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完结)》第40部分阅读

    掌事(完结) 作者:
    么整了。”常头儿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喏,这是我们东家的亲笔信,自己拿去看吧。”
    给银子都没收,墨紫就发现这个常头儿,虽然粗声粗气的,说话调高,人其实不算恶劣。同时,她双手接过信。
    常头儿见翻身上马,“墨哥,我叫常吉,这小子叫陈志,你三日后来日升,报出我俩的名字,我们就来迎你。”
    陈志笑嘻嘻,指指大门口红萸船场的牌匾,“墨哥,这红萸早该谢了,你哪儿找来的?”
    “那是木头雕的。”墨紫耸耸肩。生病时无事雕着玩的,就挂在牌匾上显摆两天。
    常吉顿然一惊,缰绳不小心拽太紧,马儿嘶嘶呼气。
    陈志眨不动眼,一脚差点踩空了,“假花?”
    墨紫点点头,笑容光明,“假花。”
    “怎么可能?那花瓣随风动,还有蜜蜂——”身为一名合格的船工,眼力必须要好。他看得那么仔细,蕊芯子上的粉粒都很清楚。
    “我找的这个木雕老师傅似乎挺厉害。”墨紫可以随便承认自己的女儿身,但不随便公开左手之能。不过,这两人的惊异,让她陡然警惕,回头就得把花去掉。这是记忆回来的后遗症啊
    “老师傅大名是——”常吉很想知道。
    自古,用手使粗力者,为工。工者,生巧心,手巧物,为匠。匠者,物起彩,华美意,为师。师者,死物活,惊世举,为大师。
    常吉是一名出色的工匠,一看木红萸一簇风里舞,墨紫所说的老师傅恐怕非同寻常,说不定是大匠师。怎能不起敬?
    墨紫没料到他问那么细,只好说得玄玄乎乎的,某个路边的木雕摊,把花交给她之后,老人家挑担就走了。
    常吉大是惋惜,和来时骄傲之气截然不同,长吁短叹着走的。
    陈志在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盯着花,两眼发直。在墨紫担心他是不是盘算带一朵回去,想要裘大东去赶人时,他才摇头摆脑离开。
    “这两人挺怪。刚进来时下巴抬那么高,全然瞧扁了咱们。离开时就一口口叹气,还在大门外不肯走,多舍不得似的。”岑二是无法理解匠人追求鲁班境界的心情的,“对了,那个常吉说给咱们机会过三关。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封信里会说。”墨紫挥挥手里的信。过三关,她听着怎么觉得心里没着落呢?
    拆开信,一页纸,一张名帖。
    名帖烫金,一座笑弥勒的画,正楷写两个字——闽榆。
    一页纸,几句话,用词很客气,说红萸坳休业多年,突然要重开,作为日升船场的东家和行会首席,应该要道个喜。不过行有行规,否则跟其他同行不能交待,因此请能作得了主的人带懂船熟水共五人,于某日到日升船场一趟。只要过得三关,就算正式入行,能接受大家的恭贺了。某日,离这日还有三天。
    信上没说三关是什么。
    岑二听墨紫念了,还是问老问题,三关到底是怎么样的三关。
    墨紫又把信看了一遍,怕漏,反面都瞧了,确定没有三关的详细说明,就这么假设,“或者是船业的行规。要不,咱们分头打听打听?”
    岑二想想极有可能,急忙说,“墨哥,咱们赶紧回城里去。早点打听清楚了,早点想对策。说不准对方跟豹帮一样,是自立的破规矩,那咱们不理他们也罢。”
    墨紫不想浇岑二冷水,这行会可比帮派厉害。帮派里多是劳苦大众,不容易攀上官府关系,但行会里的人都是老板级的。而船业,如她之前所说,大头都由朝廷工部管着,民间这些则受到官府的控制。能混成大船场的,背景必定不简单,不是巨富便可能是官商势力。而且,这个闽姓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
    岑二哎呀一拍头,“这个闽榆和南德佛珍斋的闽氏一族会不会是亲戚?”
    对了,墨紫回想起来,那时在珠玉记的密室里听周文提过。
    她眯眯眼,“佛珍斋开山老祖叫闽珍,至今已经七代,按理佛珍斋可能传自大唐以前,为何说是南德的佛珍斋?”
