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一部 煮海 第三十章 保利钱庄

    淳熙八年底,在明招山呆了大半年的吕祖安打算回岚山一趟,其实主要还是三件事:
    一是要审定一下这半年多的生意账目,规划岚山新的投资方向。这个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过多操心了,如今岚山的账目都在苏明渊的掌握中。论起打理事务的条理清楚,十个刘二祖也赶不上一个苏明渊,真真是宰相之才啊。你说这天下间,到底埋葬了多少怀才不遇的人呐!
    二是要敲定后需各种产品的生产规模、物料进出等等事项。眼下生意越做越大,市场需要进一步拓展。粮食来源也要更加稳定。因此,这次回岚山,除了吕祖安和吕轻侯父子外,又特意安排吕祖泰选了几个管事的掌柜同行。
    再就是想要筹备钱庄事宜。现在光是岚山每月进出的钱粮就五六万贯了。加上吕、陈、叶、时、巩等数家在曲阳、北神、密州等地的锥场商贸,每月总有十几万贯的钱粮往来规模。
    按照后世的商业经验看,以这十几万贯再去撬动出几十、上百万贯的钱粮资金流量出来,不是难事。吕祖安觉得开办一家能异地通兑的钱庄大有可为。
    盘点自己眼下掌握的富裕本金也该有十多万贯。吕祖安原本想先从自家生意做起,慢慢再渗透、吸纳另外几家生意。但吕祖泰在问清钱庄模式后,禀明二位兄长,一下子也入股二十万贯。
    此后明招山诸家族闻猎心喜,也纷纷跟庄。陈亮家认股十万贯,叶邽家一万贯,时澜家两万贯,巩丰家两万贯,楼昉家十五万贯,如是就集资到六十万贯。
    吕祖安再算算岚山收益进度,又把岚山预期收入的十万贯也丢进来,合计钱庄股本达到七十万贯。众人议定每万贯为一股,钱庄股权分作八十股。其中资本七十股,另外十股自然要便宜吕祖安,做了他的经营酬劳。
    原来钱庄之事,在宋代并非新鲜事情,其时便有“金银铺、银铺、交引铺”等钱柜面市,专为兑换钱币,买卖钞引等业务。
    吕祖安的钱庄设计,除兑换铜钱、金银外,还兼营放款、存款等业务。并刊印发行钱票,用来做钱粮汇兑凭证。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异地汇兑功能,使商贾在经营生意上免除了大量现金携带的烦恼。
    此举正是针对此时社会商业发达,南北走私物流兴旺局面设计。想在南北两朝民间、异地“通存、通兑”,避开朝廷对铜钱的管制。
    说白了,吕祖安就是参考后世的某些灰色钱庄,一下子就解决了东南众商家的烦恼。其实以南朝商家之精明,之前也未必没人看出这商机。只是如何营运,毕竟没有吕祖安来自后世的各种花哨经验。再说,干成这事的核心是你要在南北朝都能拥有自由贸易的根据地啊。
    这就不是一般商人能够解决的事情,但在吕祖安这里就全不是个事情。岚山本就是要割据的,明招山如今变成自家后院,手里又攥着大量超越时代的科技产品,市场占有率爆棚,那还怕啥?
    何况吕祖安天生谨慎,初期钱庄筛选的都是些较大物流量的熟悉客户。他们要想做到通兑,便需要在生意做成前先存入银钱,缴纳千五存钱费。到生意完成时,再纳千五取现之费。
    异地存取的汇兑费用,也是定在每月百一之数。只不过相对账期延长一些。具体要看路途远近,时间长远。眼下也就集中在明州、温州、台州等东南人脉深厚地方,及楚州、海州、密州这等岚山周边的物流发达场所。
    因为南北货运虽然获利丰厚,但风险也大。一般商贾随时被人设局进去,可就钱粮两亏局面。如今有人帮你全解决了。纵然被人弄去银票,也能及时到钱庄挂失补办。这运输钱粮的成本、风险一下子全解决了。
    按照吕祖安的计算,这物流一存一取之间,少说也要两三个月。钱庄对外放贷生利是月息百二之数,比之当时“金银铺、银铺、交引铺”等钱柜放贷的百四费用低了一倍。而且时间最长不过三五个月,也就一次生意往来周期而已。
    这样大约便会有七八成存入的钱可以拿出来再次放贷生息。而那些商家发现只要把钱存入钱庄不要每次取回,用钱时只需到钱庄办理过户汇兑手续,他就不需要付那两次千五费用,委实便捷、俭省。要知道,此时多数钱柜还要收不菲的存钱费用,保利钱庄算是免费帮你管钱、管账了。
    其实这种营运模式,难说比大宋原有钱柜模式高明多少。便是前唐时期,都曾有过类似经营,只是后来都被朝廷收为官有罢了。如今南北朝廷发行的交钞,也多是因此异地贸易才生发出来。
    但说是类似,其实本质大不同。不一样的关键在于,南北朝廷的铸币也好,交钞也罢。都是没有“基本金”概念的。如今朝廷发行多少货币,不是根据市场生产出多少产值去衡量,而是根据朝廷需要多少钱去铸造、印刷!
