴着黑纱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脸冷峻地默(zhaishuyuan.cc)哀了三分钟。何五教这所重点中学的高中音乐欣赏,他的这个举动下子在学校传开,而且他还戴着黑纱在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穿行,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这让学校领导看着很刺眼,觉得他太为所欲为太不把领导的话放在眼里了。何五其实不热爱教书工作,时常上课迟到,开会缺席,总是有女孩子围绕着他,甚至连他教的女学生也跟他眉来眼去,这早就让校长很不高兴且想找个由头整整他的傲脾气了。何五家又没死人,戴着黑纱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当然是同情那些“动乱分子”,全校的老师和干部只有他戴黑纱,也只有他站在讲台上默(zhaishuyuan.cc)哀三分钟。校长便在大会上批评他,何五却很不给校长面子,霍地起身而去。这就把自己公然搁在校长的对立面了。那天,五骑着单车回家,胳膊上戴着黑纱,吃饭时大说怪话,把今天的社会说得抹黑。爹那天的听力出奇的好,把孙儿说的怪话全听了进去,这让爹皱起雪白的眉头。吃过饭,五准备走时,爹把他留住,“你等下,”爹说,“爷爷跟你说些事。”五在沙发上坐下,爹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个英俊得让很多女孩子异想天开让很多男青年嫉妒得要命的孙子。“爷爷经历的事情比你多,”爹这样开口道,脸色威严得不容置疑,“爷爷告诉你,中国只要乱,老百姓就要遭殃。”何五有些惊讶地望着爷爷,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爷爷是挨过不少整的“反动军阀”,是应该支持他的。
    爷爷咳声嗽,昂着张头脑清晰的脸,接着道:“爷爷早年在统战部工作,研读过些中国近当代战争史,从八四0年鸦片战争开始,到九四九年解放战争结束,这百零九年里,战争在中国就从没断过,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战争——太平天国战争打了几十年,最后被曾国藩率湘军镇压了。接下来是与日本帝国主义的甲午战争,跟着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什么列强都可以跑到中国来打场牙祭,逼迫清朝政府割地赔款,直到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军推翻清朝政府,这些战争累计起来先后打了七十年。那七十年的外侵内扰爷爷没经历过,但清朝政府被推翻后,国内军阀混战,这爷爷就经历了,也打了。军阀混战期间,谁管过老百姓的死活?军阀们都想扩大地盘,对老百姓强征税,征了税就拿去买军火扩充军队。二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湖南年年发大水,洪水来了淹死人冲毁房屋老百姓只能自认倒霉,因为没人管。那时的政府,都是把老百姓当猪狗。谁为了老百姓的生活,拿钱去治理河道和修筑过防洪堤?解放后,长沙也发过几回大水,但都有政府出面治理和管,受灾的老百姓也有政府管饭管睡,不至于露宿街头,老百姓就不感到害怕。”爹说到这里,看着何五,“你大叔爷爷和二叔爷爷为什么放着书不读而要革命?就是饥民饿死或冻死都没人管。”爹接过妈递给他的茶杯,喝口茶,又举着双眼睛看着何五道:“当年的湘军军警和后来国民党的军警胆子都大得没边,随意抢夺老百姓的东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因为他们手里有枪,有枪就有切,打死人跟打死条狗样。那样的社会,土匪猖獗,军警像强盗样横行街巷。后来蒋介石倡导北伐战争,大家都拥护他,可是北伐战争才进行年,蒋介石就在国民党里大肆清党,屠杀又开始了,你老外公老外婆就是长沙‘马日事变’的牺牲者。”