    “墨哥,这还不是南德朝廷想让闽氏有家国之感,能多缴银子呗。要知道,佛珍斋原本在四国各地均有分店,还开各种营生。这些年南德风气不正,而大求尚武,玉陵破国,只有大周还算平静。要是我,就迁入大周,把南德那边的生意都收回来。不然,怎么喂饱那么些贪官?”岑二说着,伸手招来马车,请墨紫上去。
    “岑二,你对闽氏一族好像很关心,难不成你想开珍宝楼?”墨紫上车。
    “我哪有那个本钱和本事?东家倒有。不过,闽氏不单是买卖奇珍异宝,还有代代相传的制宝手艺。在望秋楼里常听客人们提起,我听着有意思而已。说起来,咱们楼也算是各种消息云集之地,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三关呢?”岑二坐到车夫旁边。
    墨紫笑笑,弯身进车里去,合眼继续睡觉。
    道她怎么老是睡?因为,身体吃不消。行动缓慢,体力一下子就透支。但也不能真什么是事不做,只能抽空靠睡觉来养。
    七夕和元澄金银他们喝酒,其实也没喝多少,就是体质弱,才很容易醉的。那萧二用吟月剑压她的肩,她还能感觉结疤的伤口跳了跳。最近,她这样消耗法,会不会短命?
    胡思乱想中,昏睡近一个时辰。进城时,岑二问她在哪儿下,她还没清醒,说了个地方。等到了,发现是手艺人和工匠们找活干的一个街市。
    天色暗了,自然也没剩几个人。
    “就是这里,我让伙计贴过征人启示。居然叫日升的人给撕了,真是好没道理。”岑二对日升没有好感。
    墨紫养过神,精力还不错,这里离裘三娘的别院也不远,就让岑二自己回望秋楼去打听,她找人问过后,慢慢走回去。
    生命在于运动嘛。
    岑二本来还担心她身体不好,硬要留下马车,让墨紫一句离玉和坊太远堵了口,最后只好吩咐车夫跟着她走。
    墨紫问了两三个看似是工匠的人,都说不清楚三关是什么。眼看天全黑了,她便往回走。经过一条小巷,听到有两人在说话,还挺大声。
    “你问红萸坳干什么?不会想去找工吧?”一人说。
    “这上面不是写了招船工吗?有什么不对?”一人问。
    “兄弟,我不管你是哪儿来的,穷到什么地步,这红萸坳,暂时是去不得的。日升船场的东家有话,任何人不得到红萸坳做工,不然今后就别想在船行里混了。我听说,那红萸船场居然还没给日升拜山,就擅自想开工。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还敢开船场。我瞧啊,便是红萸过了三关,也是白傻脑袋接不到单,给它干活说不定连工钱也拿不着。”第一人说。
    “可是,我儿子病了,没钱抓药啊。”第二人原来是没法子。
    “你就到日升去找找看哪,那里总是缺人的。”第一人还算热心。
    “我去过了,没有户本,不要啊。”能听出第二人心急如焚。
    “你哪儿的,怎么没户本?”户本就等于大周的身份凭证。
    “我是从玉陵来的。”第二人又是个玉陵难民。
    至少,有个知道三关的,墨紫驻足旁听。
    今天第二更,也是12月粉270的加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79章 以德服人(一)
    第179章 以德服人(一)
    “怪不得看你面色发青,几天没吃饭了吧?”第一人骂娘,“有个什么事,苦得就是咱们老百姓。我南德过来的,让那些当官的逼得没法过日子了。跟你一样,没户本。我本来也想去红萸试试,但我跟你说,这里船行的规矩很麻烦的。你要不听,以后就上各个船场的黑名册,别想出人头地了。我瞧你似乎不俗,一双手长得就是干巧活的,别急于一时,坏了前程。”第一人挺仗义。
    墨紫听来,这人应该也有点本事,不然想什么出人头地。
    “我能等,我儿子不能等。我也不在乎前程,只要能救我儿子一命。老兄,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可我无论如何得去红萸坳那边试试。”第二人是个慈父。
    第一人叹口气,“老弟,你便是去,恐怕红萸那儿也不敢要。谁敢得罪船业老大日升?除非船场不想干了,一整个关门。你呀,当东西吧。身边有什么就当什么,能当多少是多少。然后,咱们就盼红萸当家的没那么怂,过得了三关。它一开场子,咱们一起去。本土的船工有点本事的,就进日升。红萸招不到像样的,肯定得用咱们。”
    第二人蹲在地上,抱脑袋,“ 我要还有东西当,早拿去换钱了。”
    “就拿你自己的手艺当银子吧。”墨紫跨前一步,笑着站在巷口。
    两人转头来看她,同声问,“你是谁?”