    平时倒是还能自制,可到了战乱年代,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坑!
    吕祖安甚至认为,南宋的灭亡,与其说亡于蒙胡的铁骑,不如说亡于经济上的破产。
    边事紧张,就滥发交钞。滥发交钞就货币贬值,货币贬值就继续滥发交钞。恶性循环,直到朝廷信用破产。于是天下豪强、百姓“不直久矣”。到了那时还不亡国,等着过年啊?
    或说有宋一代,他们对于货币体系的认识就是“量入为出”原则。然而等到财政危机、或战乱时代时,就又身不由己地变成了“量出为入”。
    说实话,以南宋目前状况,就是在“量出为入”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朝廷、市井在一片欣欣向荣的表象背后,却是底层百姓水生火热的凄苦!
    “量入为出”作为一项财政原则,几乎是历代朝廷理财的基本法则。两千年前的儒家经典《礼记-王制》就曾最早明确量入为出原则:“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用地小大,视年之丰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量入以为出”。
    此后两千多年中,“量入为出”原则一直受儒家思想家的热烈追捧,成为约束皇家财政行为,反对横征暴敛的有力思想武器。
    “量入为出”作为一项财政原则,在和平时期,大体上都能得到遵守。其被遵守的证据是,不少朝代都非常注重积贮,通过积累财政盈余以应付紧急开支而不是通过临时增税去应付危机。
    如宋朝早期的皇帝就曾不断积贮“封桩钱”,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战争进行财政储备。
    也就是说,中原任何一代王朝从未通过“举债”应付突发事件,也不知“国债”为何物。更不懂在发生大规模战事,财政匮乏,增税缓不济急时,可以发行“债卷”应付事件。
    假若勉强说有的话,那就是“卖官售爵”。一般都是作为“昏君、奸臣”的标签存在的。问题是,只要稍稍要点碧脸的皇帝或大臣,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捡这个标签往自己身上贴呢?
    好容易混上台面的人物,容易吗我?历史定位还要不要?后人会怎么评价?你以为他不想这些花头啊?所以,多数时候,当朝廷遇到战乱等大型危机时,会自然选择“量出为入”的原则。
    与“量入为出”原则相反的,就是“量出为入”。朝廷以支出的需要决定收入的多少。前唐杨炎改“两税法”时,总的原则就是:“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首先计算出全国一年的财政总支出数额,然后将此数额税负分配下去。
    比如现在的南宋朝廷,要给金国岁币,要养军备边事,要皇家规矩,还要维持庞大的官员高薪体系。它就只能把这些费用先算出来,然后分摊下去。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任凭通货膨胀,百姓流离失所,民间豪强兼并。
    所以,在这个时代里,不管你有过多少类似的理财手段,吕祖安都不会打怵。因为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个更重要的东西,没有被这个时代广泛认知。那就是“信誉价值、品牌力量”。
    或许当时人也未必完全不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朝廷上的事,历来晓得归晓得,做得归做得,一码归一码的好不?
    所以如今南朝交钞也是便于携带的,可那玩意贬值得厉害。几乎一天一个价的,到手了就赶紧想法子花出去。谁敢拿去做长途贩运的营生?还不要亏死啊?
    南宋的底层社会里,普通人家为何不事积蓄,有钱就要赶紧花掉?还不是被交钞逼的!
    而吕祖安却是根据这个时代的物流特点筹划,账期规划的非常清晰。准备金也达到三成,可说万无一失了。便是朝廷有些不开眼的官吏想要横生枝节,偏偏吕祖安的生意跟脚在北朝。
    南朝的官儿未必敢去找麻烦,北朝官儿未必能整明白这其间的道理。倒是两不管的方便营生。
    再说到“信誉”这玩意,目前也是最不缺的。有吕祖谦这个“东南三贤”的大能在背书,加上岚山物事的新奇巧妙,足以吸引商贾蜂拥而至了,谁会疑他?
    何况,如果岚山在大宗贸易上只收自家银票呢?
    综合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一次。因此这次北去,就走的是陆地,打算到了建康再出海去岚山。几人轻装潜行,先去了临安。果然临安的繁花似锦,便是民间百姓也比别处富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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