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座》第八十三章 引魂灯

    那一盏雾银的灯，便是死神最后的身影。
    ——《神代纪年》
    加诺伤得不算重，或者说，龙族强悍的肉体已经将他的伤治疗得七七八八。相比之下，那位无名的少年才叫重伤，他的心脏被捅穿，心肌损失了不少，加上炎灼之石不加节制的使用，几乎将他的生命消耗殆尽。事实上，他现在还活着简直是奇迹，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活下来的理由。那团燃烧一切的蓝色火焰维持着他的生命，它停留在伤口，疯狂地燃烧周围的一切，将其转化成比元素更加纯粹的能量，来挽救他的生命。一开始，她们甚至无法接近他，因为接近这个少年的一切都会被火焰视为敌人，从而吞噬。
    瑟西从加诺紧紧攥着的右手中抽出凛冽之刃，昏迷中的加诺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阻止，瑟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于是他便放松下来。她小心将加诺靠在树边，然后拿着凛冽之刃，走向少年。瑟西低声念诵古老而拗口的魔咒。这对于伊绯因来说并不难懂，除了神明与龙，只有精灵的语言天生能够使用魔法，魔咒便是艾因雯在古精灵语的基础上，融合进龙的语调和发音方式创造的。
    “无定的游离者，沉眠于瑰因纳利。”
    “此为瑰因纳利，精灵之乡，生命之森，游离者于此沉眠、毁灭者于此守卫、承载者于此安置、漂泊者于此安居。”
    “归于原初，归于瑰因纳利。”
    严格来说，这并非魔咒，而是对于魔力的请求，古精灵们认为魔力也是一种生物，他们为它取了种种名称，只是大多失传了。
    纯粹的火元素与水元素互相抵消，继而沉淀。瑟西仔细看了看少年的伤势，皱了皱眉：“伤得太重了，不过还有救，炎灼之石救了他一命，但也几乎毁了他整个身体。”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更想知道，是谁将炎灼之石和他炼制成一体，这……相当疯狂。”
    她们一人背着一个，将他们带回瑰因纳利。
    瑰因纳利大部分男性都跟随普利瓦恩去往嘉瑞沃尔了，留下的大多是女性。阿丽刻丝被软禁在她的宫中，不得出来，皇女对她这千年来的所作所为大为失望。她本可制止普利瓦恩，她本可挽救精灵一族，但她什么也没做。女性们被伊绯因组织起来，她必须在她还能留存于世的短在时间里尽可能地教导精灵一族。他们怠惰太久了，她给她们安排事务，小孩跟着大人们，在一边看着，学习着。伊绯因让人每天为埃尔森准备食物，他不需要进食，但不意味着他不怀念食物的味道。她必须教会他们感恩，没有理所应当为精灵一族奉献，他们曾经荣光一时是因为他们曾经强大而并非生而尊贵。她必须教会他们这一点，不然，他们会因此而死。而今精灵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他们蜷缩在极北一隅，是因为他们没有威胁，是因为铂兰诺与卡提纳互相牵制，更是因为他们忌惮着沉眠在极北之地的安卡公爵。如果他们将目光放在资源丰富的极北之地，那巨大的利益驱使他们克服对安卡公爵的敬畏，那么精灵一族将被屠灭！
    治疗那个无名少年耗费了瑟西不少精力，伊绯因看出来她的灵魂破碎不堪，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她对此也束手无策，即便是她也无法治愈灵魂。瑟西再次检查了一下少年的状况，然后就赶到了加诺那里。加诺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修复好了，但他还没有醒过来，他精神上所受的伤害远甚于他的身体。安达雅偷偷地带来了生命之泉，喂他喝下，希望加诺能够快点恢复。伊绯因对此心知肚明，但她默许了这种情况。
    瑟西伸手试了试加诺额头的温度，体温正常，但他就是没有醒过来。这时伊绯因也过来了，她是来找瑟西的。她的面容有些疲惫，现在的精灵们比她刚刚继承王位时更加糟糕，即便给她一群野兽也不会比如今更糟糕了。瑟西的情况也不好，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像纸一样。伊绯因并非正常从水晶中苏醒，她是被瑟西强制唤醒的，所以她停留在世的能量都是由瑟西本身提供。战斗的时候她能够汲取自然中的魔力，但是维持活动的最基本能量却无法自给。这让瑟西的负担更加严重，她还没有倒下完全是凭借着意志支撑。
    “你没有休息吗？”伊绯因询问道，瑟西的脸色如同死者一般，本就色泽偏淡的嘴唇更是如同清水一样。瑟西摇了摇头，说：“我必须看着他醒过来，我们不知道醒过来的是加诺还是暗影龙。我再怎么相信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伊绯因点点头，告诉她一件事：“潘德森快要苏醒了。很有可能是在极北之地。”在塔特莉斯打破屏障之前，如今的极北之地有相当大一部分还是普通的草原，曾经也是精灵们的领地。
