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恋红裳》113 告别

    天微微泛亮，简昆早已身披戎装。
    昨夜伤了太久的神，一觉醒来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么早就收拾东西。”
    程启仁方才束好发，打量起他那张坚毅的脸庞。
    “嗯。”简昆轻抿着唇角，似乎又在不动声色地隐忍着什么。
    “昨日是我失礼了，还请师父见谅。”
    他恢复了往日的礼节，程启仁却并不介意他的所为。
    “你失去心爱之人，自然失落，为师理解。”
    他凝望着简昆的蓝眸，面色严肃。
    “离开之前，再回一次桐巷吧。日后不知归期，心中也有个挂念。”
    昆子则心头微微一怔，眼神有些刻意的躲闪。
    “不必了，既要戍守边海，就该心无旁骛，不做它想。”
    简昆的眼睛越发的失神，是种莫名的伤感。
    “念家又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听为师的话，还是回去看看吧。”
    程启仁了解徒弟伪装出的心思，却触及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可是……”
    简昆的面色有些犹豫，他忽而停下了收拾包裹的手。
    “我闯下了大祸，实在无颜归乡。或许，他们并不愿意看见我。”
    “我知道你自责，可是有些事情终要去面对。我们可以再迟些再动身。”
    “但离开这里之前，你必须要将一切都放下，听为师的话，和桐巷告个别。”
    简昆忽而安静了，半晌之后，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午日，阳光斜照进小小的茅屋。
    发丝微微泛白的男子依旧倚在屋口吐着烟圈。
    眼眸触及少年身影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烟斗忽然掉在了地上。
    “昆儿，你回来了。”
    很少见父亲对自己这般热情，简昆一怔，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阿爸，我……”
    他的薄唇轻颤，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简承业一把拥抱住了。
    “什么也不必说，你能回来就好。你阿娘已经做好了饭，就等着你呢。”
    待简承业缓缓地将他松开，简昆的胸口竟有些发热。
    这是他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抱他。
    终是上了饭桌，今天的饭局很安静。
    阿娘和兄长都不停地为他夹菜。
    就连一向冷漠的简承业也定定地望着他，久久没有动筷子。
    倒是简昆望着那一桌子好饭，心不在焉地将米粒往嘴里扒着。
    “明天就要走了，去边海要照顾好自己。”终是简承业吐出了那句话。
    简昆却忽而有些握不住筷子，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慌忙地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回应父亲些什么。
    “离开家的这些天，你还好吗？我们都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简承业难得多嘴，他轻叹了口气。
    “整个霓光岛都在通缉你，你知道我和你娘有多担心你吗？”
    简昆却再也吃不下饭了，手中的筷子抖落在桌上。
    他忽而站了起来，下一秒的举动却有些出人意料。
    只见简昆一拂自己的衣袖，双膝跪地。
    他跪得端正，那双蓝眸却有些出神。
    “你这是坐什么，快起来。”
    叶音一惊，便想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扶起。
    简昆却缓缓地俯身，额头叩地，“简昆不肖，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
    言语间，他又再次叩首。
    “我触犯律法，私自潜逃。本不应该这般固执，此次被流放边海，还险些连累家里。”
    他咬了咬自己的唇，额头磕地的声音倒越发沉重了。
    “我闯下横祸，不孝不悌。本已无颜再回来，只是心里仍有几分挂念。”
    简昆唇角轻颤着，眉宇微锁。
    “昆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快起来。”
    简航连忙要将弟弟扶起，昆子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长这么大，昆儿从未拜过父母。现如今要戍守边海。日后只怕无法在身边敬孝。”
    叶音慌忙地向简承业使眼色。
    简父却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将跪在面前的少年慢慢扶起。
    “即便你犯了再大的错，为父也从来没有怨过你。”
    没有任何征兆的，他开始抚摸起少年的脸。
    “一直以来，你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心爱之物，又何错之有？”
    简承业苦笑，像是从未说过这般掏心窝的话。
    “从前我总是责怪你不够懂事，可是现在想想，你心气高，我又何必阻拦？”
    “你沙场御敌，浑身的伤。我虽疼惜你，可却也一直以你为骄傲。”
    “我从未觉得是你拖累了这个家，反倒一直以你为豪。”
    简昆的眼泪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转。
    尽管他很不情愿在简承业的面前落泪，却有一种抑制不动的冲动。
    “阿爸，对不起。如果我不修习剑术，不对那个女子动心，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不能自已。
    “那你后悔吗？”
    昆子摇了摇头，简父则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是如此，那便走下去。不要辜负了你最初的坚持。”
    “流放边海并不可怕，只要你的心里还有一口气，有朝一日，你终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清凉的夜晚，简昆最后一次来到了霓光岛的海滩。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独自一人凝望着大海。
    午夜的海面平静，却有种莫名的惆怅。
    没有星星的夜晚，简昆望着天空的那一轮孤月，又一次想起了她。
    “公子，我的荷包漂亮吗？若是喜欢就送你吧。”
    “我从未爱过你，我只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简昆，你不要走好不好，简昆。”
    他思虑着越发入神。情到深处，苦涩感却浸满了他的心口。
    把弄着手中的木枝，他蘸了蘸海边潮湿的沙粒，随即掏出了衣衫中的萱纸，在上面写道：
    “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却因为身世的卑微无法和她在一起。
    或许在爱上她的那天，我早该想到这个结局。
    可我就是不甘心，即便被流放，我还一心想要得到她。
    我可以战死沙场，为族效力。可我更不怕为她弑君。
    或许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阿莲，等着我……”
    写下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简昆将信纸塞进了海边的漂流瓶里。
    他并非怕这些话被谁看见，却狠狠的一甩，将它扔进了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