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一章 土卫六

    “爸爸！爸爸！你今天要下湖里吗？能带着我吗？我要跟你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两条朝天辫，蹦蹦跳跳进跑进房间里，扑进还在床上休息的一个中年人的怀里，撒娇耍赖地说。看来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这时她又是紧张又是委屈地望着她的父亲，既怕他拒绝，似乎又期待他的拒绝——拒绝总是伴随着格外的疼爱来的。
    “宝贝儿，今天不行！”那个中年人大约在四十多岁，留着一圈分外扎眼的络腮胡，他是一副亚洲人的面孔，皮肤黄里透着一股白，就像放久了不打理的象牙似的。他被小姑娘吵醒，不过并不生气，把她从床边拖到床上来搂在怀里，用硬胡子扎着小姑娘激动的红脸蛋说道。“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带你下去！”
    “哼！我六岁啦！爸爸最坏！说话不算话！”
    “有吗？”中年人把小姑娘拉近了，把她的脑袋放在鼻子边一边嗅着一边吻了一下说道。
    “有！爸爸前年说我再长大两岁就带我下湖里，我今天六岁啦！你又忘了我的生日！你说话不算话，你要烂嘴巴！”
    “烂嘴巴吗？真的吗？”
    “真的！妈妈告诉我的！撒谎说大话，烂掉大嘴巴！”
    “真的！”中年人这时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捂着嘴说道。这时石门被推开，进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这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像马灯一样发出亮光的小炉子，她把那个小炉子放在中年人的床头，抱歉地对他笑笑。
    “小丫头今天六岁啦，一直吵着要来找你，拦都拦不住，我刚热个炉子的功夫她就溜进来了。”
    “没关系，咱们姑娘又长大一岁了呢！说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爸爸去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我下湖里！不带你就是说话不算话，要烂嘴巴！”
    “你这都教了点啥呀……”中年人对他老婆说道，“看来我不带你下去还不行了呢！”
    “怪我教，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嘴巴快……”那妇女笑起来，安顿好那个小炉子，把脸伸过来让中年人亲了一下，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还是带着她下去吧，天天等夜夜盼，就盼自己长大能去湖里看一看，你答应人家了，可不能反悔……”
    “好！今天就带你下去！”中年人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把小姑娘举到头顶摇晃起来，“姑娘长大咯！会挤兑她爸爸咯！”小丫头格格地笑着，那个妇女在旁边有些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
    “你小心点！别把她摔了！”
    “这么大的人还怕摔吗？丫头，你怕不怕？”
    “我不怕！”
    “小丫头真长大咯！胆子这么大！”
    ……
    这一幕发生在土卫六上，地球人管这颗卫星叫作泰坦，因为它被发现的时候一度被归为太阳系内巨型卫星的一颗，这是太阳系内第二大卫星，只比木卫三个子小一点点，这位大哥也比八大行星中的水星大。木卫三和土卫六是太阳系里唯二比水星个大的卫星，不过他们都没水星重，如前所述，水星就是一个铁疙瘩，她的密度极高，如果把她比作一个姑娘，她就是那种贼结实的类型，个子不大肉特别瓷实，钻头都打不进去那一类型。土卫六被地球科学家认为是最有可能孕育生命的一颗星球，因为它和地球一样表面上有液态的海洋、湖泊、河流，大气压比地球还高，是地球的一点五倍，大气里有对流，星球内部有构造活动。地球上的内部构造就是火山地震，土卫六上也有火山，不过喷的不是岩浆，而是甲烷和乙炔一类的化合物，以及……水……说出来都要吐了，土卫六上的水又比地球多，事实上太阳系这些有点个头的卫星里你得花挺大力气才能找出一个没地球水多的家伙，月球上的水也不少，在她心里呢，没理由个个都比地球多唯独月球比她少——或者就是，地球上的水不止人类发现的那一点，她的心里还有更多，不然这不符合已经观察到的规律——全是水球，地球那么牛就只有皮上那一点？所以关于地球人类也所知甚少。有一段时间地球的科学家算了半天说在地球内部、地幔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海态海洋，这个空泡里的水很可能比当时北美上五大湖所有水量加起来都多……就是说，五大湖的水加起来很多咯？还不如这些科学家脑子里的水多。