妈对何五点头,爹继续道:“结果引发了国共两党的战争和军阀再次混战,又打了好几年。国共两党的战争还没打完,日本帝国主义又侵略东三省,几年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跟着又是解放战争。有的战争,打就是十几年或几十年,都是打个没完没了。任何社会任何时代,只要乱,吃亏受苦的总是老百姓。”爹把目光更加凝重地放在何五脸上,“文化大革命乱了十年,老百姓就遭殃十年,爷爷你大姑妈家你小姑妈你爹不都在文革中挨整了?你亲外公你二叔爷爷不都是在文革中被整死的?这就是乱的结果。现在这十几年,生活好些了,些人却又闹起来,又要把中国搞乱,你跟着这些别有用心的人起什么哄?他们懂什么?他们经历过军阀们胡作非为的混乱年代?经历过惨烈的抗日战争?你生在六十年代,不了解旧(fqxs)中国,不要被人利用了。有些人嘴里说套,心里想的是另套,不要跟那些人和事搅在起,不然爷爷就不认你这个孙子。把黑纱摘了。”
    何五没有与爷爷讨论这些事,在他眼里,爷爷老了,固执了,思想观念也陈旧(fqxs)了。什么年代了?还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和抗日战争?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出来了,他听得头晕,把黑纱摘下,起身往学校赶去,因为他下午有课。然而,他走到教室前,数学老师站在走道上对他说,教务处的主任要他来上这节课。校长停了何五的课,摆在何五面前的是两条路,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作检讨;要不,就去守传达。何五很失望,他觉得这个社会有些变态,什么都被校长这类鸡肠小肚的人把持着,什么都是校长这类人说了算,其他人想发言想声张正义都没有机会,他觉得很没劲。另外,他这两天说的些话,明明只是跟几个关系好的老师私下说的,竟传到校长的耳朵里,以致校长在大会上厉声说:“有个别老师,希望天下大乱,说只有大乱,才有大治。”
    何五迷(xinbanzhu)惑了,他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他想不通怎么他的好友都是些告密者?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个人值得他信任,都是些墙倒众人推的角色。平常称兄道弟的,旦校长要整他,这些人就马上疏远他,看见他也不敢打招呼了,好像他是坨毒似的。他对英语老师说:“我们分手吧?”英语老师说:“为什么?”何五把这个社会想得很坏,说:“我不喜欢这个社会,人都被扭曲了,找不到忠诚找不到同舟共济的朋友,都是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损人利己的货色。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英语老师说:“你可以改啊。”何五摇下头,“我不知道是谁把我说的话出卖给校长,我很反感周边的人,每个人都使我讨厌,是谁拿我的话去校长那里讨好卖乖?我又不知道,这是我最痛苦的。”英语老师急了,流着泪说:“五,为了我,你就低下头吧?”何五不肯为她低头,他那敏感和高傲的性格不允许他站在全校教职工面前作检讨,更不允许他坐在传达室守门。他没跟任何人商量,于六月中旬的某天下午英语老师去上课时,在晾台上拉了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后,把小提琴放进琴盒,拿起黑管,还翻出几件换洗衣服塞入挎包,走了。
    那天晚上,英语老师走进青山街三号,来找五,顺便想要我们做五的工作。我和李佳玉珍和秀梅都十分惊讶。那几天英语老师急得猴子样四处奔走和寻找,最后怀疑我们把五藏了起来,天凌晨两点钟突然敲门,那急躁的捶门声,吓得我以为文化大革命又来了,忙去开门。她走进来,脸有气的模样,也不跟我打招呼,径直奔向五的房间。五的房间里,床上盖着挡灰的旧(fqxs)布毯子,毯子上还落了点灰尘,看就没人动过。英语老师轰然倒下,坐在地上恸哭,吓得我和李佳不知所措,只好答应定帮她找五。但真正得知五的消息是年半后,那时英语老师已失踪。她的父母已向派出所报案,同时掏钱印了几万张她的肖像,乘火车去全国各地的城镇张贴,可是毫无结果。