    这两人都是差不多三十出头的汉子,大夏天穿着旧短褂子破布鞋,胳膊粗壮肩膀宽阔,皮肤焦黑,一看就是能干活却遭遇困境的匠人。
    站着那个光头冒寸发,一个大牛鼻子,脖子里扎泛黄的汗巾。
    蹲着那个发乱如草,髻子松摇,长相却很端正。看到她,他赶忙站起来,身材修长,一双手,指长而掌大,确实是好手。玉陵多美男美女,这一说看来并非无稽之谈。
    墨紫抱拳,“二位,在下墨哥,红萸船场的掌事。”
    两人一听墨紫报出名字,不由面面相觑。
    光头反应挺快,立刻摆手,“管你是谁,别想拉我们去你那儿开工。”
    “刚才你们的话我不小心听见了,也知你们的难处,我自然不会勉强。不过,我瞧这一位似乎急着用钱?”墨紫总能碰上些巧事,倒不如说她的观察力很强了。
    玉陵来的那位刚要说话,就被南德的光头拦住了,反问墨紫,“你不必假惺惺,说什么当手艺得银子,还不是想让丁老弟给你干活?”
    墨紫点头说道:“是啊,就是这个打算。不然,我干嘛给他银子?又不是做善事的。”
    南德光头怔住了,没想到她认那么痛快。
    墨紫一笑,“不过,银子我现在给,干活可以等过了三关再开始,这样行不行?”
    光头有些狐疑,牛鼻子冲她哼哼,“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先给银子后干活?我瞧你不像动手而是动嘴皮子的买卖人,想糊弄我这位心急兄弟。不过,告诉你,没门,别以为我们手艺人好欺负。再说,过三关,哪儿那么容易?我听人说,日升的三关,还没人能都过的,你们红萸开不开得出来可不一定。”
    “那个三关——”墨紫问到正题,“这位大哥,我问问,究竟是什么?”
    光头傻眼,大声嚷起来,“你连三关都不知道,还开船场?”
    墨紫嘿嘿笑得滑不溜丢,微弓作揖,迭声说请教请教。
    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墨紫到底还是帮了玉陵那位大哥,借他五两银子给儿子抓药,并和光头说好,无论过不过得三关,都会来支一声。
    两日后,墨紫带着赞进和臭鱼肥虾水蛇三兄弟前往日升船场。于第三日清晨,抵达雅江边上。
    地是狭长地,江是无边江。
    大型船舶台四处,中型台七八处,小型台十来处,一字形沿江岸排开。每个台地都有船架子,数百名汉子忙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一片穿云的吆喝和敲打。扬起的木屑,江水味混着木香,还有桐油,帆布和麻绳的味儿,搅起一起,真是令墨紫通体舒畅,血液激流。
    有些东西是自己想放都放不掉的。当初学造船,是因为喜欢水。就像有人爱飞翔,就去学开飞机造飞机一样,她想造出最棒船艇,探索水中的一切。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她虽然懂得要隐藏,但骨子里对造船的激|情不肯灭。这是她毕生的理想,不会随着时间的倒流,而放弃。
    大唐以来的造船术处于世界巅峰,对来自未来的她而言,不觉得落后枯燥,反而有很多东西要学,在设计中更充满挑战。原始的木料,没有引擎,没用动力,怎样才能突破目前的水平,这个目标就已经让她很有事可做了。
    “造船的地方这么大我头一回知道墨哥,跟着你可开了眼界。”臭鱼好动,屁股在马上坐不住。
    墨紫还是乖乖坐车,从车上小心下来,深呼一口气,深吐一口气,“别说你,我自己也没见识过。”可怜啊,大求皇家的船场大概跟这规模差不多,可见大周在四国中最强,不是空口说说的。
    “私家船场都这么大,官家的得怎么得瑟?”肥虾冒出一句来。
    臭鱼在马上乱扭,跟浑身抽筋似的,“大伙瞧好,这么得瑟的。”
    连水蛇也笑了。
    赞进听话一瞧,“这叫得瑟吗?我觉着像快嗝屁了。”
    臭鱼翻着白眼,“赞老弟,你什么眼神啊?瞧着,嗝屁是这样的。”突然一踩马镫,呼啦啦空中翻腾两个三百六十度,直挺挺摔在地上,眼一闭,舌头往外一吐,双手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赞进飞身下马,伸食指一探,对刚着地的墨紫大叫,“墨哥,臭鱼没气了。我的剑要喝血的,这么久不出鞘,要不给它尝尝滋味?”
