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俗人》08 仁心无悔

    杨铮输了，他输掉了在别人眼里价值千金的连胜记录。
    但他好像对输赢无感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好像变得不在乎棋盘上的胜负。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棋力已经足以媲美一级棋士乃至普通大师的水准。
    这半年学棋的经历，好像也让他在棋力增长的同时，失去了很多东西。
    比如胜负欲？又比如以前每下一盘棋的感悟。
    现在的职业棋手，或者是象棋高手，也几乎没人会去在乎棋盘内外的感悟。他们好像变成了一架架冰冷无情的机器人一样，眼里仅剩的全都是输赢。
    他们大概率是想证明什么，但是证明来，证明去，当初那份初心却又好像被这越来越看不懂的尘世改变到面目全非。
    杨铮麻木的做完了今天的工作，一旁的王起本想拉着杨铮去下盘棋。但最后她又因为她的尘世，断绝了想与杨铮博弈的另一个尘世。
    ……
    今天杨铮下班太早，他走在路上本想是直接回家，但走到一半，他又不自觉的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公园里。
    没有了李大爷的棋友们，总归还是有些寂寞。
    他们会在嘴上挂念着远去的李大爷，也会在心中祝福着李大爷，他们更会在棋盘上去告诉李大爷，他们现在过得也挺好。
    虽然这座公园的棋手普遍棋力都不高，甚至有很多人下了一辈子都是甩不掉身上“臭棋篓子”的包袱，但他们却下的很快乐。
    或许，男人的快乐，大部分就是这般简单且又纯粹。
    杨铮的到来，并没有打乱公园里棋友的下棋节奏。
    对于大部分棋友来说，他们下棋都不分棋力，只分规矩。什么是规矩？
    大概无非就是带棋盘带棋子的人，他们是公园里最大的。他们可以无论输赢的连下两盘，但到了第三盘，他们又得遵守“胜者留，败者走”的规矩，把棋盘让给下一个人。
    这种奇妙规矩，也是这间公园里棋友络绎不绝的主要原因。当然规矩也是可以被打破的。尤其是看见许久未来下棋的棋友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时，总会有很多人选择去微笑的让步，去让那位棋友走到棋盘前，插着队与胜者下棋。
    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男人的友谊吧。
    ……
    老张是第一个发现杨铮身影的棋友，作为棋盘的拥有者，他热情的招呼着许久不见的杨铮，他也顺势把自己即将要被将死的棋面轻而易举的“盘活”。
    “瘦猴你别下了，让杨铮下吧。”老张笑呵呵的说道，他也顺手指了指瘦猴身后的杨铮。
    “真有你的老张。”瘦猴自然也看出了老张心中的小九九，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棋子，无所谓的说道：“这次我看杨铮的面子主动认输，下次你可没这么走运了。”
    老张仍然笑呵呵的走上前，拉着杨铮坐在他的对面。
    他指了指桌上的乱局：“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
    杨铮望着桌上的乱局，满脑子计算的全是自己若是老张该如何用棋子去盘活这盘棋。但当他挣脱出这份习惯性的思维时，他昂起头却发现大家关切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棋盘上不该只有胜负，他应该还有着更重要的什么。
    “如果做的不顺心就换工作吧！你还年轻，不像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你还有着未来。”老张默默摆好了棋子，他又笑呵呵的说道。
    “未来？我都快要三十了…”杨铮挣扎地回道。
    “三十又怎么了？难道每个男人都要三十而立？还是说每个男人都必须要在三十岁这年成家立业？这世间有着太多太多大器晚成的男人了，更别提这世间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一辈子都只是默默无闻平凡的男人。”老张架上了他最熟悉的当头炮又说道：“男人啊，说实话，一辈子活的无愧于心就好了。”
    “无愧于心？”杨铮跳上了马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
    “嗯，就是无愧于心，所谓的心，也就指的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老张羞涩的笑了起来：“就像我以前老是想做诗人，可长大之后才明白单纯做诗人可填饱不了肚子，于是后来我便做了厨师。但是啊，活到现在，我又成为了当初想要成为的诗人。”
    “其实你想成为什么，和你现在从事的职业压根就没有关系。因为只要你想要的念头能超越着你身边所有的一切时，你自然就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老张落下了棋子，收起了笑容。
    “所以，你得笑问问你自己，你想要成为什么。”
    杨铮久久没有落子，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棋盘上的兵荒马乱，脑子里全都是空白。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去成为别人想让他去成为的人，他也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该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去成为铁骨铮铮的人吗？杨铮移着马，问着自己。
    又或者是去成为之前那个为了领导口里所谓“我们的理想”，而拼命奋斗的人呢？
    老张望着若有所思的杨铮，他手上的棋子可没闲住。自从上次输给那个能上电视的网红之后，老张也算是苦练了一番棋艺，起码现在的他学会了“藏”，也学会了“杀”。
    不过，他明显是学艺不精。也明显，他的杀招，尽藏在手中的“兵”上。
    这大概是老张最喜欢用的杀招，也是他一直梦寐以求想在棋盘上用的杀招，这种杀招就是仅用一个微不足道小兵，去吃对方的仕，然后直接引发抽车，或者又是干脆利落的绝杀。
    这种杀招，是不现实的，但就算在怎么不现实，又能比得上他儿时想做诗人的梦想？
    他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剑客，在杨铮恍惚之间，一步一步藏着他作为剑的“兵”。
    而杨铮也在恍惚中小瞧了这个兵，他放任着老张将手中的“兵”杀进自己的后营。也放任着老张炮镇中线，双車以左右开道的凌厉攻势，连番袭击自己的后营。
    只可惜，当老张的兵即将要吃掉杨铮这边的“士”时，杨铮先他一步喊出了将军。
    有时，事事并不能随人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老张并没有因为自己慢出一剑而有着丝毫的懊悔。
    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像这盘棋，虽输，但他心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