    /小
    第158章
    何白玉天生就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有创见敢干,他要是多读点书,天知道他会成为个什么人。八十年代初期,他就毅然留职停薪,与郭承嗣合伙开了家饮食店,开在蔡锷路。这几年,白玉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家走动,整天骑着辆三轮车去菜市场采购,随后又忙着招呼客人或朋友来酒店吃饭。白玉是这样忙碌,就赚了钱。还在前两年,他就不是骑着三轮车采购了,而是骑辆摩托车,身黑西装,双黑皮靴,戴顶红头盔,这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人就威风,摘下头盔,脸上自然是派瞧人不来的傲慢色彩。父亲死后,他来过家里几次,坐下,转身就不见了。那时候,长沙涌现了很多舞厅和歌厅,白玉每天晚上都跑到歌厅或舞厅里消磨时光,觉得这个社会变得好玩起来了。有天,爹把白玉叫来,对他说:“我有个想法,你妈还不算很老,你李文军伯伯直独身,爷爷想把他们俩撮合到起,你的意见呢?”白玉没想到爷爷叫他来是为这事,大声道:“好事啊,爷爷。”爹和妈听白玉这么说,颗心总算落了下来。白玉没时间在家久坐,店子里有大堆事和大堆人等他。那几个曾经跟着他在农业机械厂造反的弟兄——杨敬国王刚强和李大志,这几年陆续从监狱里放出来,又回过头来找他,这些人对何白玉点用都没有了,完全可以脚踢开,但白玉重情重义,又赚了几个钱,就关照他们。另外,还有在歌厅里结识的美女对他翘首企盼,他拎起头盔对他妈大大咧咧地说:“妈,我祝贺你啊。”便骑上摩托车走了。
    何娟考取了美国的所很著名的大学,要去读研究生,这在家里引起了不小的欣喜和振奋,八十年代末,能去美国留学,确实是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加上她考取的是那种有奖学金提供的,更是件让她奶奶姑奶奶和她爹挂在嘴里宣传的喜事。玉珍和秀梅亲自将孙女送到北京机场,看着青春靓丽的何娟拖着行李箱缓缓走进安检门,停下脚步,转身向她们飞吻,两个老女人都哭成了泪人儿。有两三个星期,玉珍和秀梅都跟丢了魂似的,炒菜忘了放盐,要不就放两次盐,咸得苦,问,玉珍说她那下在想孙女。有天李文军钓了条很肥的鲤鱼,家人吃着他亲手做的鲤鱼时,妈对李文军说:“你和玉珍的事不要再拖了,你们俩商量下,把这事办了吧。”
    两人当然商量了,商量的结果是元旦那天结婚。十二月份下了个月冻雨,但请柬已寄出,李文军有点担心落雨会不会有人来参加他和王玉珍的婚礼。十二月三十日这天,天转阴了,次日早,李文军爬起床,束金灿灿的朝霞涂抹在窗户上,个久违的红日羞涩地悬在远处的屋顶上,跟这个经受了多年磨难仍然对生活充满信心的老人打招呼。李文军高兴地叫了声:“老天爷成全我啊。”婚礼是在何白玉和郭承嗣开的蔡锷路酒店举行的,办了五桌,李文军把能叫来的同事都叫来喝他的喜酒,国庆和昌盛也来了。昌盛带着小叶,小叶着红皮夹克,下身着黑丝袜,双很高的黑皮靴,大冷天里还戴墨镜,看上去十分时髦,大家盯着她,她就娇滴滴的。菜是郭承嗣亲自下厨做的,色香味俱全。
    王玉珍和李文军给国庆和昌盛这桌年轻人敬酒时,小叶矫情地冲王玉珍娇滴滴地说:“新娘子今天好漂亮呀。”王玉珍着身红绸子衣服,衣服上绣着朵朵芙蓉花。但王玉珍真的不漂亮了,她很高兴倒不假,先两天她把头白发染黑了,人就年轻几岁,脸上抹了胭脂,还铺了些粉,皱纹也少些了。王玉珍给?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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