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梭记》第三章·迷雾森林

    雪河谷的日常采药区多在雪河谷南岸方圆百里以内。迷雾森林在距离雪河谷十里左右的一个山坳里，需要翻过两座山头才能到达。迷雾森林内常年飘荡着厚厚的浓雾，这浓雾也不扩散，只在那山坳固定的区域内消长弥漫。
    在日长夜久的经验中，雪河谷的村民们发现，虽然这南岸药草的分布密度几乎不相上下，但越接近迷雾森林，出现珍稀药草的几率也就越大。
    林边由许多动物尸骨围成的散乱链条，便是这迷雾森林的边界。不可越界进入迷雾森林，是雪河谷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的祖训。多少因贪图灵药，无视这条祖训的人，最后都一去不回了。
    以灵药赐福山林，却不可打扰。雪河谷盛传，这迷雾森林里住着一位不愿与人亲近的山神。为此，他们还在林边设了座供奉山神的小香堂，每月总要祭拜一次。
    林啸华年轻的时候，曾在迷雾森林的边界附近发现了一棵灵生草，年轻无畏的他壮起胆子，闯进了迷雾森林。可他刚从地下挖出药草，人便晕倒了。是守候在一旁的伙伴，通过绑缚在他身上的绳索及时将他拖出，林啸华才幸免于难。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家昏迷了三天。
    扶风边骑着羊角鹿沿迷雾森林的边界逡巡着，一边用木棍拍打身边灌木丛上的积雪，希望能找到一只白色的枝干。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身边的迷雾森林，安静得像一片死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觉间，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无所获的扶风虽是不甘，但也只好作罢。
    他驱使着羊角鹿往回走。可是还未走出这迷雾森林所在的山坳，那羊角鹿忽然就慢慢停了下来，踟蹰不前，任扶风如何催赶也不肯挪动一步。扶风凝神一听，发现前面灌木丛的不知名处传来些莫名的沙沙声。
    突然，一声怒吼传来，灌木丛中扑出一只黄毛黑斑的大老虎。它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利牙露着寒光，怒吼着便向扶风飞奔而来。
    惊慌失措的羊角鹿，匆忙扭身逃窜。那凶恶的老虎不依不饶地追赶着，怒吼连连，虎尾像钢鞭一般扫击着树丛，刷刷乱响，震得雪粉四溅。
    羊角鹿飞速地在林间奔跑着。扶风吓得心惊肉战，以为这次是凶多吉少。哪知过了一会儿，那老虎的咆哮声却渐渐远了。扶风正诧异着，忽然羊角鹿身子一软，便匍匐在地。扶风也从羊角鹿上摔了下来。好在雪地柔软，并无大碍。
    扶风跑回去一看，他的羊角鹿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鹿！小鹿！”扶风推了推羊角鹿，可羊角鹿却始终没多大反应。扶风抬起头查看身边情形，才惶恐地发现身旁白茫茫一片，飘着浓雾。是迷雾森林，他已身处迷雾森林！
    刚出虎口，又入险地。一时无措的他为自己贸然上山的决定感到后悔，可他没有懊丧的时间，天色已越来越暗了，他必须赶紧离开这该死的森林。
    他砍了根树枝，将奄奄一息的羊角鹿绑在树枝上，强忍着腹痛，拖动树枝，找寻着来时的脚印。可哪有什么脚印，哪有什么归途？没一会儿，他就在迷雾与风雪里迷失了方向。
    “姐！阿爸！爷爷！你们在外面吗？”稚嫩的嗓音高声呼喊着他最亲密那些人，可空荡荡的迷雾森林只回复以萧瑟的风声。
    夜幕垂下，迷雾森林里很快暗了下来。扶风在黑暗中跋涉了许久，也渐渐力不能支。他瘫坐在地上，望着漆黑的森林，徒然垂泪，内心绝望。他深知今夜再无回家的希望，只好又强打精神，在一块巨岩之下，找到了一处无雪的避风处。
    他找来一些干草垫在地上，又找了许多干树枝，点起了一团篝火。四肢乏力的他抱着羊角鹿，围在火堆旁吃了些干粮。
    森林里依然只有风号声和雪落声，火苗在眼前高高低低地跳动着，映照着他身边的事物也明明暗暗地变幻着。而远处的黑暗好似一个巨大的嗜血大口，随时要吞灭他眼前这团小小的篝火，吞噬他。
    扶风给眼前的篝火添加着柴火，不敢在这样的黑夜里睡去。他不断地对羊角鹿说着话：“没事的！小鹿，没事的！你看我都好好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迷雾森林，明天我一定会替大哥找到灵生草的，明天我把你带出去，你也会没事的……”
    而羊角鹿，就这样在他的呢喃中渐渐没有了气息，没有了温度。曾带着他驰骋山野的羊角鹿，那林野间灵动跳跃的精灵，在他的怀里慢慢死去了。
    “对不起！小鹿，对不起！是我不好……”
    扶风也不知在自责中过了多久。迷蒙之中，远处的树林间忽然传来一串沉闷却快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发迫近，显然正是朝扶风这个方向而来。扶风机警地从身旁拿过自己的柴刀，缩在岩壁上，大喊到：“是谁？是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张长满黑毛比脸盆还大的巨脸出现在他的眼前。扶风还没从惊惧中反应过来，他就被这黑毛怪物抓在了手里，动弹不得，纵然手里握着柴刀，又何计可施？
    “你是谁？快把我放下来！”扶风呼喊着。那黑毛怪物只是充耳不闻，抓着扶风在漆黑的夜色里快速奔跑着。森林里无一丝光亮，他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那怪物急促的呼吸声和遍耳的嗖嗖风声。而扶风早被这一路的颠簸震了个目眩耳鸣。