    臭鱼哇呀跳起来,“谁他娘的没气了?我装的,赞进你个大白傻子。”
    “许你装,不许赞进装?”墨紫笑看着两人耍宝,心情很轻松。
    臭鱼立刻绕着赞进走一圆,啧啧摇头,又踮着脚尖拍他的宽背,“赞进,你小子越来越开窍,还懂开玩笑了?”
    赞进扬扬得意,“那是。也不看我跟的是谁。再说,我本来就很聪明,虽然比不上墨哥,更比不上大公子和二公子…”开始啰嗦的老王卖西瓜。
    墨紫心想,以后有元澄金银在的场合,得少带赞进去。挺好的孩子,让那两个狡猾的,j诈的家伙教坏了。当然,她自己,给赞进绝对是十分正面,光明,积极的影响力。还有,她听赞进说话那意思,自己还比不上那两人?
    切——金银根本说不过她。
    元澄?
    她承认,不能与之相比。他多恶劣啊,从小在苦大仇深中茁壮成长,五岁就觉悟,比她早十多年能比吗?她要是一穿过去就觉悟,现在一定不是大求灭玉陵,而是玉陵灭大求了。
    “大公子二公子是谁?”臭鱼不明白。
    “墨哥刚结拜的兄弟,一个像神仙,一个像——”赞进在肚子里搜刮有限的词汇。
    “元宝。”金光灿灿的元宝。不过,元澄像神仙?哈哈哪门子神仙?神仙座下的笑面狐狸还差不多。
    “对,元宝。”赞进太同意了。
    听得臭鱼一头雾水,看看墨紫,“墨哥,你虽然穿得是男装,走路快时生风,撑起船来男人比不过你,跟咱们说话张嘴就来粗的也不红脸,可你终究是个女的吧,怎么跟人结拜兄弟了?”
    墨紫摊开两手,耸耸肩,“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醉醒来,变墨三。
    “我说臭鱼,怎么听着不对劲,你说我没女人样子,是不是?”一回味,变调调啊。
    臭鱼讪笑,眼睛东张西望,装无辜。
    五个人在日升船场前借打闹探这里,也不急着送上门让人宰。不一会儿, 就听水蛇说,有人来了。
    肥虾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挡太阳,喊声热,又道,“这两人是白木芯子。”
    白木芯子,船帮黑话,指不会武的普通人。
    “大哥,你这不是废话。一场子都是白木芯子,可人多势众,咱几个还能打趴三四百号人?”臭鱼爱和自家兄长顶嘴。
    墨紫回头,用笑脸迎人,唇蠕动,身旁四个高手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这回咱不打架,以德服人。”
    赞进真是开窍了,一咧嘴,低声问,“武德算不算?”
    墨紫阻止不了他的进化,干脆加速,“算怎么不算?”
    臭鱼领头,嘿嘿一笑。
    日升船场看大门的两人来到他们面前,顿觉一阵阵阴恻恻的风从耳边刮过,头皮就有点发麻,不过好歹要显出船行老大的气派,把胸一挺。
    “你们什么人?在门口吵吵嚷嚷的。”
    墨紫拿出闽榆的名帖,递上去给那两人,客气说道,“在下红萸船场墨哥,带四个兄弟前来,过三关。”
    那两人听到过三关三个字,面色一正,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是很严肃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双手一拱,“墨哥,请报引路人。”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80章 以德服人(二)
    第180章 以德服人(二)
    “引路人?”臭鱼凑近墨紫身边问,“什么东西?”
    年长那位听到了,皱眉,“引路人是给墨哥送信的人。咱们日升的规矩,不尊重船工,连名字都不记的人,没资格行船的事。墨哥,你若报不上名字,还是请回吧。”
    墨紫暗道,这日升规矩多多,倒是十分严谨且爱惜手工匠人。同时,她对日升东家闽榆也越发好奇起来。
    “是常吉和陈志,烦二位相请。”换个高高在上的,还真不一定记得住那两个体力劳动者的名字,但墨紫自己处于社会底层,又和船帮子们一起走船,一直将他们视为最好的同伴,所以对这样的细节很上心。
    二人眼一亮,点点头,让墨紫稍等,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见黑短胡子常吉,还有富有钻研精神的陈志,笑呵呵从大门里出来,老远就抱拳招呼。几朵雕得像真的一样的红萸花,大概让他们觉得她不是啥都不懂的外行,因此比之前要热情些。
    “墨哥来得早啊。”常吉大步流星。
    两人无袖短布褂让汗浸湿,皮肤又黑又亮,显然正干着活而被叫下来的。
    “早来比迟了好。”墨紫带着四人迎上,“不知你们东家到了没有?”
