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梭记》第六章·筑基

    天一亮，扶风就起床了。推开屋门，只见一束束炊烟正在那些雪白的屋檐上蓬蓬升起。鸟鸣声在不知名处响着，雪河谷一片安宁景象。
    “好一幅山野风光。”南宫师在一旁感叹着。“只是看多了，未免也有些单调。外面的世界还很大，扶风，一有机会就出去走走。”
    “我明白。”
    扶风先到林原的房间，跟他聊了会。得知服药后，林原好了许多，扶风也就放心了。
    来到正屋，秀贞和他阿妈正在厨房里煮饭。扶风带回的几个朱果，正放在一张八仙桌上。
    “你身体好了？”秀贞问道。
    “好了！全好了！不知为什么，感觉现在特别有精神，好像浑身都充满了力气。”扶风说着，拿起一个朱果，问：“这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是你带回来的。”
    “我好像吃过。”扶风说着，拿起菜刀，削下一片，放进嘴里。
    “快吐了！”扶风阿妈说，“万一有毒可怎么办啊！”
    扶风吃下，把朱果递给秀贞，“姐！你吃吃看，这真好吃！”
    秀贞看扶风没事，试着咬了一口，也觉得十分甘甜，“有一股甜甜的药香，吃完感觉身体很舒服。阿妈，你也试一试。”
    扶风看她们吃起了朱果，笑了笑，拿起两个木桶就要往外走。
    “小弟你干么去？”
    “我去打水。”
    “打水？你身体刚恢复，不要乱使力气。”
    “没事的。”
    秀贞带着疑惑的神情跟出了屋外。
    “你不相信我？”扶风说。
    “你不是提不动水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腹部总是胀胀的，好像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今天一醒来，那感觉就消失了，浑身充满了力气。”扶风撒着谎，赶到井边，打上了两桶水，就往家里走，“这回你相信了吧！”
    “你真是因祸得福了！”秀贞高兴地说。
    “明年春天，是不是也要给你准备一只小雪狼了？”站在一旁的林正天看到了，也打趣道。
    这件事，自然也就成了雪河谷茶余饭后的谈资。吃过早饭，他阿妈还和许多村民，一起到山神庙上了香。
    扶风和南宫师，布置了屏蔽声音的阵法，紧锁着房门待在屋内。南宫师先让扶风把他乾坤戒里的书籍全都拿了出来，两人翻看着。主要是一些哲理经书和几本修真秘笈。
    “火莲教的修真秘笈不在这里，显然他们都是心记的。不过这几本也够你练的了。”南宫师说着又从自己的乾坤戒里拿出许多书来，“这里有历史逸闻、山川地理，也有诗词歌赋，你现在懂得太少，要多看些书，这对你以后提高悟性有帮助。这还有一本学习古修文的辞典。我们有时会遇到些古修文撰写的古书，因此古修文也是你必学的。”
    扶风翻看着书籍，有点头大，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现在的情况，身体太弱，首先，要锻炼好身体；第二，多看书储备足够的知识；第三，时常循行经络稳固基础，每天至少循行三十周天。每过半个月，增加十周天。其它的以后再说。”
    “我想学习阵法。”扶风说。
    南宫师明白扶风的心意，“算术、八卦、易学这些基础理论你都是可以看的，就怕你看不懂。真正要学布阵破阵，那也得以后再说。你才刚筑基，不能冒进。贪多嚼不烂，懂吗？”
    “好吧！”扶风有些失望地说。
    “那我一会儿就回木府灵穴，只要不是特别的修炼节点，我隔三差五会到这里来。你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前辈要回去？”
    “在这守着你干什么呀？看你对你姐姐撒娇？”
    扶风尴尬地笑了笑，“那我上午锻炼身体、下午看书、晚上筑基。这样安排可好？”
    “你自己安排，别懈怠了就行。关于锻炼身体，主要是从力量、速度、柔韧性、爆发力、抗击打能力几个方面进行锻炼。”
    “稍等，我记一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扶风随后拿出纸笔，记下要点。
    “手指、手掌、手臂、腿脚、腰、胸、肩、颈、头，乃至双眼双耳的反应速度，你要熟悉控制身体的技巧，不断开发自己的身体。由于你丹田无力，必须借助灵能之力，这倒也是一种特别的修炼法门。”
    南宫师看着扶风写在纸上的潦草字迹，“有时间也练练书法，将字写到拇指大小。这可以锻炼你的控制力。你这字实在太难看。”
    扶风点了点头说，“好！只是前辈你一下给了这么多书，我怕我看不懂。”
    “先挑能看懂的，感兴趣的看。”
    “好的！”
    “有什么问题不懂的，也可以到木府灵穴来找我。”南宫师说着，拿出一个小铃铛来，“到了木府灵穴，注入灵能，摇晃这个小铃，我就能听到。”
