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元翻明》第六十八章 训虎豺楹下谋徐州

    见二人已经动容,道衍便不再多言,面上不动声色,作从容状,内心则努力缓和情绪。折冲樽俎之间,毫无疑问已经尽了他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最大努力。
    两位奸猾凶狠的绿林首领久在江湖,若论讨价还价的本事道衍深知自己拍马也不能及,可在他们咄咄逼人的态势下又无路可退。面对这样的豺狼虎豹,只要先行露怯便会满盘皆输,所以道衍只能放手一搏。
    就跟这两个老家伙比狠!
    你们想要抢玥儿的肉,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贼盗之流,是否当真敢与明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
    楹下之谈向来如此,谁手上的筹码多,拳头大,谁就说了算。若想用公平、正义等道德之事直击权谋利益,无异于以卵击石,旁敲侧击,滴水不漏的言辞与气势才是取胜的关键。
    一旁的毛贵知道此时该给二人个台阶下,便收起匕首,抱拳歉然道:“在下自诩与两位兄长熟稔,才在圣女面前夸下海口,此番夺取徐州还需二位出力才是,适才莽撞之处还请见谅。”
    赵均用好似会变脸一般,时笑时怒,现在又是一副颇为平静的模样,深深地看了一眼毛贵后点了点头,“三成就三成。”
    彭大还在犹豫,没想到赵均用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粗黑的眉毛挤在一处,还是拿不定主意。
    “彭堂主也在此啊!”道衍看似不合时宜的感叹让彭大的心中又是一紧。“此前闹出了些乱子,圣女好生叮嘱我们……”
    “够了!”彭大现在忽然生出一丝无力之感,这样的感觉让他愈发愤怒。
    彭大清楚道衍这是反过头来以彭早住之事威胁,其中含义很简单:若你再不让步,我们便将此前的事情公之于众,虽然不能拿你彭大怎么样,但以教规杀了你的儿子倒是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道衍本不愿如此,因为此前一直将彭大视为忠义之士,可今日他利益熏心的样子实在令自己心生反感,必须替玥儿敲打他一番,这样的人若真的无法控制,还不如尽早赶离明教,否则后患无穷。
    “好,就依你之言。”
    凝滞沉重的气氛随着彭大的让步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道衍和毛贵的爽朗笑声。
    毛贵端起酒坛替二人斟酒,“我敬两位兄长!”
    道衍则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收入怀中,其上的火焰好似跃然而出,温柔地裹着胸膛,配合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声安慰着他,又一场危机已经悄然消除。
    毛贵、赵均用、彭大三人喝起酒,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谈利益纠葛,彼此间的恩怨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灰飞烟灭,宛如知己好友一般聊起了陈年往事。
    听着他们回忆往事,道衍也唏嘘不已,此次唇枪舌剑般的谈判能够占优,多亏了在多云山庄时彭莹玉总与他讲的那些“旁门左道”。
    那个老家伙着实是个奇人,若说他是和尚,他且在道学上臻至化境;若说他是道士,他张嘴闭嘴又都是儒家圣贤的理论;若说他是个贤儒,偏偏又天天念着阿弥陀佛。无论向他求解哪个种类书籍中的晦涩难懂之处,他都能以浅显易懂的言语来解释清楚,这样一个深不见底之人,他所渴求的又是什么呢?道衍无数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都笑着不答。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都着实让道衍钦佩不已。
    “罗舵主和李舵主到哪里去了?”又空了几个酒坛之后,彭大询问道。
    道衍虽然从不饮酒,但此刻在酒馆之中看着旁人饮酒醉倒的情景后,心中对普通人的酒量也有了个大概,可眼前这三个人几番豪饮过后,却反倒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不由得心里暗赞真是海量。
    毛贵审慎地按实回答道:“李舵主陪着罗舵主查看部署去了,晚些时候便能到徐州,罗舵主则会在我们动手后立刻想办法占领周围的村县。”
    赵均用突然慨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小声道:“这次过后,我们便是红巾军中的千户了吧?”
    道衍心中苦笑,这位赵舵主恁地如此贪恋权势?
