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42章 无礼之人

    广场正中已经立起了十余丈高的神鼓塔,神鼓塔以巨大木柱支撑,下层木柱上雕刻繁复,皆是神话故事,柱间拉着彩绸,让人看不见塔底。
    上层鼓架木柱处则以金红彩绸包覆,每层又支出飞檐,上刻神兽,挂有金角银铃等物装饰。
    塔身从离地三丈处往上,共搭七层,每层由数面大鼓环绕,鼓下系着扎成花的红绸。越往上塔身越小,鼓面也越小。塔顶尖角楼内置一口硕大的金钟,钟架正中木梁上也扎着彩绸,中间设有一个圆镜。
    整座神塔气势恢宏,庄严而喜庆,圆镜,金钟,铃铛和金角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和银色的光芒,绚丽夺目。
    绕广场四周另有六根木柱,每根比神塔高出许多,底部带绞盘,顶部以绳索互相链接,在神塔上方形成巨大的六棱星状图案。
    仪式时,绳索上吊着演员,手持木把,托举起庞大的七彩绸布做的神龙身体,沿着六棱星内侧的六边形轨迹绕着塔不停运动,另有一人摇绞盘控制演员的高度,看起来就像是神龙缓缓升上塔顶。
    前方传来一阵鞭炮声,应该是彩车上的神仙精怪都下了车,开始绕着广场表演节目了。姚锦之加快脚步。仪式快开始,他可不想错过最精彩的部分。
    往年这时候,他早已挑了个好位子,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等着了,那车专门卸了顶盖,加了软靠,坐一上午也不累。不过今年他是偷跑出来的,可不能那么明目张胆了。
    他知道彩车的表演结束后,广场上会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在越来越响,有节奏的钲钹声中,立柱上吊着的演员舞动神龙,另有一队射手扮作古代的长弓手,围住神鼓塔,用箭头裹了红泥的箭射向最低一层鼓,鼓面沾红印为射中。鼓下红绸因鼓面震动而落下,遮住下一层。这时七声钲响,神龙向上盘旋。下一队射手继续射第二层鼓。射中后,神龙再随着鼓声和钲声继续向上。
    随着越到上方,鼓面越小,也越难射中。
    待所有鼓都沾上红印,整个塔被红绸覆盖时,便到了姚锦之最喜欢的节目。
    到了最高处,需有一人射中金钟上的圆镜,圆镜转动带动机关,彩绸便如瀑布翻飞而下,垂荡飘扬在神塔四周,金钟同时敲响,声音传至泷安全城,直到百里之外的望江台仍能听见。
    这射箭仪式,彩绸与钟声便象征着神龙与永昌先人缔结盟约,为其开辟江河,诛杀凶兽,使泷安之地成为沃野,启氏一族千年不衰的远古传说。
    如果所有鼓面和圆镜都射中,就意味着来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龙神的护佑仍在。
    然而射中鼓面还算容易,射中圆镜这一箭实在太难了,即使悬赏千金,也不是每一年都能有人射中。便只能由举龙头的杂耍艺人用龙头上的装饰开启机关,达到表演效果。
    其实军中也有高人,只是军纪不许将士参加此类民间庆典,不然也不用千金求箭了。
    姚锦之急不可待,尉道渊却是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方才人群中闪过几张胡人面孔,他再细看时,却是再寻不到了。想到父亲前日所说的胡人入京之事,他一边护着姚锦之,一边在人群之中暗暗观察。
    这一观察又被他发现一个人。
    尉道渊瞧见那人,便极不屑地冷哼一声,再不多看一眼。
    原来是蒋庆良正带着几个家丁,在他们身后往这赶呢。他坐着辆人力小车,奈何太挤,实在走不快,只能一脸焦躁地扇着扇子。他这时才看见前面人群里的尉道渊。猛地坐直身子瞪起眼。
    “慢点慢点!往那!往那边绕,那边人少点!”他忙不迭得指挥车夫。一边不住偷瞄尉道渊,生怕被发现。又好奇他带着的女子是谁,伸长脖子使劲看。
    尉道渊早听到了他的声音,冷笑了一声。这厮果然是被他打怕了,断不敢再来招惹。
    “咦?今年还搭了看台吗?”一旁姚锦之道。
    越过攒动的人群,他看到远处广场一侧新搭了一座高台,架了凉棚,设了桌椅。隐约有几个穿官服的人坐在里面。
    “那是专门给乌逊国的使节搭的。”尉道渊说,“他们头次来永昌,自然是要什么都看看的。若是慑于我大国之威,能缔结合约就更好了。”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起父亲的话。
    “这批使团没那么单纯。乌逊素与魁胡交好,混进几个魁胡探子也不无可能。我上奏让泷安卫加强驿馆一带的戒备,姚炳德竟压下不允,要把那使者当做贵宾款待。当真是糊涂!”尉士英说的时候很是气愤。“你大哥不在,府中护卫你要多加上心,让余伯也加派人手,四处留意些”。
    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尉道渊想。乌逊是西域诸国中实力最强的国家。军事上甚至可以和魁胡一较高下。永昌疆域北方的威胁来自魁胡,而西北则与乌逊接壤。两国虽从未直接交战,但乌逊多次派兵参与魁胡各部的军事行动,似有南下之意。永昌上下皆知,必须保证西边的稳定才能全力应付魁胡。因此屡次派出使团,携带礼物前往,以传递邦交友好之意。
    可惜要拉拢乌逊并没有那么容易。几十年前乌逊差点被月夷灭国,首领逃至魁胡,在魁胡大法汗庇护下逃过一劫,慢慢积攒实力才夺回故土。因此乌逊一向和魁胡交好,从不理会永昌的使节。这次还是因为尉远洲大败魁胡,乌逊有所忌惮,才派遣使者前来。一是为试探永昌的实力,二则是为商谈之前永昌所提和亲事宜。
    “乌逊国,,”姚锦之喃喃道,对天下之势他并不了解,可这名字却十分耳熟,似乎听谁提过。
    糟了,他想起来了,前几天父亲还在埋怨,那个乌逊的三王子很不好伺候,非要他陪着各处参观,把他累得够呛。
    姚锦之眯眼使劲往看台上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赶快扯住尉道渊:“离那台子远点,我父亲在上面!”
