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二部 干戚 第三十九章 救灾的学问

    鉴于这次黄河改道的水灾规模实在太大了,说是千年一遇那是一点不为过的。
    除了岚山早有准备,正在拼命招揽灾民外。南北两朝君臣皆束手无策,只能说尽心而已。想要把这次灾害的流民都救济到,无异痴人说梦。
    岚山的水师、东海镖局、保利商社及其他民间船只全数在运动起来。小的船只被组织起来沿黄淮河道内行,收罗灾民。大的船只分批远赴朝鲜、倭国、广东、福建、琉球、麻逸、占城、真腊托运或收购粮食等物资,不计成本的运往海津、驹山、云梯关等港口,等待发散灾区。
    而收留的流民,若是身体扛得住,检疫也过关的。也可以随船出海去麻逸、琉球这些殖民地生活。无论是吕康年在麻逸,还是戚如琥在琉球,他们最多的哭诉就是这地方太大,汉人太少,教化太难。蛮荒之地啊,为了岚山大业,二人都是实打实地扎根了十年!个中艰辛,绝不是他们嘴上那些近似玩笑的诉苦就能包含的。
    吕祖安决定,此次救灾结束后,他们俩和远在凌牙门的汪大度一定要调换回岚山,好好享受一下我大明的胜利果实。此后派出的殖民地总督们,也要五年一换,优先升迁述用!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到了洪武六年初春,两淮各地的流民救灾逐渐走上正轨。这其实并不复杂,只要粮食管够,人饿不死了,自然有力气清理自家周边的环境,减少疫病的发生。没有疫病的威胁,那么所谓救灾其实就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劳动竞赛。吃饱饭干啥呢?修河堤,建房子,疏浚河道,开荒种粮啊!等看到土地里一天天长高的麦苗,流民的心也就安定了。
    “心安之处就是家”,这可是吕左使说的话,俺们认为十分有道理!然后呢?家里的地契都丢光了吧?即便还在,那田地也都被水淹土埋了吧?
    岚山救灾也不是一昧当善人,灾区行军法!
    吕祖安可没那些穿越者的古怪思维,什么经济战,粮食战,金融战?人都要饿死了,还有心思玩花样?所有这些在绝对武力面前,屁都不是!
    那些想着囤积物资,拐卖人口,乘势圈地的各路豪强、劣绅、商贾十一抽杀律下去,即便侥幸生还了也是家财破灭,人都赶到殖民地去开荒。
    想要揭竿而起吗?不光是岚山立马绞杀你,南北两朝也绝不敢手软。那么问题来了,一边是免费的咸菜稀粥,还给你分田地。一边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会掉脑袋的营生,选哪样?
    在所谓“大义”的面前,其他道理都要靠边的。吕祖安前世可是被“大义”洗到缺氧呢,如今也拿来洗刷别人,心中别提多舒泰了。
    民间百姓自然也不是傻子,大家都有个小本本记账呢。总之,除了极少数想发流民财被岚山捉住,十一抽杀的劣绅豪强外,多数流民都接受了岚山分派土地,指导编伍,互助定居。
    自然这些灾区执行的土地也和岚山一样,土地收归国有,三年后的流民就能拥有自营之权。只要你不想拿去买卖,其他干啥都行。税收依然是十二税一。哪怕欠收也要缴税,这点不容置疑。
    不过岚山会给你提供很多其他赚钱机会,然后拿钱买粮食好了。南洋来的粮食,甚至比你自己种的都便宜。要说岚山这十几年,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救济流民了。上下官吏、教众们,对此早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干练的不能在干练!
    于是南北两朝惊讶地发现,以“魔教”割据山东的这个岚山小家伙,在救灾能量上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两个老大之国。南朝还好,除了老一套的招募厢军,两广、湘赣、巴蜀也还有大片土地等着开发。把灾民收拢一下,沿途府县供应衣食,迁往东南开荒安置了事。
    金国朝廷则是无计可施,它的国土虽大,却已全都被权贵圈占。理论上说,它是再无一寸多余土地可用于安置流民了。组织河工疏浚救灾,就地安置?钱粮咋办?
    北朝的河工物料,说是“和买”,但地方官吏只从胥国相那里学过找百姓收税的本事,哪里学过如何给百姓分钱这种玄奥学问?如本次大名、钧州等处“所科刍藁未给价者,计钱二十一万九千余贯”,甚者“科征薪刍,不问有无,督输迫切则破产业以易之。”这分明是在雪上加霜嘛!
