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俗人》07 无所不能

    想要战无不胜，就必须要抛弃人类绝大多数情感。
    这是老周养母阿芬曾告诫他的话，他的养母阿芬天生丑陋，无父无母，历经磨难，才艰难成为野道士弟子在乱世中学棋。在那个动荡的乱世，阿芬最巅峰的时刻，就是她曾挑战棋院院长，以一敌五未曾落败。
    她也曾想把老周训练成比她还要杰出的象棋高手，所以她把老周关进破庙里让他专研着道士留下的棋谱，好让他在二十岁之前学到了道家的“圆”。为了让他画好道家的“圆”，阿芬不惜以失去单臂的代价，去与侵略者军官下棋，赌注就是那在很多人眼里如同废纸般的棋谱。
    只可惜阿芬好像忘记了，忘记了就算有棋谱，棋盘，棋子。下棋最重要的棋心这玩意儿，可是需要时间才能积累出来的。
    想要真正的战无不胜，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直到阿芬闭上眼那一刹那，她才明白，她一直以来，都不是想让老周在棋盘上战无不胜。而是期望着他在没有她以后的人生里，也能凭借象棋去自己养活自己。
    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对老周说出这句话。
    或许她也没想到，她之前的严厉，还有苛刻，一直都成为了老周的心魔，直到她死去，老周才真正的拥有了棋心。
    老周再拥有了棋心之后，他过上了阿芬一辈子都没有过上的生活。他也如阿芬所愿，用象棋养活了自己。
    但不知何时起，老周的棋心又不见了。
    当他拿到特级大师头衔之后，想要去和新人下棋时，总会有人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这不行。当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肆虐国内名家时，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战无不胜时，又有人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那不行。
    当这不行，那不行凑在一起时。他握子的手，却只学会了放下。
    当他习惯了这些那些之后，他才猛然发现，现在世界接纳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他也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失去了自己那“战无不胜”的棋心。
    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想要找到那因为这不行那不行而离去的棋心，但不料他不仅没找到，还发现身边和他一样的人也都失去了棋心。
    那棋心去哪了呢？
    他问着苍天，问着余生。
    但苍天还有余生不会告诉他答案。
    他们只是冷漠的看着他，推出了那更为先进的人工智能，他们好似再说，没有心的棋手，比你们这些曾经有过棋心的人更为厉害。
    当沧海化为桑田，当希望被寄托在下一代时。
    有没有棋心好像也变得不重要了。
    毕竟，象棋不再是以前的象棋了。
    ……
    “将军”他终于吃掉了对方挡在将军前面的单士，兴奋，喜悦还有那即将获得胜利的成就感，让他控制不住扬起了笑容。他似乎也在这一步，确认了对方的实力远远不如他。
    杨铮听着这声将军，他笑了起来。
    他架上了另外一只士看似徒劳的换掉了他那只闯过“千军”的马，刹那间，整座棋盘也因为他的这个“士”又豁然开朗。
    当四周议论的声音，盖过了他刚刚浮现的笑容，他才猛然发现整座棋盘上居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心”字。
    他望着这个“心”字，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兴奋、喜悦、还有那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好似在这一刻，被一盆冷水所泼醒。
    不但是他，他另外的两个同事，也意外的发现他们两的棋盘上，也写着一个大大的“心”字。
    他们三个人望着这三盘棋，心中忽然又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们好像一直都没让对手认真起来。他们似乎一直以来，都抛弃了一个作为象棋爱好者以及棋手的本“心”。
    当他们选择用棋盘外规则外的规则去约束棋盘内的规则时，那他们也大致已经输了。
    “你究竟是谁？”他拼命在公屏上打着字，那份大内高手的谨慎还有沉稳，似乎随着他这五个字，化成了一个笑话。
    “我？只是一个象棋爱好者罢了。”杨铮看着对手落子倒计时即将结束时，他打出了这一行小字，也随手点下了催促的按钮。
    那一声声带着童真童趣的催促声，在所有人耳里就像是一声声嘲讽。
    嘲讽着在这个“唯利是图”的虚拟世界里，好好下棋似乎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最难做到的事情。
    棋手的价值其实就是好好下棋，好好下棋也是棋手对于自己人生的最好交代，虽然人生不需要交代，但人活着总归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
    毕竟，人和机器不同，人也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不同。
    人有“心”，正因为这个“心”字，人世间才有着“善恶美丑”和“是非曲直”。
    也因为这个“心”字，世界才会有着无数角度以及超越本身的美丽。
    这是杨铮在今天写的第四个心字。
    这四个心字，虽然没有让他找到自己的本心以及老周所期望的“棋心”。
    但这四个心字却写出了他的初心。
    对待象棋的初心。
    ……
    连胜五十场的小仙女被击败了。
    这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因为它代表着新的记录可以去创造，虽然大家对于小仙女最后三场棋到底输没输有着争议。
    但是也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她”输了，输给自己的自大。
    但是，在他心中，是自己输了。
    因为他的对手让他记起了自己下棋的初心，那份对待象棋曾经比生命更热爱的初心。
    他点着一根烟，在他身边他的两名同事，还在复盘着对手与他们对弈的那盘象棋。
    那两名同事与他不同，他们都是职业棋手，虽然他们也看到这个“心”字，但他们却没有他这般深痛的感悟。
    因为在他们心中，二级棋士已经是他们职业生涯的尽头，也在他们心中，那份曾经热爱象棋并想出人头地的棋心早就在别人的天赋和自己的生活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他们复盘着象棋，只是为了完成工作。
    他们的棋心，也大概随着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再也回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