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已经浑浊的眼睛里,瞳仁闪烁着浅褐色的光……
我放下烛台,心里乱糟糟的。单从长相似乎不足以说明什么,魏国权贵多有鲜卑人,鲜卑人脸大鼻阔五官扁平……但他们中也有金发金眸之人。
我混混沌沌的离开杨家,最后是怎样与外祖父道别,怎样解释……我全然记不清了。
我也不甚明白,今晚所知道这一切,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处……是将困顿于我的疑团增大了,还是在一层层的抽丝剥茧?
我终于回到国师府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
也幸得这个月平城没有宵禁。
“小姐怎的回来的这么晚?”绿萝一直等在廊下,似是听闻了我的脚步声,立即起来迎我。
只是她动作慢,她的手还未扶上我的胳膊,便有一只手轻轻托着我的背。
我顿时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手上,这么一整夜的奔波,真的是要累散架了,有这么一只强有力的手可以依靠,实在太舒服了。
“傻大个儿,小姐累坏了,你别打扰她!”绿萝在一旁急声说道,“快扶小姐进屋歇息。”
她一面吩咐,一面打了温水来,给我洗脸擦手,又帮我脱去鞋袜,让我平躺在床榻上。
“看小姐面色疲累至极,婢子什么都不问了,您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绿萝说着,拽着阿旭往外退。
我掀开眼皮,“绿萝。”
“嗯?小姐有何吩咐?”她赶忙停下脚步。
“我真喜欢你刚才那句话。”我笑了笑。
“啊?”
“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太累了,尾音飘飘忽忽的,似乎虽着夜风远去了。
混混沌沌的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娘就站在我的床边,为我梳理着长发。阿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阿娘声音好暖好温柔,如潺潺的泉水涌入我心田,滋润着我干涸的心。
我想睁开眼睛,仔细看看阿娘的发色,看看阿娘眼眸的颜色……可是我眼皮好重,好重,怎么都掀不开。
“小姐!小姐!日上三竿了!”阿娘似乎在远去,我听到她脚步离我越来越远,她身上的馨甜的香味儿也越来越淡……不要走,阿娘!不要走!
“小姐快起身了!”绿萝猛地轻推了下我的肩头。
我忽的睁开眼,“阿娘……”
绿萝惊了一惊,瞪眼细看我的脸色,而后小心翼翼的问,“小姐做梦了么?刚刚怎么叫您都叫不醒……婢子还以为您是被魇住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的情形我记得那么清楚,那么真实,怎么会是做梦呢?
“宫里来人请您……”绿萝扶我坐起,在我背后垫了个枕囊。
“圣上来请你怎的不早些……咦?给圣上行针的日子,不是今日吧?”是我睡糊涂了吗?
绿萝连忙摇头,“不是圣上派人来的,是……是东宫!”
我心头一紧,忙转脸看她,“你说谁?”
“东宫的内侍来请,说是……说是太子妃要见您。”绿萝的眉头也皱的紧紧的。
阮诗晴要见我?她自打做了太子妃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也几乎不打交道了。我知道我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多得数不清。不过是我一时顾不上她,她也一时顾不上我罢了。
所以她现在是腾出手来,要单刀直入的对付我了?
我的瞌睡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阮诗晴叫人请我?她倒是不遮不掩,直白的很呐!”
“这是不是就叫鸿门……鸿门宴?”绿萝嘴里猛地迸出个她不常用的词来。
我笑着抬手拍她的肩,“不错啊,跟着你家小姐渐有长进呢!”
“她要是不怀好心,小姐您还能笑得出啊?”绿萝有些着急。
我不由往师父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如今离重阳节还有几天了?师父说了,他重阳节就可出关了,待我师父出山,定能一揽大局,叫这些魑魅魍魉都无从遁形!我有什么好怕的?
“没事,她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说的坦然。
绿萝却忧心不减。
不管怎么样,太子妃派人来请了不去总是不妥的。
我换了一袭白衣,腰间束了玉带,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拿玉簪簪住,就要出门。
阿旭却长身直立的站在院中,我的嘴角不由往下耷拉几分,“今日我不能带你出去。”
阿旭一听这话,似是懂了,他立时就急了,张开双臂,老鹰捕食似得把我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绿萝,叫人备车,送他回去!”我低声喝道。
绿萝面色一僵。
阿旭张了张嘴,嗷唔嗷唔的不知在表达些什么。
“小姐,婢子会看好阿旭的,您别送他走了!”绿萝竟上前替阿旭求情,这倒是叫我意外了。
她说着还上前把阿旭从道上拉开,硬拽着他立在一旁。
阿旭若是不肯,绿萝断然拉不动他,他在绿萝面前也是够乖巧了。
见他们这样我才略感安心,“别惹祸。”
说完,我往前院大步行去,临到门口骤然回头,只见阿旭还眼目灼灼的盯着我,急不可待的似乎是想跟我一起走。
我不敢再做停留,忙调头离开。
一路上我做足了心里准备,预想了许多阮诗晴见到我之后要说的话,以及我该如何巧妙应对。
可真正在东宫见到她,见到她那白皙干净,敷了细粉,显得俏丽精致的脸,以及她一身奢华富丽的宫装……她身后不计其数的宫女美婢……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一路上的腹稿,反复叮嘱自己见到她以后要虚与委蛇,甚至奉承两句……全都被一腔怒火焚烧殆尽!
“太子妃安好。”我略略拱手施礼,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了。看见她的脸,我就想起她说我阿娘如何如何被人欺辱致死……想起她一把火烧了莲嬷嬷的棺椁……若不是她仆婢众多,我真恨不得一针扎进她百会穴,生生扎死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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