    “昨晚到的,在场子里住一宿,天没亮就开始验船。你报出我俩的名,门头就让人通报,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先领你们去迎客堂。”常吉一点不耽搁,头前带路。
    墨紫发现活泼的陈志要比之前所见的沉默,对她招呼后,就一个人站得挺远,时不时敲脑袋。
    常吉见墨紫疑惑,就说,“不用理这小子。大东家给了他一个难题,正琢磨呢。”
    墨紫笑笑,随常吉往船场里走。
    日升地方虽大,造屋很经济实惠,不占好位置,只捡两边挡不了工程的地方,建起两排平房。因为船工人数众多,大部分的屋子非常宽敞且大门高顶四面窗。
    墨紫问常吉工人们住哪儿。
    常吉答,没有家属的小伙儿,就住船场宿舍,有老有小的,多住在两里外的村子。也有少数住在镇上,不过都是在场子里地位比较高的掌事和匠师。
    一路走过,刚开始船工们干自己的活儿。可没一会儿,就有年轻汉子跑动起来,在墨紫他们四周毫不避忌嚷——有人来闯三关。这下,就成了瞩目的焦点,能听到不少议论,还能发现所有的人都很兴奋。
    常吉嘿嘿笑道,“墨哥别在意。我们都是大老粗,有什么说什么的。跟你说实话,我在场子里干了十年,就见过两回闯三关,没人都过得了。这几年,更是无人来闯。所以,很多年轻人,光听过没瞧过,怪不得他们好奇。”
    墨紫大方,既来之则安之,“没事,咱哥几个今日就和大伙儿一起开开眼界,瞧瞧有没有事不过三的运气。”
    常吉一听这话,只觉意气风发,大声一说好。
    到迎客堂前,穿长袖长衫的人就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小厮仆役,显然这是进入“办公区”了。
    一个着绸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过来,打量常吉身旁人几眼之后,瞅准墨紫,“想必这位就是红萸墨掌事?”
    墨紫回道:“在下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常吉这么介绍:“这位大名吴端,咱船场的大掌事。平日里东家不在,他便是最大。可别瞧他一身的好衫,自小从名师学艺,造船的功夫了不得。”
    墨紫躬身行礼,恭敬一声端大掌事。
    吴端迭声客气,将墨紫五人领进厅堂,请他们落座,又唤来小厮倒茶。
    “墨掌稍待,大东家很快就来。请先用些粗茶。我们这地方,都是不懂茶的粗汉子,无甚好茶招待。”吴端边说,边往外瞧。
    墨紫看在眼里,笑道,“端大掌事,不必心急,是我们来早了。至于这茶么,好坏还不就解个渴,都一样。”
    吴端从常吉陈志那儿就听说这个墨掌有点本事,小小红萸坳弄了挺像样的楼,还有往一边开的大门和以假乱真的红萸花。如今亲眼瞧了听了,觉得是个稳重的,说话态度都好,不由真热情起来。
    “大东家没来之前,咱俩先聊着。”吴端不再往外瞧,坐在墨紫对面,“恕我冒昧问一句,同墨掌你来的这四位,可都是船工?”
    墨紫指着臭鱼三兄弟,“他们兄弟是船帮子,而这位——?”
    “赞进,会游水不?”她来之前忘了问。
    “会,不但游水,还抓鱼。”赞进积极表现自己的本事。
    墨紫哦了一声,就对吴端说,“他熟水。”
    吴端有点傻眼,看看常吉,后者也是一脸完了的表情,清咳嗓子,再想问问仔细,“墨掌该知道,船帮跟船场完全两码事,这熟水和游水也不同。”
    墨紫知道对方是为她担心,却不慌不忙,“贵东家信上说知船熟水,我也明白最好是找有手艺的船工来。只是,红萸船场如今还开不了业,哪有船工上门?而且,我既然接了贵东家的信,当然要先过了三关,再招人。而说到船场最后一道工序,便是下水试船。端大掌事不知,我这三个兄弟,问他们木头怎么削,那就是两眼一摸黑。可,使起船来,是这个。”竖起两个大拇指,看得臭鱼三兄弟抬头挺胸,十分骄傲。
    赞进嘛,就是来充充数。他的武功在实践中一日千里的增进,让她带着感觉心里很安定。怎么说?打不过就跑啊可这话就不用当人面讲了。
    “敢情墨掌这回三关不过,还得怨我这个老头子了?”声如洪钟,从门外进来一个红脸白发老人,撩着布衣双袖,衣摆一角收在腰间,灰白灯笼筒束脚裤,大步扬尘。
    随着他走入厅堂,呼啦跟进十来号人,多是中年人,只有两三张年轻的脸。常吉和陈志已经退了出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层”?
