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一部 煮海 第四十一章 我的志向

    大约又折腾了半年,吕祖安把自己的认识整理文稿,交给吕祖谦、吕祖俭审阅。哥俩看完,久久无语,后来还是吕祖俭问的直爽:
    “明甫是打算耗死朱夫子吗?吾不意明甫竟恶朱子至此境地。”果然都是聪明人。
    吕祖安也不隐瞒,把他那套“完美既是毁灭的理论”解释了一下。细说朱子学说的“圆满”可能会对后世造成的伤害严重性。
    吕东莱思索半日,终是点了点头:“若以我辈今日之圆满扼杀后人之创新,的确不值得。”
    “然而,明甫似乎其意未足?”吕祖俭继续追问。
    “这却没办法。如今朝廷,攘外必先安内。吾之所论,已近勃逆。然吾之志,更胜吾之言。若是全都托出,怕会影响岚山以后的生发、布局。”
    “如此,明甫之志若何?”
    “无外家国事而已。如今朝堂内外,文无萧曹之能,武无武穆之志。文恬武嬉,豪强偏安东南。北朝亦早非昔日蛮族模样,上下锐意汉化百年,然而文华有限,兵甲却腐烂日甚。
    要说现在两朝还皆是明君当政,却依旧改不了国势颓废局面,何况岂有代代皆是明君、良臣之理?吾师以为,此乃天下衰亡之大势,断非一两个明君、智者就能扭转的局面。
    吾师当年在桃花岛,曾十数年关注桃花源内花开花落,而知花开之期却每年日迟也。由此,我师以为如今这时代,是每年愈冷的!
    天气日冷,东南不过花开延迟旬月而已。但于极北蛮荒之地,却是要命的大事。那里的蛮族将更加饥寒交迫。为了生存,他们必然要南下寻食,此势已成燎原,难以更改。
    若此辈来看到中原如此不堪时,大兄以为将如何?更胜昔日辽金残暴百倍也!吾师心忧五胡乱华之祸,已经迫在眉睫!汉家血统,危在旦夕!
    吾师才想着要去寻找新的大陆,希翼延嗣汉家文明。弟不才,受恩师教诲数年,自当以汉家百姓安危为己任。当日赴山东,非唯寻亲,亦谋割据也。
    使弟得山东、淮西诸地,从容布局,当富其民、壮其军,以为汉家东南屏障。再联合宋金一切文明之邦,使地不分南北、人不辨东西,合力并举,阻北蛮南侵,存汉家衣冠于九州故土也!”
    面对着当世智者,吕祖安索性也不再隐瞒自家“志向”,慨然仰天长啸。
    吕祖俭骇然道:“所谓履霜而知坚冰至也。尊师从花开花落上得天道变换之理,实为天人之学。”
    吕祖谦默然半晌,徐徐言道:“愚兄病榻数年,对于天气还是敏感的。这每年愈冷之状,确如尊师所言。尊师之断,也果有道理。尊师之学,吾不如多矣。
    明甫之志,吾已知之。想吾吕氏受恩赵宋十世,若说祸国作乱,自然不能。但若说无自保手段,那也是欺人。愚兄吾若非病榻蹉跎,自然也不会困顿到今日局面。
    然吾辈足可自保,却奈天下苍生何?若坐看中原文华毁于北蛮,五胡之祸再及汉家,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吾弟天下奇才也!愚兄体衰,纵然不能亲为执戈,难道还不能举家相附吗?
    子约,汝且语泰然,寿州之事既然暂不可为,那便可稍减支出。吾家一切人力、财力,当先与岚山配置。自即日起,明招山自吾以下,亦皆当以明甫马首是瞻。”
    “诺。”吕祖俭恭声应道。
    喘了口气,吕祖谦又补充道:
    “今年以来,朝廷已经在贬斥理家“伪学”。朱子恰需找个“理一”可证的法子应对朝廷,吾看明甫的“物理论”正当其时也。
    吾当邀朱子、陆氏兄弟、陈亮等人再做鹅湖之会。届时明甫可择要演讲,以期收罗名望、人心。吾亦当约朱子一起实践“物理”证法。”
    “不可!”吕祖俭、吕祖安一齐阻止。
    “大兄固知明甫此计在于阻碍朱子成说,险关重重。大兄身体欠安,又何必劳累其间呢?”
    “吾与朱子相交数十年,今为国运杯葛朱子,已负情谊。何况再陷之于困地,于心何安?你们不必再劝了,赶紧收拾文字,准备九月鹅湖二论,务必推出明甫新论。”
    二人见东莱主意已定,皆知是劝不回来了。吕祖俭纳闷道:
    “却也奇怪,朱子理学此番被禁锢,起因不过唐仲友嫖妓诸事。便是王相恶了他,也顶多夺职而已。如何便连朱子的学问也要禁了?”
    吕东莱微微一笑,目视吕祖安:“明甫以为如何”?