    多日相处，扶风对这个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的前辈高人已经生出许多好感。一时离别，倒生出些伤感来。南宫师看在眼里，笑了笑，在纸上写下一句：究畅无极境，刚坚定慧心。便隐身离去了。
    南宫师走后，扶风看着堆满桌子的书籍，生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就像一艘小舟飘荡在横无际涯的茫茫大海，原本身边有一艘大船，突然大船消失了，举目四望，他唯有望洋兴叹。
    无极之境？为何要追求无极之境？玉明子大师，修炼至元一境，几乎与仙人无异，最后功亏一篑，死了。南宫师被囚困千年，险些灰飞烟灭，又是什么支撑他挣扎求生？扶风自己又在追求什么？体力、智力、灵力……这样的修炼最终会指引他走向何方？想拜南宫师为师的时候，他也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壮些而已。
    如果黑夜里没有光亮，再也看不到群山与江河，最好的办法就是点一盏灯，先照亮脚下的路，没有比这更笨的道理。
    白雪茫茫，寂静无人的群山，从此多了一个少年挥洒着汗水的身影。
    每天早起吃了早饭，给他阿妈打好水，扶风就跑到山上，苦练身体，很少再缠着秀贞。
    肉体锻炼，没有捷径，唯苦、累二字。扶风给自己做了两个沙包，把沙包绑在脚踝上，每天负重在山林间奔跑着。上山，苦炼体力；下山，则快速在一棵棵树木之间来回腾挪，练身体反应。每一次举步抬足，灵能也跟着反复收放，一开始他总不能自然地控制灵能，做到收发自如，力度随心，渐渐他才掌握了一些技巧。
    跑完步，他又是反复抓雪、挥剑，上树，举重、扔石头……无所不用其极地锻炼开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后来南宫师还给扶风传授了一部叫《独孤九剑》的体术剑法，剑法是身体的综合训练，在一次次的砍、撩、挑、刺、截、崩、削之间，在舞花、腾跃与急奔之间，身体的协调性、爆发力、灵敏度、准确度都会得到综合训练。
    每一个项目，都要练到力不能支，丹田开始隐隐作痛，他才作罢。
    到了中午，他就回家，和家人一起吃午饭。下午抄录诗词，练过书法，他不是锁在房内看书，就是带书到山上去看。
    像有无论、大小辩、生死观、问道录、大人学这样的哲理书籍扶风暂时是看不懂的，奇闻轶事、地理志怪、人物传记之类的书籍才是他现在的心头所好。南宫师收藏的这类书籍几乎全都被扶风收入了自己的乾坤戒。
    有一天下午，扶风爬上一棵大树，在树上又看了些短篇人物传记。那些传奇人物的爱恨情仇，歌哭笑骂仿佛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合上书，望着村庄里雪白的屋顶，绵延向东的雪河与依兰山脉，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书里所说的那个世界跟我所看到的雪河谷如此不同？为家国舍生取义，为红颜翻山倒海，为什么他们的爱恨跟这里的生活全不一样？他们到底依据什么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扶风竭力回想着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却只看到片片空白。他想不起自己干过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他感到失望。我是在干什么？我是谁？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就这样沉思着……
    “小弟！小弟！”一声呼喊，把扶风从沉思中惊醒。扶风循声看去，脑袋里仍还愣愣地想着：“是谁？是谁在下面叫我？”
    “小弟！你怎么回事！天都黑了，还不快回家吃晚饭！”树下的秀贞喊道。
    “姐……”
    “快下来啊！”
    扶风渐渐晃过神来，发现太阳居然已下山了，赶紧从树上爬下来，对秀贞说着抱歉。
    扶风一下树，秀贞就气恼地打了下他，“你干么整天爬树上去？有意思吗？你不知道多危险？”
    “下次不敢，下次不敢了。”扶风笑了笑，转过身就往前走。
    “你最近怎么了？整天不是爬山锻炼身体，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出来跟大家玩。你有什么心事吗？”
    扶风思忖了片刻之后，说：“姐！我想做个有用的人。”
    “谁又说你没用了？”
    “没有啊！”
    “想进雪狼队？”
    “嗯！”
    “那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过了年，你也才十四岁。现在你肚子好了，以后肯定没问题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着，扶风问：“姐，你想过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雪狼队不带女眷，昌硕城我是去不了的。”