    潘德森是最先发现荆棘之野的人，也是它的命名者，他发现了黑荆棘的危害，最先抵御它们。然后，在他竭力抵御黑荆棘侵蚀的时候，被巨龙偷袭而死。他在控制住黑荆棘的情况下，只身抵御了巨龙三天三夜的进攻，一直撑到援军到来，城中无一人伤亡。
    “他如果醒了的话最好不过了，毕竟他可是曾经控制住黑荆棘的人。”瑟西惨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个真切的微笑。
    伊绯因警觉地问道：“黑荆棘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瑟西叹了一口气，她说：“檀伽罗对这件事控制得很严密，但我还是打听到了。我去帝都之前就有两个人受害了，我离开的时候受害者已经达到了十七人。其中很多居然是帝都的犯人——我怀疑檀伽罗在喂养黑荆棘。他在养蛊，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自己能将黑荆棘控制在自己手中。”
    “但他不知道黑荆棘的成长与吞食的人的多少无关，只与时间相关。黑荆棘的本质是蚕食、是侵蚀，而并非成长。我告诉过他别这么做，但他不相信，那就无所谓了。我没什么精力去关心每一个人。只要他没把整个大陆的人都喂给黑荆棘，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瑟西平静地说，“倒是你，皇女殿下找我不只是为了这些你能够从普利瓦恩记忆中读取到的东西吧？”
    伊绯因伸出右手，手上魔力浮动，出现了一卷纸。瑟西接过纸卷，食指在纸张上摩挲了片刻，看向伊绯因：“卡利赛因时代的？”
    卡利赛因是安卡公爵的曾孙，他统治着先辈留下的土地，兢兢业业，认真勤勉。做为统治者来说，他无可挑剔，但他却被后世口诛笔伐，多加斥责，只因为他的功绩比起他的先辈来说太过黯淡。他们对他的期望是统一大陆，乃至世界。然而卡利赛因虽然强大威严，不苟言笑；可他生性平和，没有丝毫扩张的想法。
    他少用酷刑，被批判为心慈手软；他禁止随意贩卖奴隶，被批判为表面功夫，治标不治本；他为了避免杀戮封印了武器，被批判为懦弱……更让人对他失望至极的是，他在盛年选择了退位，将王位交给了自己的表哥——与安卡公爵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多诺特思。更别提他娶的妻子原先甚至是个奴隶，完全配不上安卡公爵的血统。
    但是，在他统治期间，“圣都”安洛因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富饶和平，没有犯罪，人人都安居乐业，加上卡利赛因鼓励创造与学习，安洛因以领先于时代的速度发展着。
    伊绯因即位的时候正是安卡公爵声名鹊起的时候，卡利赛因执掌政权时，伊绯因的地位已经相当巩固，正在一步一步扩大领土，但是仍然无法撼动卡利赛因的统治。虽然如今所说的精灵时代通常是从伊绯因即位第二年建立精灵之都开始计算，但是，精灵一族真正获得阿斯莫德大陆的统治权，还是在卡利赛因退位之后。
    伊绯因点头同意了瑟西的说法：“卡利赛因退位之后找过我，这是他给我的。”
    瑟西一边展开纸卷一边调侃道：“哇哦，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又要勾勒出一个个玫瑰色的故事了。”纸卷上的文字是古文字，解读起来有些难度，但这点小问题不算什么。她快速扫视完纸上的内容，又将其卷好。她看向依然昏迷不醒的加诺，肯定地说：“你想让他去死灵圣殿。”
    伊绯因并没有否认：“你的计划需要引魂灯，而且你的身体也需要它，不然，你可能撑不到基石收集完毕。难道你想自己替他去拿到引魂灯吗？”
    “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死亡，他甚至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训练！他根本不清楚死灵圣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自幼在黑石丛林的小村落生活，他对大陆的历史对大陆的神话几近一无所知，他根本没做好面对死灵一族历练的准备！”瑟西知道伊绯因说的不错，但是这对于加诺来说太危险了，这比红石法师和墨尼，乃至弗洛狄都要危险。没有人成功过，甚至没有人找到过死灵圣殿。
    死灵一族行使着死神的职责，他们在诸神覆灭后，担起了生死往复的责任，传言道，引魂灯中，封印着苟延残喘的死神。
    没有人能够抗衡死亡。
    伊绯因叹息一般地说道：“可他是龙族啊，龙是通过战斗来学习战斗的。你也知道，他必须去死灵圣殿，他必须去拿引魂灯。能将引魂灯安然无恙带回来的，除了你，就只有他了，但你有其他事去做，你们有各自的任务，没有蹉跎温情的时间，不然，一切都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