    吴端赶忙站起来,上前叫一声老爷子。
    墨紫率他们这边四人也起身,施完礼,回答闽榆刚说的话,“闽老爷子,我可不敢怨您,不过是说事实罢了。至于这三关能不能过,那得看看才知道。我相信从前闯关的人应该带来的都是船工吧?”
    “墨掌,墨哥,叫起来,就跟我是小辈似的。墨小子,你排行老几啊?”闽榆坐上主位,众人也纷纷入座。
    “……”排行?不知哪根筋不对,她脱口而出,“老三。”
    “那我叫你墨三儿了。”闽榆一捞白胡子,“在你之前那些人,带得也不是船工。最高的是匠师,不然至少是工匠。”
    墨三儿?真想自打嘴巴,干吗说自己是三啊?等弄好这事,回去一定要找那两人问问清楚,究竟怎么结拜的?没凭证她可不认
    心里闹腾,耳里听着不顺,嘴上就有那么点点敷衍,哦一下表示知道了。
    闽榆以为她心高气傲,倒也没生气。指着下首坐在头前他右手边的几位,说这是鸿图船场的老板曾海,那是雅成船场的东家方明,还有甄氏船场的甄洛。而他左手位,据说是很出名的匠师级人物,作为三关的裁定和评判。
    这些人,年纪都有四五十了。那三个年轻人,一个站在闽榆身后,一个在曾海身后,还有一个站在某个匠师之后。
    堂上能有座位的,墨紫岁数最小。
    墨紫望着这些全然陌生的脸,心道,这便是她进入的船行世界了,于是一一谦然行礼。
    她表现尚可,却有人看不惯她。
    “墨三,为何你东家不出面?莫非是小瞧闯关的意思?”曾海,偏肥,两腮掉肉,把眼睛挤成豆。
    “曾老板误会了。我东家前些日子出了远门,不知此事。况且,我东家生意广布各州,若事事亲力亲为,岂非顾不过来?闽老爷子信上,只说能做得了主的人,我想我还符合这一资格。”墨紫淡淡一笑,发扬以德服人的精神。
    曾海冷了张肥脸,不过油光锃亮。
    闽榆静静旁观。
    墨紫又道:“闽老爷子,这三关,何时开始闯?”
    只见过拼命说好话,对闯关一事,希望能拖则拖,能免则免的人,却没见过主动要求开始的人。闽榆暗暗赞叹,面上神色不动。
    他问:“墨三儿,想你该知道三关是什么了吧?”
    墨紫道:“刀山火海鬼门,每关由箱中抽题决定。”
    刀山,火海,鬼门,这三个名字,听上去很吓人,实际上——不知道。那位南德来的光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到大周的日子尚短,而闯关是行会内部事务,不在其内,不明其窍。
    墨紫猜想过,多半都和船搭上关系。
    “好,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咱们也别浪费时间。先闯刀山”闽榆对身后的年轻人吩咐,让他拿箱子来。
    那人到后面抱了个木箱子,走到墨紫面前,神情似笑非笑,嘴角一歪,“抽题吧。”
    墨紫没计较他讥诮的语气,伸到洞里,摸了一张纸出来,正要打开看。
    那男子立刻将纸从她手里拿过去,“不懂规矩就开口问,可别随心所欲。”
    这人,嫉妒她有得坐,而且比他年轻又比他能干吧?上来就找碴。
    她前面还有刀山要爬,难道怕他不成?