    “不仅有昌硕城，还有大海啊、荒漠啊、草原啊，外面的世界可大了。”
    “谁跟你说的这些，又是大哥？”
    “书里看的。”
    秀贞说：“我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就好。”
    “我以后，一定要骑着雪狼去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
    “哦！外面的世界！你现在身体好了，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
    “我要是长翅膀了，一定载着你飞。”扶风笑着说。
    “我才不要。”
    扶风在这窄小的山路上蹲下身来，笑着说：“来啊，姐！上我背上来！我带着你飞。”
    “什么？”
    “我背你！”
    “你背得动吗？”秀贞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可以的。你放心啦！”
    秀贞看他很是诚恳，不好拒绝，便爬到了扶风的背上。以扶风现在的身体，要背秀贞下山是没问题的。只是雪路湿滑，扶风才背着她走出几步，一不小心，两人就滑倒了。
    “我背得动的，就是太滑了。”扶风尴尬地说。
    秀贞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摇着头，娇嗔了一句，真没用！就往前走去了。
    “我要是有翅膀，一定带你飞？”秀贞想着这些话，心里也是暖暖的。
    夜里吃过晚饭，扶风总要陪家人聊会天。等大家各自回房间了，他才关上房门，在房间里炼气筑基。南宫师大多也是夜里过来。
    在扶风开始在身体训练中融入灵能控制之后，他对灵能的把握能力已经今非昔比。体力与灵力方面的锻炼按部就班进行便无差错，南宫师对他这两方面的训练还是很满意的。至于看书悟道，扶风本来基础就差，教起来也费劲一些。
    有一晚，扶风正在南宫师的监督下临摹字帖，南宫师也不禁抱怨道：“我南宫师，虽不是大师，那也算是修真界的一代弄潮儿，不想竟在这做了个教书匠。”
    扶风却只当没听到，“前辈！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法术？”
    南宫师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扶风的脑袋，“等你把字写好！我就教你法术。”
    扶风吐吐舌头，又低头写字。
    “一撇一捺，自有真意。”南宫师说，“看了那么多杂书，听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句话吗？”
    “这我知道。”
    “如何解？”
    “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一片叶子里也蕴含着宇宙的真谛。”
    南宫师敲了下扶风的头，说，“不要跟这世上一些腐儒一样，滥用格物致知的理念。看到一朵花，就能看到这一整个世界，穷究一片叶的道理，就能通达至极，了解宇宙。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扶风察言观色，摇了摇头，“那这句话怎么解？”
    “花有花的一个世界，叶子有叶子的一种道理。”
    “那这不是废话吗？”
    “花就是花！叶子就是叶子！格尽一物，便得此物的知识。就是叫你一撇一捺慎重对待，你懂了没？”南宫师指着扶风的字帖，“你看你这字写的。”
    “难道就不能按见微知著来理解吗？”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句话说的是吾性自足，花与叶自成一个世界。见微知著，谈论的是局部和整体的关系。前者是让你往花里的世界看，后者是让你往花外的世界看。这是两个问题，不要混为一谈。”
    扶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南宫师说：“看了局部，就能弄懂整体吗？弄懂了雪河谷，就弄懂整个世界了吗？看懂了一滴水，就能看懂大海吗？见微知著，触类旁通，经验归纳而已。但我们不能预设整体的每个局部都是一样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恰恰是要提醒我们明白，每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
    “写好一撇一捺，还要想清楚怎么谋篇布局啊！”扶风自以为这话说得不错。
    “谋篇布局？”南宫师又敲了下扶风的头，“先看明白这张纸有多大吧！”
    扶风吐了吐舌头，“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