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一部 煮海 第二十七章 明招山

    到了五月二十二日,诸人相约,一齐去婺州的明招山拜会吕东莱,此次张从正已确认了东莱先生的重病消息,虽有江南名家皇甫坦守在身边,但老皇甫也早已束手无策了。
    吕祖泰也不遮掩,此次相约诸人南下,便是存了带吕张去医治东莱大兄的计划。
    “皇甫道长实在已无计可施了。若是吕兄不从,你这泰然小弟当时都存了掠人的念头呢。好在眼下倒是不必了”。陈亮倒算镇定,淡淡打笑了吕祖泰一回。
    张从正这几日着实忙碌了,不但要细审医案,更是在楚州大肆搜罗各类药品。还时不时的约上吕祖安、欧阳攀谈药理,希望能救治吕东莱。
    加上吕轻侯也已藏身此处,外面官差、衙役四处搜捕,虽然无碍,毕竟不便。
    因此诸人便雇船急急离开北神,从淮河水流而下,沿海岸南,到明州后继续沿钱塘江一路西南逆行,晚间到了婺州,早有丽泽书院来人接了休整一夜。
    此时丽泽书院改由吕祖俭主事,但他近日因为大兄病情加重,所以昨日就携了弟子葛洪、乔行简、辅广、李大有几人去明招山探视。
    书院临时托付给弟子楼昉,带着他的幼年学子郑清之照看。兼之弟子叶邽听闻家师病情又重,也是带着自家学子朱质和徐侨下午赶到书院,本来准备明日一起过去明招山的。
    其他在学院就学的弟子如李诚之、戚如琥,戚如圭、巩丰、叶秀发、王介、时沄、王深源携子王洽、王瀚等一干人等也本是计划明日过去。如今大家都聚到一起,自然先要张罗吃食、船只,等天一放亮就结伴过去。只留下汪大度、石范看管书院,并接洽乡中其他亲友。
    次日一早,却是吕祖俭带着李大有和儿子吕乔年闻讯前来迎接吕祖安等人。连带学院诸生又找了几条船,次日众人转向东南行了大半日。六月九日下午,终于明招山在望了。
    到了明招山下,吕祖安看山势起伏绵延在后,明堂流水在前,左右山拱苍翠,不禁叹道:“果然上好明堂啊。”
    欧阳白吕祖安一眼,心说还有新鲜词没有?上次去阿掖山就说阿掖山是个好明堂,如今来到明招山,再夸明招山是个好明堂。这世上可还有不好的名堂吗?
    船靠岸后,众人收拾上岸,便往山上徐行。快到明招山寺时,早有弟子葛洪、乔行简、辅广、时少章等人下来迎接寒暄。也不多停留,便入了明招学堂,寻着左边厢房进去。
    室内又有几人,却是前来探望的书商潘景宪,近期给吕祖谦治疗的皇甫坦、和药罐子朱塾,并一直在侍候吕祖谦的贴身弟子汪大章、女儿吕华年在里面正自忙碌。
    房间暗弱闷热紧闭,一股药味、酸臭味弥漫其间。吕祖安也不及与诸人见礼,便打开随身行囊,取出几叠厚布块交给欧阳诸人带上。
    那厚布极是松垮透气,两端还连着带子,能将口鼻一起包裹了系紧。然后才进了房间,先赶紧打开窗户,又吩咐寻了纱帘挂好,以防蚊虫进来。
    再又取出一个包囊,却是一包白灰。将诸人全都驱出门外,只留下汪大章和方远山也带了厚布块一起将那白灰慢慢撒了墙角、床脚,房内马桶里也是狠狠撒了不少。
    这里欧阳在带上厚布块后也取出一个竹管,由吕安年帮着堵住低端,刘全倒入一些烈酒,然后塞进一段帮了一圈圈细布的塞子进去。一进一出,将那液体沿墙角喷洒,并床底也喷了不少。
    此后张从正才收拾好自家药囊,用烧酒洗了双手,嘴上也带了厚布块,坐上床畔为吕祖谦把脉探病。
    众人一片愕然。便是深谙医道的老道皇甫坦也闹不明白,他们这是干啥营生?