    哼——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81章 刀山有路
    第181章 刀山有路
    墨紫反唇相讥:“我不懂规矩,可你怎么不早说规矩?给我三个字——抽题吧,我能知道下一步要如何做么?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男子气结,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蛔虫,可听上去就恶心。
    闽榆哈哈笑得很乐,“松儿,你得跟墨三学学了。”
    男子不服气回道:“学他油腔滑调,跟市井小混混一样?”他瞧墨紫,真是空长了一张秀气的俊脸。
    墨紫却连连摆手,“闽老爷子这话错了,可不能跟我学。我瞧他跟在您身后,想来是您身边的得意人,天生就有您给他在前头挡风遮雨。抬出您的名号来,谁会为难了他?他自然只要摆得云淡风轻,一切信手拈来。不似我等,要什么都得自己来赢。不油腔滑调,就容易得罪人;不像混混,就与人打不了交道。”
    闽榆终于变了脸色。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墨紫说得句句在理。这个年轻人,正是他们闽家第七代中极为出色的一个,叫闽松,也是他的侄孙。日升船场是佛珍斋闽家其中一项最为重要的生意,由他管理多年。如今他岁数已高,膝下无儿孙,祖家那里便送来了闽松。此子手上雕功了得,可是对船一无所知,且颇为自傲,很有些看不起这一行。来了半年,少爷架子十足,只学经营,不学船艺,让他忧心忡忡。造船,与本家佛珍斋制宝识宝不同,并不是自己一双手好,这船就能行水的。没想到红萸坳的这位墨哥,一来就道破他的心事,其观察力之敏锐,反击力之迅速,令他不由对这回的三关有点期待起来。
    “松儿,把墨三抽的那张给王师傅,由他来念。”闽榆对孙儿说。
    王诚,大周上都官船场的匠师,担当公正的评判。
    闽松不知为何不让他公布第一关的内容,不过他虽然对造船不屑一顾,对于闽老爷子的话还是尊重的,当下把东西交给王诚,站到老爷子身后,瞪着墨紫。
    墨紫才没空理他,定心听刀山将考什么。
    王诚打开,先亮出来给大家看。那是一幅粗略的船图,有些大致的数据,长宽高,规定船型等等。
    他接着念到:“按船图要求做船模子,木材任取,工具只可为刀,限时三个时辰,能完成一层舱房以上,且在雅江航行一炷香而不淹没者,则过刀山。”
    其他倒还没什么,唯有时限,十分苛刻。墨紫见那船是行江货客两用船,虽然不大,却是两层的舱。船图极为简单,没有给出内部结构,文字要求却很细致。一层舱要求做出过道,四间舱房,还有门窗。二层舱除了一层舱的结构外,还要有顶栏。长宽高度虽然给了出来,只是总比例。同时,要求二百石的货物载重,而吃水度影响底舱构造,这些都得凭经验解决。墨紫的经验足够应付,关键是才三个时辰,也就是六小时。六小时,把原木削成船体的各部分,再组装起来,还至少要从底往上到一层,她没有把握。因为,她这边五人中,只有自己能用木工中的刀具。
    墨紫已经开始思考最有效率的方式,闽榆却说了几句话,让在座的人都惊了惊。
    “墨三儿,若你不介意,可否让松儿带我x升四人组队,做同样的船模子,过过这一关?我保证,不影响对你们那方的评断。”
    “老爷子?”闽松最吃惊,白皙的面容满是不解和不屑,“我们日升精兵强将,与一窍不通的这些人有什么好比?根本不用比,一定是我们赢。”
    “松儿,你没听清楚吗?不是和红萸的人比高低,而是过这刀山的关罢了。这三关从行会存在流传至今,内容千变万化,却是万变不离其中。身为船行首席的日升,连一次三关也未闯过,倒是为他人设高了关卡。我年纪也大了,迄今还未见过连闯三关的船场。照你所说,日升这么多能干的人,那就让我闭眼前见识见识。”闽榆的心思,没人能看透。
    “闽老爷子,这三关对日升而言,自然轻松能过。”甄氏船场的老板甄洛笑道。
    曾海也忙说好话,“您老人家言重了。三关对那些初出茅庐又心高气傲的新手苛刻,可对咱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雅成船场方明淡淡一说,“小菜一碟的话,不如曾老板也组上一队试试?肚子多大,就吃多少饭。咱们这些场子,能连闯三关的,只有日升。其他人还是省省力,有点自知之明吧。”
    墨紫心想,这三个老板,只有方明还算实在。
    曾海对方明斜瞥一眼,想说什么,却让那句组队试试给闷了声。其他的不说,今日这第一关他都没把握能过。三个时辰造船模?他船场最好的匠师最快也得用三日。
    “松儿,你可以不接这关,若你没有把握。”闽榆拿起茶杯,慢慢饮一口,神情闲然。
    墨紫都听出激将的火烟味,更何况闽松。
    “老爷子,您话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了,我要是不接,岂非让人以为日升无能?我不但接这关,便是另外两关也都接了。”他还不信,比不过要入行的新手。
    “好”闽榆面有赞赏之意,“不愧是我闽氏子孙。”
    他转向墨紫,再问,“墨三儿,就看你允不允了?”
    墨紫心想,在他们日升的地方,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能说什么?