    “洪武五年八月,北朝推区田法,曰“穿土作井,随宜灌溉”。胥国相力主此事。皇帝诏令“相其地宜,务从民便”。令男年十五至六十岁有土田者,每丁种一亩,丁多者以五亩为限。
    “区田法”本欲增产,但施之仓卒,又不问地土肥瘠,不分旱涝,使皆区种。故虽然督责甚严,却未能取得多大成效。金国陛下的最后救灾努力宣告破产后,就此放下对岚山的成见。
    此后,无论是与岚山携手抗灾,还是规划宿、濠、寿三府租界、及至嫁帝女联姻,联合铸币等等国家定策根基,皆源于此。”《关于二次卫国战争后的两国外交关系改善契机的探讨》第3卷,第17章,第4页。作者川普.奥巴马。
    比打仗战绩,金国能甩南朝三条街。可若说比运输后勤,南朝甩开金国三十条街!至于再甩开南朝十条街的岚山太仆寺,那就直接不是金国朝廷能够理解的事了。
    洪武五年五月的昌邑大战,金国两三万精锐大军在集训不过一年的万余乡勇手里不堪一击,难道真的就是神迹吗?除了军械等级差的因素,依赖东西两条贯穿岚山南北的铁路、驰道,以及强大的海运、河运,组织起长距离、大流量、高效率的运输体系,才是岚山取胜的根本所在。
    不然呢?枪炮当然好,但弹药不要运输啊?别说火炮,没了枪药的38步枪,做棍棒嫌轻,做长枪嫌短,大家无语吧。
    这一年单单是黄河改道的洪水还罢了,偏偏金国皇室的“爱王”还在龙兴之地的上都作乱,蒙胡也在频繁寇边,大金王朝此时已然内外交困。坐困中都的金国小皇帝完颜璟,虽然号称是徽宗附体的文艺青年,但人家的治政能力真不是徽宗那种浮夸浪子能够比拟的。
    完颜景行事决断,在“区田法”失败后,很快就放下再征“岚山不臣”的诱惑。因为水患这东西,不是今年过去,明年就没了的事情。灾后疫情,流民一年的安置营生不说,最怕是旧灾未了,新的水患再出。如此叠架起来,那是任谁也抗不住这等折腾的。
    洪武六年三月,完颜璟直接向岚山派来使臣,晓以大义。训斥岚山“不守臣道,肆意妄为,烂施邪术,终于招致天罚之祸。”要求岚山悬崖勒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云云。
    使者的规格着实不低,正使是沂王完颜阿怜,副使是老面孔董师中。还有专为商讨赈灾、修复水利诸事的督水监官员田栎。
    当然,一般外交场合历,都是正使正经危坐,副使口若悬河的套路。
    吕祖安开始时很奇怪,这是啥节奏啊?想要议和?为何还要派使来声讨?想要开战,为何没有大军往岚山周边集结?
    田栎啊?这位可是水利专家,那就别走了,俺们岚山需要你。
    阿莲啊?这,这歌能唱吗?
    喔喔,是想文斗不不武斗了?
    “贵使是说,我岚山因为倒行逆施,所以招惹天罚。然后呢,这天罚却认错人,砸到你家朝廷头上。所以您觉得委屈是吧?
    俺说老董哈,您说您把天神当啥了?话说您以为天神爷爷和您一样不靠谱吗?
    切!贵使不承认我明王正统?贵使要弄清楚,我岚山明王可是南朝皇帝陛下的女婿,受南朝陛下亲封“明王”。便是本使,也有“琅琊郡侯”的勋爵在身。
    南朝立国三百多年了,难道贵使还不承认人家正统?而且我大明此前多年,也都朝贡大金皇帝陛下。彼时未闻皇帝陛下不承认我大明正统,到了贵使这里,如何便不承认了?
    难道贵使此来,并非中都皇帝陛下派遣,而是自辽东爱王那里来?
    喔喔,那就不诬陷你了。直说吧,啥事?
    原来是要赈灾支援哈?赈灾可以啊,你们把灾民丢来就行。
    什么?泥泞千里,灾民走不动路?那还要本使去接啊?