    好在吕祖安也忙活了差不多,这才想起来与众人一一寒暄见礼。只说来时路上,已看过医案。这病人需要通风透气才好,不然病情反而日重,便是护理之人,也要受他感染,极是危险。
    “这厚布块名曰口罩,能隔离外邪感染。在下这次带了一些,诸人皆须带上才能进房间。这口罩做法简单,诸位回去不妨多做些,每日换洗干净后暴晒即可。”
    众人这才渐渐明白,各自收了口罩致谢。相约在房外树荫下落座。张从正也已看完病况,再次洗手过来一并坐下,眼有忧色:
    “明甫,东莱先生此病大致被我们之前的医案研判印证了,却是最不乐观的那个案子。吾观东莱先生之疾,却落在三处:
    其一是风寒之痹。此病源自久处风湿之地,失之保养缘故。或与东莱先生当年为其先君守墓时落下病根,若单是治他倒也简单。不过是采蝎子、或毒蛇风干后浸泡你家烧酒,或饮,或擦洗。再以热盐用柳枝水析出,烘培热敷,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其二是肥胖。此症却源于风湿之症加重后病人少动,如今很易中风瘁卒。目前没有太好治疗法子,若能每日锻炼五禽,辅以清淡饮食,也无大碍。若是轻微中风,若发现早,以小刀割开额畔血管放血,亦能好转。便是稍重些的发作,以欧阳的新药,也能抢到一条性命,不过多些遗症罢了。
    其三肺疾。此症已成痨病,端的难治。唯有通风透气、保养饮食疗养延年罢了,今世并无良药。
    单论起来,这任何一症都让医家束手。但若配了我岚山诸新药,其实也不是不能医的。只如今却是三病齐至,俱入膏肓。那是大罗神仙也难下药,更难说好了。便是稍存生机,那也要靠病者自家的意念活命。”
    那吕华年抱着弟弟延年,也在旁听着。闻得父亲的疾病竟是无药可救,悲从心来,“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众弟子也是如丧考妣,一起伤心落泪。
    “便依先生所言,我家大兄还能撑的几时”?
    吕祖俭虽然伤心,却也早知世上并无起死回生的仙药可求。之前皇甫坦便曾断言大兄难过今夏。虽然一力举荐这岚山三侠,说是观其药理颇似道家丹树,然其神妙处,远非今世俗药可求云云。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而已。如今既然难办,便要讨得大兄的命限。
    张从正细思无语,这却极是难下断语的事情。若是按往常来看,撑过夏末也就极限了。但此刻有他们三人在,又岂能会毫无建树?
    “小弟也大约看过,大兄之病,若是往常,不过二三月罢了。但吾等即在,说甚也要试试。便是夺,也要夺大兄几年阳寿回来!”
    吕祖安却不再狐疑,他知道若是这么委婉下去,对病人、家属都有处理后事不利。干脆挑明了说话,投地有声道:
    “不过却有几条,大兄之病,需完全按吾等医案施行,不要再另寻良医问诊了。且大兄定要耐得医疗之苦,尤其心中要有活命的念头。外间的烦忧事情,也不再劳烦于他。诸位以为可能使得?”
    “好,便依兄弟所言!”吕祖俭回头看上自己儿子乔年,侄女华年:
    “乔年、康年、华年、延年,你们且过来谢过三位恩公。”
    几个后辈依言过来叩谢。身后弟子们也都随之过来,一齐向着吕祖安等人大礼称谢。慌得吕祖安等赶紧一一搀扶。转脸又对吕祖俭言道:
    “二兄勿要客气。小弟与祖泰并陈兄早先述过咱们吕氏家世,我等实是一家子人。只是小弟来的匆匆,尚未及与您正式拜见。”
    又喊过欧阳并吕轻侯、吕安年,一一与吕祖俭见礼。此番才算正是的相互引荐了。
    吕祖俭本已收过吕祖泰的信,晓得大约故事。只是他乃道学先生,行事上便不像吕祖泰那么随意,总要对方见过,知其性情才能决定。今见吕祖安气度从容、温雅睿智,莹然仿佛大兄一般的气度才情,心里已然认了这个兄弟。
    又见欧阳也是出尘脱俗,短的是天下奇女子。两个小子虽然只是收养的义子,气度也是异于常人,心下更觉欢喜。
    只是若人家不主动相认,难道他一个理学夫子,竟是好意思舔着脸认人不成?
    如今大家相认,便觉分外亲切。大兄的病虽说危殆,按这祖安兄弟的说法,竟是能再熬上几年。更如何不叫吕祖俭轻狂肆意一二?吩咐下去,自有人在整治酒菜,为北行众人接风洗尘。
    众人之中,论及年齿,自然首推皇甫坦。但他是道家出世之人,并不与众人一起如荤。因此便推早已至仕的书商潘景宪首座,他也是吕祖谦女婿潘景良的大兄。其长女嫁给朱熹长子朱塾,就是后来给朱熹添了不少花边的那个儿媳了。若是按照这个论起亲戚来,其实朱熹还要比吕祖谦、吕祖安矮了一辈。有了这等亲戚关系,自然让吕祖安更觉受用。
    然后吕祖俭、叶邽、巩丰、楼昉等年纪大些的弟子们也都一一叙齿落座。吕祖泰、潘景良、葛洪、乔行简、李成之、辅广等一般年纪轻些的弟子另围了一桌,陪着吕轻侯、朱棣几人说笑。
    再有李大有、戚如琥汪大章、王洽这等半大小子们那就是见缝插针,各处混吃而已。至于欧阳早被吕华年迎着往女眷堆里招呼了。末了就闪出吕安年、刘全、曲成三个小屁孩十分茫然,自己究竟是该跟着娘亲去和女眷们同食,还是陪着吕轻侯到青少人群中厮混?正犹豫呢,便有时少章、郑清之相约过来,各自桌上拿了喜爱的吃食,拉着一起出去玩耍。
    一时大家各安其位,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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