    那黑毛怪物把扶风带入了一个巨大的山洞。扶风能感觉到这个山洞里温度的变化。山洞内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越加深入，他身旁的空气就越暖和。而最叫扶风诧异的是，这山洞的内腹，竟闪烁着一丝亮光。也正是借着这一丝亮光，他才看清楚，抓着他的是一只黑色巨猿！
    “大猩猩！你是这迷雾森林的主人吗？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求你快放了我吧！我爷爷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扶风被带到了一个明亮的洞穴之内。巨猿把扶风放在了一个角落，就退出几步，守在了入口位置。
    那黑毛巨猿，站起来足有一丈多高。他在入口位置，张着大口，露着獠牙，一边捶胸，嗷嗷咆哮着，一边左右腾挪着，好似是禁止扶风逃走的意思。
    扶风靠在一旁，横刀胸前。看巨猿只是一味示威，似乎没有加害之意，才逐渐定下神来环视了四周。原来这个洞穴的石壁上竟镶嵌着许多发光的晶石，难怪这洞穴能无火自明。而这个洞穴的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石桌、石凳、石架，那一排石架上，还摆放着许多的书籍，好似有人居住一般。那巨猿不通人语，不可能识字，这洞穴的主人显然另有他人。
    “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洞穴的内部忽然传来了一阵狂傲的笑声。
    “是谁？是谁在里面？”扶风问道。
    “哈哈！小鬼莫怕！我是这里的主人，人称南宫师的便是我了！不过一千年过去了，你这小鬼头应该是认不得我了！”
    “南宫师？”扶风好奇地往洞**部望去，“你是人是鬼？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现在呢？”话音刚落，洞**的一个石床之上，便荧荧发光，现出一个赤身的男子形象。他盘腿坐在石床上，那半透明的身子就像是一团水雾一样。
    那巨猿看到光影，便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是活人吗？”扶风问。
    “我现在不是活人，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恶鬼。”
    扶风看着这半透明，自称南宫师的“人”，心生好奇，“那你是什么？”
    “哈哈！我是什么？”南宫师笑着说，“我是一个灵体。”
    “灵体？”
    “没错，灵体。”
    扶风又认真看了看这个自称南宫师的灵体。单看身形，他是很健壮的，大概四五十岁的壮年模样，一头长发披散着，垂下来挂在胸前。近乎半透明的身体看着有些怪异，但言行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老虎、迷雾森林、巨猿，今天他已经经历了足够多惊险的怪事了。在这些经历里，南宫师倒算是正常的。扶风说：“那大猩猩是你养的吗？它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你能放我出去吗？”
    “那猩猩不是我豢养的，如果没错，它和你一样，也是被困在这山谷里的。它来到这木府灵穴已经一百多年了。”
    那巨猿听到这便又哦哦地叫唤起来，狂点其头，原来它倒是听得懂人语的。
    “你说什么？它已经被困在这里一百多年了？是你困住他的吗？”
    “我？不！我也记不清了，我应该已经被困在这洞里快一千年了吧！不过你来了，我们就有办法出去。”
    “我？”
    “对！你和大猩猩被困在这木府灵穴，是因为我在外面布置了七星迷魂阵。而困住我的却是他！”南宫师说着，指向了一个昏暗的角落。扶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原来还躺着一具骸骨。
    “他是个死人，他怎么关得住你呢？”
    南宫师闻言，挥了挥手，只一会儿，南宫师的石床前便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幕。“我是被他所设的锁魂阵困住的，如果再过一百年无人来救，我便灰飞烟灭了。现在，只要你帮我破了这个锁魂阵。我就可以帮你们解除七星迷魂阵，放你们出去了。”
    什么灵体、七星迷魂阵、锁魂阵？扶风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本能地拒绝着，“不不不！你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才会被关在这里的。我才不会救你出来。”
    南宫师听了笑了起来，“真是傻孩子！我都被关在这里快一千年了。莫说我生前并未存心作恶，就算我真的犯过什么错，一千年光阴，那些恩怨也早就尘埃落定了。”
    扶风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那如果我救了你，你要害我怎么办呢？”
    “你既救了我，我为什么要害你呢？”
    “谁知道？听说饿鬼都是喜欢吃孩子的。”