    吕祖安自然知道此前在孝宗面前给理学上的眼药水颇有疗效,当下也笑了:“降榻受书而已。以当今天子心气,岂能因朱子倡“纲常”,便废了自己北伐志气?王相亦不过顺势尔”。
    “明甫果然锐利!”吕祖俭也渐渐明白过味道来:“如此,终天子之朝,朱子不能翻身矣。”
    良久,吕祖俭复强笑对吕祖安道:“岚山之谋,诚如明甫所言。岚山之功,吾亦信明甫之能。然明甫可曾想过,咱们阻了北蛮之后又将如何自处?明甫竟不知冉闵之祸么?”
    “嘿嘿,”吕祖安笑道:“俺却没那多功夫陪他们周旋。只管倾力铸造岚山辉煌,或待北蛮止步后,岚山之民,将富甲天下!岚山之军,将冠绝南北!此时吾等再设一套虚君体制,凡国事之举,全赖科举、选举二途。
    设国政以群议代独裁,以万民自举代表己意。又与勋贵、乡绅、官宦、豪族共组议会,互相制约,互相促发。则天下者,非再一家之天下也,乃万民共天下也。
    以万民同志向,以工商聚钱粮,而岚山兵甲犀利,亦足以制天下枭雄之妄念也。
    若夫工商愈盛,民赋愈低。然后民愈富而恒产愈多,民有恒产而后有恒心。若如此,此吾全民之军也。孰能来侵,孰能分化?
    此后吾料南北两朝官吏、士子,必不甘岚山专美天下也。所谓改制问学,孰甘其后?
    待吾海外之前,自然还会在国家之上,再组同盟之国联,相约共守,则北蛮此后又有何力攻伐?”
    “难道吾弟竟未闻大丈夫当如是乎”?吕祖俭听了这许多言论,发现这个兄弟把一切都算的清楚无比,唯独少了自己那一块的安排,不竟好奇问道。
    吕祖安苦笑摇头:“谈何容易。所谓帝王者,一大统旦登位,难免要抛却初心。于是上下相疑,高处不胜寒呐。
    且二兄试思之:秦皇残暴,可曾烹走狗、匿良弓?亦或光武、曹魏、隋皇、唐宗、宋祖得天下后,治政之略不或有同,然功臣多得善终。
    然而汉祖、刘宋之立国,则稍有得意,便屠戮功勋。此又何故?
    盖秦得天下前,已王西京五百余年。曹魏三分天下,历二世余威方得禅汉。其余光武、隋祖、唐宗亦皆以世家之权柄取代前朝也。本朝太祖更是久得军望,。此辈不杀功勋,在于其身、其族威隆日甚,世无匹敌也。
    然至于汉祖、刘裕等辈,乃布衣而得天下也。其身边功勋之士,德望日隆,帝室后人皆不能制也。不杀?留着吃早饭吗?
    设弟真以布衣登位,最多一汉祖罢了。身边功勋如张子和辈,还有活路吗?便是二兄,又当如何自安?
    吾承吾师之愿,本为救人来的。难道救着救着,便要开始杀人不成?
    且二兄读史,难道没看出来吗?这中华自古曾有千年世家,何曾有千年王朝?
    盖因世家能得长久,在于其上有王权倾覆之危,其下有子弟纨绔之祸。掌柄权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中欲念,不得放肆。而且一族之内,毕竟血脉相连。祖宗基业,毕竟人皆护佑。此乃同心、同欲、同德也。
    而王朝之鼎立,全在霸力统合。其次君王政通人和,百姓稍得苟且即称盛世。然王权独裁,百姓无能制约。王族繁衍,更要竭尽国力供养。久之,则王族愈骄横而百姓愈疾苦也。夫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王权更迭之本源也。
    家师曾言,有极西之地曰英格兰。其王统而不治,谓之君主立宪制。王为一国之代表,亦是一国之领袖。然其治国之权却在民选之“国会、内阁、法院”。国家三权分立,立法归国会,司法归法院,行政权归内阁、地方官署。
    国会由勋贵、地方、士农工商各业按比例选出代表组成,经国王授权行立法事。司法、内阁亦皆由国会选出,国王任命,向议会负责。
    其王虽然虚位,然亦无失政之过。民心尊崇,乃可得一千秋文华世家,位胜衍圣公多矣”。
    “衍圣公么?倒是个不错的位子。”吕祖俭嗤然而笑。
    “然明甫可算过,你这大手笔需多少钱粮?需要多少时日啊,吾辈一生可来的及?”
    吕祖安摆摆手:“功成何必在我?弟可没打算全用自家钱粮投这无底洞。这天下既然是天下人的天下,那么得这天下,治理天下,自然也不能少了他们的份。真到举事时,也不过参考钱庄格局,最多再发几轮战争债卷而已。
    如此,天下安定后,大家除了论功,还可炒股。吵吵嚷嚷,谁还有心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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