    毛贵和彭大却一脸严肃,眼中都有些同情的目光,道衍有些不解,投给毛贵一个疑惑的眼神。
    毛贵当着赵均用的面,苦笑着解释道:“赵大哥的长子聪慧无比,能文能武,自幼便以崖山之恨为耻,立志要做个如岳鹏举一样的将军。可天道不公,他在一次官军对我们的围杀之中,不幸遇难,若他还活着,年岁应该比你还大一点。”说罢看向赵均用,安慰道:“待事成后大哥你做了红巾军的千户,贤侄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赵均用低着头,让人不能清楚地见到他的表情,只是这一番样子与先前暴戾跋扈的样子太过反差,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彭大喝了口酒,砸了咂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怨叹,自语道:“咱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有一次那些官兵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我的眉毛了,有个兄弟硬是将我拉走用后背替我挨了一刀,才救了我的性命。事后我亲自帮他上药的时候,瞧着那可怖的伤口,就想着那帮龟孙子的刀怎么就能这么锋利?父母给的筋骨皮肉一下子就能让他们给翻开了花!后来这个兄弟病死了,时间一久,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但唯独那道伤口,永远的印在了我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类似的事毛贵也经历过,此刻微眯着双眼怔怔出神,不知因此想到了什么。
    见三人陷入不同程度的哀思,道衍也陷入了沉默。自从离家开始,江南、淮西、河南,这样一路走过以后,他发现遇见的所有人莫不有着一些难以排解的愁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些惨状好似成为了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
    此时眼前的二人与央求他代写家书时潸然落泪的普通教众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一直在酒馆待到申时末,芝麻李才终于赶到。
    “罗舵主办事滴水不漏,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遍,所以便多用了时间,各位见谅。”
    毛贵微笑着问道:“可还顺利?”
    芝麻李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攻陷徐州,我敢保证三日之内,邻县尽在我手。”
    彭大和赵均用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与芝麻李相识多年,从前只以为他是个善心仗义的老实人,没想到做起事来能力竟然如此出众。道衍和毛贵在萧县便已经清楚他的能力,对其所说深信无疑。
    芝麻李看向彭、赵二人,“徐州可是此战的关键,不知两位兄弟有几分把握?”
    因为芝麻李尚且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道衍担心再生是非,所以抢先答道:“李舵主放心,莫说几分把握,二位舵主连夺城后如何守备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芝麻李眼睛一亮,“哦?如此甚好!”随即看向道衍,“小师父怎么也来了徐州?”
    道衍旋即将圣令从怀中取出示意了一下,郑重道:“此役关乎圣女威望,所以特令我与毛舵主一同前来助阵。”
    芝麻李自然认得此物,恭敬道:“既然如此,徐州的大小事宜理应由小师父做主。”
    道衍断然拒绝道:“我于军机要务不甚明了,不敢妄言。此番受圣女之命前来,一为督战,二则代圣女布意战后所需注意之处。”
    “战后?”
    “不错,方才我与其他三位舵主已经商议过了,此战既然彭、赵二位舵主为主力先锋,夺城之后从贪官酷吏所处搜查出来的财物及得到的兵甲取出三成分予他们。此外,圣女有令,但凡红巾军各部均不可侵扰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战后由二位舵主布防城门,驻扎各处县衙,所得户籍、财物、兵器、铠甲、粮食等尽由李舵主掌管分配,万不可私自分配抢夺,毛舵主则带一队人马伏于城外,以防有意外发生。”
    芝麻李仔细听着道衍的安排,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便点头应允下来。
    “此外,战事一起,各教众则尽是红巾军的一员,劳烦各位须得严格要求部下,明教向来赏罚分明,战后圣女自会亲自前来论功行赏,必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小师父放心,我赵均用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必定做到。”
    “不错,这月余时间里我们早将这徐州城的防务摸了个通透,就是硬碰硬地打上一仗,我也颇有胜算,更不用说他们是毫无防备。里应外合之下,夺取此城不过探囊取物。”
    彭大和赵均用也不是忸怩之人,既然讲好了条件,事情自然就得做好,纷纷向道衍保证道。
    天色渐深,不宜继续在酒馆逗留,芝麻李引着众人到城中一处明教据点,连夜敲定各项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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