    “没想到，你倒是心思缜密。”盼星星，盼月亮，南宫师才等来了一个人，谁知这孩子防备心却是很重，一些话只问得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时，那巨猿有点按奈不住了，凑近来，对着扶风和南宫师指指点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好了！大猩猩！他只是个孩子，别吓着他。你让他再想想，我们也不差这一时三刻，他会想明白的。”南宫师说。巨猿闻言，烦躁地挥舞着双手又退回了原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扶风。”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学过法术？”
    “什么法术？”
    “果然没学过，那你是怎么到这木府灵穴来的呢？”
    “我是来给我大哥找草药的。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只老虎，我的羊角鹿一慌神，就误打误撞把我带到这迷雾森林来了。我的羊角鹿，也死了。”
    “你既然没练过法术，那你进了这七星迷魂阵，怎么没事呢？”
    “我也不懂。”
    “好吧，小扶风！”南宫师说，“实话跟你说，这七星迷魂阵，太久没有维护，早已成了个死阵，阵法内布满了毒瘴。而且这阵法变化多端，除非你把我救出来，否则莫说是走出这森林了，大猩猩只怕连这山洞都不会让你出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能想明白。”
    话说到这，巨猿又咆哮着，在入口处蹦跳起来，附和着南宫师的话语。
    “你放心，我不会吃你的。早在一千年前，我就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了，哪里会对你有兴趣。我只要脱离了这个锁魂阵，慢慢的我就能靠灵石恢复些法力。”
    “灵石？灵石我倒知道，那你也是修士吗？”
    “是的，我以前是修士！”
    扶风看看南宫师，又看看巨猿，扶风依然觉得这事实在太过离奇。但他也知道南宫师说的是对的，要在这大猩猩眼皮底下，快速逃出迷雾森林谈何容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扶风也无可奈何。而且这南宫师，似乎确无恶意。他略加犹豫，说：“如果我救了你，你能帮我找灵生草吗？”
    “灵生草？灵生草算什么？这木府灵穴里再珍贵的灵药，只要你喜欢，随你拿去就是了。”
    “那好吧！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出来？”
    大猩猩听了，又兴奋地嗷嗷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走到之前那具骸骨旁，把白骨扫在一旁，对地上某处指指点点，做起拔草般的动作来，咿咿呀呀叫唤着，很是滑稽。
    扶风走近一看，地上插着一个玄青色的剑柄，那剑身显然都已没入石头中了。
    南宫师解释道：“这把玄元剑，便是这锁魂阵的阵眼了，你只要把这把剑拔出来，这个阵法也就破了大半，我也就有办法出去了。”
    “那让大猩猩来拔不行吗？”
    “真是傻问题，如果大猩猩能行，我还用等这么久吗？知道灵石，那你听过名器通灵的说法吗？这玄元剑正是一把通灵的宝剑，玄元剑是不会甘受灵兽驱使的。你必须先对玄元剑滴血认主。”
    随后扶风便在南宫师的指引下，咬破了手指。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尖滑落，落在玄元剑上。玄青色的玄元剑，忽然放射出朱红色的微光，那些滴落在剑柄上的血液一丝一丝地消失在剑柄上。
    “没想到你还真是块修真的材料。火系，跟这把剑倒有些缘分。”南宫师说，“试试看。”
    扶风也不管手上的血，一把握住了剑柄。一阵炙热的灼烧感，从指间传来，经手臂直冲脑门。吓得扶风赶紧撒手，连连后退。
    “哈哈！乖孩子，没事的！”南宫师说着，“现在这把剑是你的了。”
    扶风再次走到剑旁，蹲下握住了剑柄，果然不再有何异样，只觉着剑柄还是暖暖的，就像他平时抚摸羊角鹿时感受到的温热一般。而他的意识，仿佛能感受到这一整把剑身，它有多长，多宽，全都了然于心。扶风还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他抬起头冲着南宫师笑了笑，以示感谢。
    “看看能否拔动。”
    扶风卯足劲试了试，玄元剑并无反应。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他的下腹逐渐疼了起来。直到最后腹痛一阵强过一阵，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下。
    “对不起！”扶风说。
    “没事没事！这玄元剑是锁魂阵的阵眼，而且埋在这石缝中已经快一千年了。你没学过法术，拔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你是不舒服吗？”
    “我从小就这样，一使大力气，就肚子疼。”
    “是丹田。”南宫师说。
    扶风也看过医书，知道自己疼痛的地方，正是丹田的所在，“没错，是丹田。”
    “这倒是很少见。”南宫师说，“没事。来日方长，我看你今天也很累了。今晚你先休息吧！明天开始，我教你些法门，我们一定能把剑拔出来的。”
    紧接着南宫师又对巨猿吩咐了话，巨猿就外出给扶风找了些干草。早已疲惫不堪的扶风，便垫着干草，在那张石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姐姐、爷爷、大哥、阿爸、阿妈，他们好吗？他们在担心我吗？
    对不起，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