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环视着会场,风扇呼呼地开到最大,靠近的桌面,纸张被吹得哗哗乱翻。
过了半晌,韩虎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斜签赔着笑:“老书记,事情是这样的……”
韩虎察言观色,猜测对于小煤窑的事故,老支书并不清楚,可能是哪个村民偷偷打小报告,才来看看。煤窑开了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应该不是想对小煤窑下手。而且就村里人来说,能看出小煤窑隐患,而且懂得它对村子长期不良影响的人,恐怕一个都没。乡里也许还有几个有眼界的家伙,不过这些人通常事不关己,不会赤膊上阵,非要拿下高庙煤矿。因为拿下煤矿,需要动用县里的力量,而那时候,上面的力量争斗可就不是乡里能控制的了,最后很有可能煤矿项目下马,而县里渔翁得利。这种一拍两散的事情,乡里那些人不可能做得出来。他们还指望着细水长流,每年从中捞点好处呢。老爷庙乡这些年没什么大项目,好不容易出了个高庙煤矿,不叮上来,还有天理么?
韩虎转动脑筋,觉得只要把事情说得诚恳,认罪态度较好,就没什么大事。顶多背点处分,多赔点钱。事后从各种渠道找补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么。老支书这人吃软不吃硬,而且不懂经济,让他判断这种模糊是非,比他当年带头跳进浑江抗洪还要辛苦。
他镇定下来,把煤矿事故简单说了一下。回避小煤矿开采资质以及操作规范问题,只说因为挖到古墓,几个矿工被不明有毒气体熏倒,救护工人也被熏倒。古墓所处地带很不稳定,多人下去,加上一些设备参与救护,使得压力过大,地面沉陷。
韩虎主要检讨了现场没有大型设备,不能在短时间内把埋入下面的矿工救出。而且即便国内有大型设备,价格对于一个小煤窑来说,也实在太过昂贵,无法承受。为此,他作为村长,作为高庙煤矿负责人的亲属,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至于两个家庭因为此事毁灭,他希望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他们在国内的亲属,并且会责令煤矿方面以相当高的价格支付赔偿金。另外,知耻而后勇,老爷庙村村支委以及村委会未来会在老支书的领导下,在乡党委、乡政府的监督管理下,继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杜绝高庙事件的再次发生,把改革开放进行到底。
马非差点鼓掌,这位村长的水平可真不赖啊。字斟句酌,头头是道,功课做的很好,跟网络标准文档很靠。马非刚知道,村里现在通网络,因为用的人少,速度还不慢。不过他注意到,韩虎的发言要点就是动之以情,而并非晓之以理。他应该看准了老支书就吃这个。
果然,老支书脸色和缓下来,点了点头:“你这么说还算讲理。不管怎么说,煤矿是你家丫头的,出了事故,也要承担责任吗。你这态度挺好,我放心了。只要你立场不偏,咱们还是支持你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的!”拍了拍韩虎肩膀:“小子,也别那么大压力,赔钱是要赔的,不过什么大型设备好像你们也买不起吧?买不起你还要买,这不是要把咱们村的利税大户拖垮么?糊涂!”
韩虎几乎满面笑容地连连点头,接受老支书的严厉批评。
办公室主任韩金山脸色很难看,他是矿难死者中一个矿工的的舅舅。老婆和小姨子这几天哭天喊地,要求申冤,让他头大了几圈。本来以为偷偷找了老支书,他老人家一来就能定大局,雪冤案。可是没想到韩虎的辩护词居然如此周到,把老支书头脑中设想的所有问题全都封住!什么买不起大型设备?什么古墓毒气?扯淡!你怎么不说地下飞出来几个怪物把人都吃了呢!那样,韩虎的责任不就彻底没了么,还能彻底打动老支书的同情!韩金山越想越不忿,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可现在会场里人人都屏息看着老支书,这声音分外响亮。
韩虎满心欢喜,没想到老支书还真吃这个!要是再来点眼泪,显示自己忧国忧民,心系全村,可就更好了。可惜这几天睡得不踏实,眼睛干巴,实在没表演的状态。即便如此,能够顺利过关也万事大吉。自己只要让小雪把两家死者厚厚打发,就一切ok。正要按照计划把抚恤方案说给老支书,小雪定的抚恤金金额会让抠门惯了的老支书大吃一惊吧!这张牌打下去,外加上村里人人几乎都封好口,就一切尽在掌握。
可是韩金山这一声哼,让他浑身肌肉都剧烈一跳:这个节骨眼,韩金山要演哪一出?自己可是给他封了200块的红包过去呀。难道他还有什么想法?瞪了韩金山一眼,又赶快转向韩大庚:“这事我知道错了,对这两家,村里的意见是,让高庙矿里大大出点血,小雪虽然是我家丫头,可也是矿里的负责人。她必须对死者负责!您老是我们的长辈,更是小雪那丫头的爷爷辈,您说什么,我们都没个不答应的……”
韩大庚耳朵有些背,是前些年开山炸石头修路的时候落下的病根。韩金山的动静他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一点,随即就让韩虎的表态吸引了:“你说说,要给这两家赔偿多少?”
韩虎看了看韩小雪。韩小雪乖巧地站起来,走上两步,手里拿着单子给韩大庚看:“叔爷,我们煤矿打算找到两家亲属之后,按照这个额度给他们足够的补偿。这也是我们矿的一点诚意,您老看看”韩大庚伸长脖子看去,只见两个数字,数字大得让他几乎数不过来:“丫头,你说数就行了,我不耐烦看。”
韩小雪抿嘴一笑:“每家50万抚恤金,我们明天就把钱打到村子的帐户里,专款专用。只要找到他们在国内的亲属,这笔钱立刻就汇出去!”心中得意:这两家压根就找不到什么亲戚,还怕冒领?就算把钱打进帐户,几天就倒出来了!
韩大庚被这个数字震了一下,有些口吃:“这么这么多?你们一个小煤窑怎么吃得消?”
韩小雪满脸委屈:“人命关天啊,不这样,我们良心也过不去。”
韩大庚感慨万千:“好孩子,你真是韩家的好孩子!我看,两家一共50万,就够了吧!你们一年到头能赚多少?别太亏了自己啊。”扭头问村干部:“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村干部稀稀拉拉的声音:“是啊。”
马非忽然站了起来。他个头高大,一动作,韩大庚就注意到。韩虎赶忙小声介绍:“这是我们村里新来的大学生村官,村委办公室副主任马非。不错的小伙子,很有眼力价。”后面一句声音拖得很长,,要让马非自己品品味道。
韩大庚看了看马非,眼睛一亮,问道:“小伙子一表人才,你有什么话要说啊?”
马非郁闷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凳子太不结实,韩主任踩一脚,居然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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