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起先用的乃是银针,待他取针之时,只见银针的针尖都黑了一大半。
师父后又换用了金针,待火势被完全扑灭,只剩下面目全非的黑黢黢船架子之时,师父也已经给阿旭行完了针。
“他竟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师父低声说道。
我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师父转过身来,查看绿萝的情形时,我才蹲在阿旭身边。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许多,一开始因中毒而发黑的印堂,此时也颜色如常。
我松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他宽厚的大手。
师父却把我拉进船舱,让惊鸿把绿萝也带进了船舱,“你给她行针。”
“这毒好生奇怪,一般的驱毒针法……”
“这是西域奇毒,无色无味,不易察觉,极易溶于水……”师父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他对这毒似乎十分熟悉,解毒的针法,他随口既道出……究竟是因为师父他见多识广?还是他本就知道这毒的来历?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晃而过,随即被我抛了开去。
我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将师父说的针法铭记心中,不至于出错。
师父与我说完该如何下手,便转身出去,惊鸿也跟了出去。倒是玲珑主动进来,帮我脱去了绿萝的衣裳,好方便我给她行针。
我只觉时间过去了好久,我手腕酸了,腰也酸了,总算按着师父所说,在绿萝身上走完了驱毒的针法,她躺着不动,身上却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汗气酸涩难闻,夹杂着一股子怪味儿,这大概就是驱毒的效果吧。
我心神稍松,直起腰一看,原来船早已靠岸停泊。
只是师父并未下船,却是站在船头,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地方,临水而望。
“师父……”我轻唤了一声。
“哪里不明白,或是忘了?”他立即应声。
我扯了扯酸沉的嘴角,“没有,行完针了,能叫人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裳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我与玲珑一起给绿萝换了衣裳,抬她下船的时候,我瞧见她脸色已经好了些,不似刚才那么乌沉沉得吓人了。
瞧见阿旭已经被安置在马车上,盖了薄毯,呼吸绵长均匀,我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只觉今日一天,我的心忽上忽下,简直是人间地狱,走了几个来回了……
人不十分累,心却已经疲惫的不堪重负了。
“都过去了,没事了。”师父轻轻握住我的手,他掌心温暖干燥,隐隐有蓬勃庞大的力量,似乎在传递给我。
我诧异的看他一眼,他握着我的手,上了马车,“回府。”
师父拉着我的手,让我靠进了他的怀里。
“小憩一会儿。”他温暖的手掌附在我的眼睛上,不许我再睁着眼。
他怀里的味道让人舒心,松木的清香,似乎有让人安神的功效。我原本心里乱糟糟的,我在想,究竟是谁?骗了绿萝和阿旭出来,引他们上船,给他们下毒……又放火烧船,如此阴毒的计策!
倘若不是玲珑留了心眼儿,让人一路偷偷尾随,倘若不是师父反应奇快,来的及时……倘若不是危难之中,师父一马当先跳入火海……
阿旭与绿萝有几条命,今日也死在大火之中了……如今已经坐在轻晃的马车上了,可我眼前还是河面上,火光冲天的画面呢。
我得扣下那条船上的船夫,好好问问他们,究竟是谁租用了他们的船。接了阿旭与绿萝上船的丫鬟是谁?
顺藤摸瓜我一定要把背后算计了这一切的人给挖出来!叫他不得好死!
我琢磨着竟恍恍惚惚的在师父怀里睡着了,这样精神紧张,满腹怨愤的情况下……我竟然也能睡着?是师父的怀里太过安逸?还是只要有他在身边给我依靠,便是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发愁?
我被马车外头的说话声吵醒之时,兀自琢磨自己对他的依赖,是不是已经深入了骨子里。
但外头的说话声,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醒了?”我一动,就被师父察觉了。
我没作声,却是忽的坐直了身子,猛地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向外。
马车已经停在了国师府的二门外,且前头不远,就停着好几辆马车。那车架做工装潢都讲究,且带着主人家的徽记……看起来停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马儿都无聊的啃着国师府的树叶子。
“谁来了?”我揉了揉眼睛,纵然已经看见前头那马车的徽记,可我还是迟疑的又问了一遍。
马车外头的小厮,立即躬身答道,“回小姐话,是郭家郭大夫人来了,说是来探望小姐的。”
自打师父出关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我的手参加了家宴之后。家中上下从宿卫到洒扫,见了我都毕恭毕敬,如同见了师父本尊一般。
他回答的恭敬,可我心里却骤然一冷。分明是九月秋高气爽的天,我却如坠冰窟,浑身冷的发抖。
“原来这是一个连环计。”我忍不住勾着嘴角嘲讽的笑,连笑都带出数九寒天的冷气,“先是把阿旭诱出去,下了杀招。再把郭大夫人引上门……倘若此时阿旭已经遇难,郭大夫人堵在家门口,我如何交差?”
这话我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与师父听。
他没答我,只拿银面具之下沉静的眼睛,默默看我。
我不再看他,跳下车架,叫人先送绿萝和阿旭回房安置,我也来不及更衣,便去了小花厅见郭大夫人。
郭大夫人正在客座上饮茶,茶盏旁放了好几碟精致的点心,都未曾碰过。倒是那一碗茶,已经见了底。她眼中还有急切激动之色。
看来她是真心想念阿旭的,迫不及待想亲自见一见阿旭。
我一路脚步飞快,临到花厅,却格外沉重起来。
郭大夫人来的如此“是时候”,我该如何与她交代?是不让她见到阿旭,打发她离开?还是……
此时此刻,站在花厅门前,我禁不住后怕……倘若阿旭真的被烧死在河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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