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我叔叔吧,”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叔叔出生之时,就天降异象,宫殿之上红云满天,那并非晨间或晚间的霞光,叔叔乃是晌午出生的,红云久聚不散,一直等到叔叔呱呱落地之后,才渐渐散去。”
“这多半是谣传,吹出来的罢了……”我心里好奇,嘴上却刻薄的嘲讽。
鄯朱那看了我一眼,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除了红云,还有另一异象,是奇香。”
我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拽着缰绳,听的愈发认真。
“宫殿里到处都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木香,叔叔出生的那殿中最是浓郁,蔓延至整个宫殿,叫人嗅了都觉神清气爽。众人皆不知这奇香的来源,直至奶娘给叔叔沐浴之时,才骤然惊觉,竟是叔叔身上散发出的味道。”鄯朱那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表情。
我以为皇室宗族之间,都是勾心斗角,是争权夺利。
可是他提及他的叔叔,甚至这些天降的异象之时,脸上竟没有半分的嫉妒、不平……我不知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他胸襟真的如此博大?
“祖父母十分看重叔叔,请了国中颇具盛名的师傅来教授叔叔。叔叔天资聪颖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预兆。他三岁能文,六岁能武,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似乎也理所应当了。哪知……”鄯朱那长长的叹息一声。
这些话,我是第二次听闻。第一次从元奚口中听闻,与此时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
“尽管祖父母已经想尽办法,却还是不能避免天妒英才……叔叔二十岁那年……”鄯朱那抿住嘴,过了好久好久,才仰头望天道,“叔叔与世长辞……”
“你说什么?”我听得投入,但听到此处也不由大惊,“你说的是你叔叔吗?”
那我师父是谁?他一口一个婶母的叫我……又是怎么回事儿?
鄯朱那却腾的笑了起来,“若是没有点儿匪夷所思的事情,又如何能叫传奇呢?婶母耐心听嘛。”
我皱眉瞪他一眼,缓缓点头,“你讲你的,我听我的,但你说的话……我怕是不能信,也就当故事听听罢了。”
他不辩解,继续说道,“楼兰有三件宝物,不能现世,早有先贤预言过,宝物一旦现世,就必引来大患。这三件宝物,皆要由君主亲自收藏。叔叔辞世,皇位落在我阿爹的身上,这三件宝物也落在阿爹手中。阿爹十分仰慕他的哥哥,自祖父将叔叔的尸身带回来以后,就冰封在宫殿之中,爹爹每日都要去祭拜。”
师父是兄长,按理说应该是伯伯呀……或许楼兰称呼不同吧,我忙把注意力收回来。
“后来不知是一高僧路过楼兰,还是爹爹梦中得仙人点播,他坚持说叔叔没有死,只是魂魄被禁锢在肉体躯壳之中,所以肉身才能一直不腐坏。若要解了这禁锢,须得用奇宝……”鄯朱那扭头看我,“如果是婶母,您会怎么做?两难的选择,拿出奇宝,就可能招来祸患,不拿奇宝,就不能救醒仰慕的兄长。”
我被他问的愣住,我会怎么做?明知这是已经发生过……或者是他杜撰出来的故事,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呼吸都乱了节奏。这真是两难……身为国君,他任何一个决定,就有可能影响整个国家,所有百姓……
“阿爹也挣扎了许久许久,但那个念头越是压制,就越压抑不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独自一人带着宝物,去了叔叔安歇的殿中。他照着梦里仙人的指示,将噬魂剑贴身放在叔叔胸前,阴阳玉与乾坤珠各放在他左右两手之中……”
鄯朱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真的特别适合讲故事。我已经多年没有如此投入的听过故事了,便是小时候听说书,也不曾这般虔诚。
“而后大地震颤,强光从棺木中爆发出来,叫人几乎无法睁眼……这时候阿爹忽然害怕了。他害怕自己这行为会给楼兰埋下祸患。”鄯朱那叹了口气,“阿爹忍住强光,闭着眼睛摸索上前,欲要收回三件宝物……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臂……当时的宫殿里,只有他与早已辞世的叔叔。他心中惊骇,只来得及夺下乾坤珠。”
我呼吸都停止了,身下的马也停下了脚步,我瞪眼看着鄯朱那,等着他把故事讲完。
就算这故事是他杜撰的,我却也想听下去。
“后来呢?”我等了半晌,他都沉默不语,逼得我忍不住催问。
“叔叔醒了,并且记不得很多事,记得的自己的名字。且他的容颜,仍旧是二十岁的样子,可那会儿爹爹都已经继任了王位,年近不惑……且叔叔早已被出去皇室宗籍,阿爹心中视他为兄长,表面却认他做了晚辈。”
我不由皱眉……这就说得通了!原先元奚告诉过我,说安罗迦的名字有疑……
“阿爹那会儿为了隐瞒他将宝物拿出的秘密,便没有将这事儿告诉任何人。也隐瞒了叔叔的真正身份。叔叔似乎一直在找乾坤珠,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要找,他只晓得自己要找一个珠子。这成了阿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秘密一直不曾被人知晓,我知道,也就在楼兰覆灭的三年之前。有预言说,楼兰将有灭顶之灾,阿爹听闻,太过自责,他觉得,正是因为他拿出宝物,救活了叔叔,才会引来大患。”鄯朱那说道。
我呼吸发紧,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总之……不太舒服。
“阿爹把前后经过告诉我知晓,并且叫我发誓,绝不告诉旁人知晓,并且把乾坤珠传给了我……他却不知,当时叔叔竟在外头偷听。”鄯朱那长叹一声,“爹爹传了宝物给我,没过七日就辞世了,他临走告诉我,这七日,是他活得最轻松的七日。”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埋在心底深处的困顿和自责,往往能压垮一个人。
内疚和连绵不绝的自我批判,总是有一种强大的摧毁力,能击垮最强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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