    土卫六表面极度寒冷，它表面的液体不是水，是甲烷湖，但这些液体和地球上的循环方式是一个原理，冷了就下沉，热了就上升，夏天的时候冰山融水增加，海洋湖泊就会遍布大地。冬天的时候气温下降，液体就又凝回固体。土卫六的大气主要成份是氮，占95%，这点也和地球差不多，不过没有氧，人吸几口就要窒息。人类在这里生活相对方便，你不用穿太多的防护，只要吸氧面罩和防寒服你就可以走到土卫六的土地上——记住，在火星还要穿抗压的，不是抗火星气压，是抗人类自己的气压，别让他把自己爆掉。
    有巨物恐惧症的人没法在土卫六上生活，土卫六的天空里挂着一个视差上是从地球看月球十倍大的土星大佬，再加上光环，如果角度合适这个视差能达到二十五倍。因为如上所述的条件，人是可以在土卫六表面溜达的，一出门一抬头就看见巨大的土星像祖宗一样挂在头顶，那种压迫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初期殖民土卫六的人们无一例外全部患有巨物恐惧症，他们只能呆在自己飞船里，出门溜达多以后就要脱下防寒服“投向土星”，这些人全都被冻死了——憋是憋不住的，谁们脑袋上挂这么大个巨星都想一跳跳上去，就像人在坐船的时候盯着看的话就会忍不住想跳进海里一样，所以生命选择它们生存繁衍的地方都是千挑万选，当然，除了人类，人类是被逼得四散奔逃，有什么环境就去适应什么环境，他们实属无奈。木星比土星还大，但是那里卫星上的人没有这种症状，因为大多数木卫上的殖民都在地下，日常起居看不到木星——也就是说土卫六上的人是住在地面以上的——钻不下去，越往下越硬，而且越不稳定，土卫六有非常活跃的冰火山运动。在土卫六的地表上，你记着穿防寒服的话，实际上你可以受用土卫六上的风雨雪霜，土卫六的甲烷雨每一粒雨滴都有拳头那么大，掉下来砸在身上别有一番风味——当然，因为重力小也不会像地球那样加速度高，雨滴都是慢吞吞地往下掉，让人忍不住想伸舌头去接——你可别接，一张嘴就给你舌头冻得嘎嘣脆，直接送掉小命。
    巨物恐惧症也是一代代的人克服下来的，实际上土卫六比木卫二舒坦，人吧，就像乔治说的，还是适合地表上生存的一种生物，阳光是见不太到了，起码土卫六上还有土星的照耀。土卫六的云层很厚，不过也有天气好的时候，这个时间你仰望夜空会看到特别漂亮的土星，以及土卫一二三四五七，这是土卫六上最明亮的几颗星星，再往后才是太阳——离得太远，太阳也不是最明亮的星星了，至于地球，土卫六上有大气，她的那点反光直接就被大气吸收了，土卫六上看不到地球。
    木卫二和土卫六的殖民差不多是同时开始的，但因为木星的卫星要近一些，最先被地球人霸占的是木卫二——神不神，土卫六上也有斗殴，人类就这个德性，估计是改不了了。他们初期也在土卫六上打了半天，火星人派出飞船搜寻地球人以后这帮人也像木卫二上的一样躲了起来——火星人要找地球人当然也是按着哪里适合住就往哪里找的逻辑来——不过他们不是往冰里钻，而是钻进了木卫六上的溶洞里。这些溶洞和地球上的成因都一样，是液体河流冲击形成的，土卫六上每一年，也就是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六天会有一次大潮，这是因为轨道偏心率受土星和其它几颗土卫的引力变化引起的，在土卫六上十六天换一次四季，它上面的气候变化相当激烈，这种变化就以液态的甲烷、乙烷、乙炔升腾、下降，形成河流、湖泊、海洋的冲击和涨落表现出来。土卫六上有冲击平原，有河谷，有万年不化的冰山——地球上的山是岩石，土卫六上的是水和硅酸盐的混合体，土卫六有一个厚厚的冰层，这起码为人类提供了水源。
    等初代殖民者躲开火星人的卫星安顿下来以后，又是那两点：生存和能源。吃喝其实不是什么问题，土卫六上的土壤有机物含量比地球肥沃得多，种瓜得大瓜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重力小，什么东西都拼命往大长。至于能源，靠山吃山，除了星际航行，木卫六上的能源一般用的是可燃冰，也就是固态甲烷，这东西在土卫六上多得数都数不清，问题的关键在于氧。倒好在我们说了，太阳系里不缺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氧，把水电解就能得到氧，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因为大规模的电解成本太高，一般都用作星际航行和生态供养，所以开采可燃冰就成了民用的主要能源来源，而那个小姑娘一直嚷嚷着让她爸爸带她下去湖里，其实就是去开采可燃冰——这和地球时代住在山里的人出门去捡一些枯枝败叶回来当柴火烧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