    “老爷子,只要真不影响判定,我们当然允。不过,到时还请在座的前辈们松松眼,别把我们同日升的精兵强将比。”她也能见识一下,日升的船技到底有多高。
    闽松听墨紫说话,不知怎么到耳朵里就错了味,只觉得嘲意浓浓,“自是不能比。要不是闯关,而是跟我们日升比,一关都别想赢。”
    墨紫不看他,对闽榆一揖,“闽老爷子,我有一不情之请。造模之处,可否封闭?在时限之内,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们。红萸船场要重开,自然有它的秘技。此技绝不能外传。”
    曾海鼻子喷气,冷笑连连,“小小红萸,屁大点地方,故弄什么玄虚?秘技?闽氏制宝之技才是不传世之秘技。几个毛不齐的小子,能有鸟秘技”
    臭鱼让曾海爆粗很是烦,老大不客气骂回去,“屁事”
    闽榆出面平息将起的纷闹,答应墨紫,“可以。两间屋子,同时封门,三个时辰后见分晓。”
    于是,要组队的组队,要清屋子的清屋子,半个时辰后,一切就绪。
    墨紫闽松带了两队人,站在两间相邻的屋子前。闽松的队伍里有常吉,其他三人墨紫不认识,但观手,都是拿惯工具的。她暗道,真是看走眼,没想到以为是小兵的常吉,居然很是个人物。
    后来,她才知三十出头的常吉刚得了匠称。
    墨紫等人进了屋,还是内外双间。窗墙下的桌上放着食物和水,一张又大又宽的工作台,还有足够用的木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墙刀具,大小形状用途各不相同,新开刃,亮锃锃闪着光。
    臭鱼叫一声娘咧,这真是刀山。
    肥虾和赞进到内间看了一下,说是休息的卧铺软塌。
    墨紫蹲在墙角摸木看木,是较为常见的一种杉木,浮力中下等,因此适合造轻巧型的船只。两用货客船,还是走江的,可能吃水度深,容易搁浅。不过,现在不谈这个问题,她需要照船图来做模子。
    在之前的半个时辰内,她已经想好了办法。
    将图纸摊开,分解画到另外几张图纸上去。三十分钟。
    让四人围过来,分派任务。他们都不会木工,但却是很会用刀剑,因此她的图纸第一张就是四种基本拼接式板型,让一人负责一种,给她削出来。再由她进行二道精加工,在每块板上标数字。三个半小时。
    示范给四人看,如何按板上数字一步步拼接。而她完成最难的上钉和粘连部分。成形后,她进行最后检验。两个半小时。
    原理:模型和拼图的结合式,再加流水线操作。
    成功否?
    嗯——谦虚一点,粗看还行。
    不过,臭鱼赞进他们几人看傻眼了。
    “墨哥,你这手功夫厉害啊。刀在手上,木头跟活了一样。”臭鱼啧啧称奇。同样是削板,他费老劲削一片,她能削七八片。
    肥虾弯身盯着船模看,“墨哥,一片片的,为何不散架?”
    “因为是拼接板。”再辅以木钉,不可能散架。墨紫做过的船模没有上万,也过了七八千。而且,前生最爱玩的,也是船模,一直刷新全军的最快纪录。
    “这关,过定了。”水蛇说。
    赞进手里转着纸片薄的小刀,一个人坐在工作台前继续练习削木。
    咯嗒,门锁开了。有人进来,是陈志。
    “墨哥,时辰到了,请出屋。”引路人,引路人,一路引到最后。
    墨紫小心翼翼捧起船,往外走。
    陈志先前有些漫不经心,然后眼睛张大,里头有光芒万丈,禁不住道一声——
    “好船。”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82章 冲天火海
    第182章 冲天火海
    一炷香成灰,两只船都平安收了回来。
    王诚宣布,刀山这关,红萸过,日升也过。
    但,真正开心的只有墨紫这边。
    不说闽榆老爷子面色有些沉,不说曾海甄洛有些幸灾乐祸,不说匠师评判们有些吃惊,不说闽松的那队精兵强将有些意外,就说闽松。
    他的皮肤本来是白皙的,现在铁青。他的五官本来是俊雅的,现在团皱。他来日升,不是对船行有兴趣,而是他的天赋在本家众子孙中极高,所以被当成未来的接替人,到闽氏重要的旁支生意中来学习。别的不说,照船图制作船模,是他来这里以后最不排斥的一项。闽氏开山老祖闽珍所传下的九术中,雕术为最高,迄今没有人能超越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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