    也没问题,岚山不是一直都在派船去接的吗?
    啥?您意思是说,你们还要本使把钱粮给送过去,让你们拿去赈济灾民?”
    金国三位使者被吕祖安的连番诘问臊得满脸通红。可不是吗,天下哪有这请样人帮忙的套路?奈何,奈何这次水灾实在叫人发怵,臣妾做不到啊!
    “嗯,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本使也要知道你们那些官吏权贵会不会把到手的钱粮腾挪他用?”吕祖安看看行啦,别再为难他们了。可别一会儿全给臊走了,俺们后面的东东就玩不转了。
    “贵使可别说绝无此事。大金每年砍下多少贪官、污吏、权贵脑袋,相信贵使自己更清楚。便是如今辽东爱王,听说也贪腐成性,正在被贵国朝廷缉拿不是?所以,本使要派人在那盯着才放心。”
    虽然辽东爱王是吃早饭不是贪污,但结果还不是都一样?
    吕祖安这么说,无疑是暗示岚山仍然承认金国朝廷的宗主合法地位。即便岚山很不厚道地乘机派水师袭取了金州,及金州以北的牧马地,但那也是在帮助朝廷收拾爱王不是?
    董副使觉得这个话题不算难堪,似乎还可以继续谈一谈。
    “什么什么?你说于理不合、皇家颜面?切!贵使就直接说国家主权不容干涉得了。
    喔喔,这年头还不流行这说法?要不干脆这样,你把灾区的位置划拉个圈圈,交给岚山来负责管理。本使自派人押钱粮自去赈灾,如何?”
    吕祖安在说到最后方案的时候,其实也在偷着乐了。因为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其实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这么干!他很想利用这次灾害,利用南北两朝都想早点扔掉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低成本地完成他图谋已久的淮南“租界法案”。
    他当然没指望一次简单没营养的谈判就能落实这件事情。但先抛出点由头,看看对方的反应。然后再针对性地做出具体的谋划,才是做成一件事情的的真正手段。
    董师中的反应不出所料,完全是停留在懵懂状态。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下意识的想要拒绝。然而这分明都是好事体,再想想遍地的流民,竟然难以拒绝。吕祖安也不为己甚,说到底朝廷的那位小皇帝可不是傻子,稍加琢磨,他就会拿出一个自认为对他有利的方案来。
    此时金国什么状态?他们早就过了当初蒙昧杀人放火抢钱粮的时代了。如今金国上下汉化日趋加速。他们也知道体恂民力,也知道赈济灾民,更知道要面子、讲道理了。
    因为,从他们的内心认知里面,他们都以为必须这样做,不然人家会笑话咱不懂礼数的!就像儿子少安的青春期一样,他未必真正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所在,但这不妨碍他们遵守这些法则。
    哪怕是故意的叛逆,其实内心里也是知道的。可俺就是故意这样的,想咋滴?
    但无论如何,在金国眼里,是否真的甘心这么费心尽力地赈济灾民,甚至因此还要当掉自家心爱的内衣?难道当年俺们祖上来中原,不是为了抢东东的吗?咋一眨眼,还要倒贴老本呢?
    当统治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当然要维护这种统治。自己口袋里的钱总比别人口袋里得钱抢得更有效率。错了,是“用的”更方便。可一旦这种利好变成负担呢?而且是可预见的长期负担呢?
    别说金国小皇帝了,吕祖安相信,哪怕更加自誉为华夏礼仪的南朝,你敢说他们内心世界里,就没有一点想要丢掉这赈灾包袱的阴暗心理?不然那“楚、泗”的租界,真就那么好说话?
    吕祖安的真正敌人,始终是那个以杀戮为生的蒙胡蛮人。因为他们只喜欢杀戮、然后继续杀戮!
    至于金国,当年也不是没少杀戮过,但毕竟现在开始学着讲道理了。难道吕祖安还要逼着他们放下道理,重新拿起刀枪再次杀戮、或被杀戮?
    杀戮,始终不是吕祖安的选择,哪怕辛苦点,费点钱粮、时间,吕祖安也要去争取和平。
    他和欧阳来到这个时空里,难道不是为了播种文明,阻止杀戮吗?既然是这样,那么金国也好,南朝也罢,只要愿意合作,愿意发展,他有什么理由不把文明传播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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