    此时高台之上,姚炳德是汗流夹背。他一身厚重官服,头戴同样厚重的忠靖冠,在深秋的日头下陪坐了好半天,早已热得不行。他暼了一眼身旁的乌逊右大将,三王子乌斯纳,见对方一身紫地金锦袍,领口敞开,外罩裘皮坎肩,脚蹬乌皮靴。看着也没少穿,却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十分散漫不羁。
    别看这三王子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据说他年纪轻轻已是身经百战。两年前,青盐泽大战,他将乌逊宿敌月夷王一刀斩杀,尽坑其余部,使乌逊一雪前耻,成为仅次于魁胡的北方强国,此后西域诸国再不敢轻觑。
    如今那月夷王头骨做的酒杯还摆在万垣城的祭台上。姚炳德想到这里,再一次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就是这么个主,放着准备好的盛大宴会不去,议事也不耐烦参加,这几日倒把京城内外名胜跑了个遍,还非得他这丞相陪着,真是颠散了这一身老骨头。
    前几日又让他帮着匿名参加了几个武试,说是要玩玩,自然是轻而易举夺冠,越发恣意张扬。好在他没提要去花街柳巷,否则他这丞相老脸真挂不住了。真不知这三王子是来干嘛的。
    昨日又不知打哪里听说了秋射迎神大会,非要来凑热闹。这广场上人多眼杂,他怕出岔子,只好大费周章,临时着人搭了高台,带着大鸿胪府几个官员陪着。
    正想着,旁边的乌逊三王子指着广场中的人群开口了。
    这位乌逊王子果然是带惯了兵的,声音很是洪亮。姚炳德讪笑着倾身去听,眼睛看向译官。语言不通,他听不懂。
    “殿下问,这底下乱哄哄的在演什么?”译官译得很直白。
    “哦,这下面是诸家百戏,演的是我国开国先祖的传说。”姚炳德说,于是将上古天地异象,神灵大战,先祖部落如何逃亡,又获得神龙护佑,开疆拓土的故事说了一遍。
    那王子似是不信,嗤笑着摇头说了一串话。
    “殿下说如此久远的事情如何记得,不过是后来人编的故事罢了。”译官翻译。
    “我永昌泱泱文明大国,礼仪之邦,自部落时代起便有专职的史官,官职由史氏家族世袭。”姚炳德不慌不忙道。
    永昌先人在甲骨上刻下龙神名讳的时候,你们这些蛮族还在北方草原茹毛饮血呢!他心里这么想可不会这么说出来。
    “这都是历代史氏族长一字一划记在甲骨与竹片上,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怎会是杜撰。时至今日,应龙真神依然栖身于鸣罄山中,护佑我国安泰。”
    “那我可否见见这位,,应龙神?”乌逊王子问。
    “神域只有永昌皇族可进,外人进入便再不得出。”
    “呵,那,,贵国的史官总能见到了吧?”
    姚炳德迟疑了一下才道:“最后一位史氏族长已于十余年前亡故,之后的记录编撰工作已交于文书阁负责。”
    “这么说来,还是空口无凭。”乌逊三王子乌斯纳嗤笑一声,很是轻蔑,“我还听说贵国皇族继承龙神血脉,身负异能。可我这次来,连一个皇族都没有见到,如此怠慢,叫我如何与你们缔结盟约。”
    乌斯纳初来永昌,见一路上沃野千里,山河壮阔,又见都城泷安墙高城坚,城内高楼画阁,金翠耀目,他还曾感叹果然泱泱古国,气势与别处不同。
    他又听说永昌皇族是世上仅存的神明后裔,身俱应龙真神血脉,还曾兴致勃勃想一堵其风采。谁知殿前觐见时,满堂文臣武将罗列,正中龙椅上却空无一人。才知道永昌国君已久病在床。奇怪的是太子不知何事也不曾露面,众人提起只支支吾吾。
    接待他的只有个监国的丞相与一众打着官腔的官员,俱是迂腐老朽,一点没有大国重臣之精神。
    他满怀希望而来却如此被冷落。永昌的无礼让他十分不满。这些官员唯唯诺诺的模样也让他极不耐烦,他的态度也就越发无礼了。
    “这,,陛下罹患重疾,确实不能接见,本相身负监国之责,代为款待也是一样的。这几日条款已由三辅商讨,待秉明陛下,即可以国印缔约。殿下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是。”
    “那就叫宁王来见我。你们不是要和亲吗?总该让我们先见见未来的右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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