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1章 赶考龙骑营

    永昌国都城泷安，白鹿门外的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人流熙熙攘攘，车马如织。
    咣！咣！忽然远远传来锣声，紧接着是阵阵呼喝。
    “安国府出行！余者避让！”
    路人一阵纷乱，忙不迭让道，只见路尽头幡旗幢幢，一队车马前呼后拥行了过来。
    最前头是一面红地镶金大幡，幡上绣黛色群山，中间斗大一个金色“安”字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辉。幡旗后面紧跟着一辆五彩漆雕蛟龙的四驾马车。车前后簇拥着仆从小厮数人，一路浩浩荡荡。
    车帘忽然撩起，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细腻的肌肤，柔和的轮廓，精致的五官，美的竟不似凡人。这独特的雌雄莫辨的美正是坤泽男子所特有的。
    有幸望见一眼的路人们无不睁大双眼，嘴巴张成圆形。只是那车马行路匆匆，一眨眼便过去了。他们想再瞧一眼那仙子般的面容，也只能望着车后的尘土兴叹不已。
    “龙神保佑，天下竟有这般绝色！”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青年感叹道。他风尘仆仆赶了好几天路，突然被轰赶让道，本来很是不满，这会却早已忘记了。
    “你是第一次见到坤泽吗？”一个京城口音的书生笑着问他，“也难怪，这可是安国府的姚公子啊！”
    “姚公子？”
    “你不知道姚锦之？”书生很是吃惊。“那你总听过，‘天下坤泽尽在永昌，永昌坤泽尽在泷安’吧？这泷安京坤泽中的第一人便是这位姚锦之姚公子。”
    “原来如此。”那青年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叹息道：“也不知谁能娶到这样美人，那一定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
    “哈哈，兄台别想了，这般绝色只配龙神血脉，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光是能瞧见一眼也算艳福不浅啦！知足吧！”书生说完摇着折扇走了，只留青年一人在原地唏嘘不已。
    此时那雕漆马车内，姚锦之斜靠在车窗旁，用一本卷起的书挑开纱帘，看着外面，焦躁不已。
    “怎么才到定军亭啊，比武马上要开始啦！书箭，叫他们再快些！”不耐烦的撇了一眼车内挂的西洋钟，姚锦之不知是第几次催促道。
    “公子，这车是老爷上朝用的，本来不能出城，现在还跑得这么快，要是颠坏了，老爷要怪罪的。”跟在车后的书童抱怨道。
    “谁叫你非要坐这辆车，想不迟到，除非你愿意骑马。”车厢内，歪靠在锦垫上的青年不急不慢道，他一身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干练的打扮和慵懒的嗓音完全不搭。
    那青年长相极有特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半睁着，眼皮上一道淡淡褶痕在日光下像是嵌了一条银眼线，十分别致。只是上翘的眼尾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珠，看人时总透着一股冷意。
    “况且要比武的人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把头往后一仰，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坤泽不让骑马，又不是我定的规矩。”姚锦之嘟哝道，放下书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挑了块水蜜桃。他每次出门，果点茶水都要备得齐全才行。
    “不许出境，不许独身出门，坤泽太少都当宝贝似的供着没错，可连骑马都不让，这律令也管的太多了。我好歹是个男人，你看我有那么柔弱吗？”
    姚锦之说着举起胳膊晃了晃。他向来最烦这些管束，同为男人，坤泽怎么就不能自由自在了。
    任行阳白了他一眼，懒得接茬。就那细腕子他还不放在眼里。
    姚锦之抱怨完又拿起那书来看，却原来是本话本。他翻了几页，忽然一脸兴奋问道:“唉，我说任小眼，你们这次比武到底尉将军会不会来啊？”
    任行阳翻了下眼皮，懒懒道：“不好说啊。人家尉大将军驻守北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战事稳定点才回来，多少大事忙不完呢，我们龙骑营的出营比武，他还真不一定来。”
    龙骑营隶属禁军。永昌国尚武，贵族世家的乾元和中庸大部分自束发起便编入龙骑营，操练数年后通过考试的，即可编入驻扎四方的镇军。
    武试的成绩决定了将来在军中的职衔，因此，比武时各军都会派高级将领监督考察，择优录用，但除非特殊情况，极少有大将军前来。
    “说不定我和他有缘，今天就碰上了呢。”姚锦之笑得一脸自得。他对自己的运气一向很有信心。
    “你看呐，先是千里奔袭，再于百万军中一刀直取魁胡王爷性命，最后连魁胡祭天的金人都给拿了回来。这般厉害，简直就跟这书里的大将军一模一样。我书都带来了，今天一定能见着他。”
    姚锦之拿书拍着手，一一数着这位尉将军的功绩，两眼尽是仰慕。
    任行阳这时才撇了那书一眼，封皮上是五个大字——《塞北荡寇记》。
    嗯？姚精致最近口味怎么变了？
    “不是一刀，是用大黄弩连发三箭，也不是什么魁胡王爷，是魁胡右喇部的呼都王。你看书都看糊涂了。“任行阳不满地纠正。
    谈到这位传奇人物，他也来了劲头。坐直了身子，一脸兴奋。
    “要说平凉军这一仗当真是扬眉吐气！把狼图关外的朔门三城都赢了回来。这还不算，千里奔袭攻破那供奉金人的五头城，尉大将军只用了三天。简直是用兵如神！还有那钢索环车阵，配上神臂弩，魁胡骑兵一点办法也没有。北方打赢这一仗，来年再联合乌逊，夹击魁胡王庭，，，”
    任行阳说的正来劲，看姚锦之眨着大眼，懵里懵懂的模样，他一腔兴头全没了。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他干脆又躺了回去。
    坤泽都是当女子养的，他跟坤泽说什么用兵谋略啊，真没意思。
    “我听懂了！”姚锦之急道，“你就是说尉将军很厉害嘛。接着说啊。”
    等了一会，任行阳不但没理他，还又闭上了眼睛，姚锦之气得拿起一边的团花绣枕丢他身上。这下任行阳直接打起了呼噜。
    姚锦之拿他没辙，想了想，问：“对了，这次比武完，你不是就要正式入编了？伯父还是让你去平凉军吗？”
    果然，说到这个，任行阳立刻睁眼，露出一副吞了苦胆的表情，道:“害，别提了，这次不去不行，都拖了好几年了。”
    平凉军是尉远洲的麾下劲旅。他仰慕归仰慕，对苦哈哈的戍边生活可没什么兴趣。
    关山飞渡，月下追胡。那都是话本子里的。真实场面是三九寒冬里的刀子风白毛雪，三伏炎夏里的大蚊虫臭马粪，还有没完没了的巡防巡防巡防。他可不想去受那个罪。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平凉军条件之艰苦那可是四方镇军里出了名的。
    “前几年为了落选你不是还故意倒数第一，今年故伎重演不就行啦？”姚锦之说着又挑起一粒橘瓣吃了。
    “，，，这招不好使喽。”任行阳苦笑。“老头子说了，再不及格，就直接去平凉军，从小卒子做起。那不是更糟心。”
    “哦，这样啊，你真的要去啦！”姚锦之听了匆匆把橘瓣咽下，一脸喜色。“那你到了尉大帅身边，可别忘了为我美言几句啊。”
    “姚精致！”任行阳哭笑不得，“你这个坤泽好歹也矜持点，你有那么恨嫁吗？况且人家尉将军志在报国，人都说了，魁奴未灭，何以家为！！连圣上的赐婚他都拒绝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姚锦之听他这么一说可不干了，仰起下巴瞪起眼。
    “怎么就痴心妄想了？我好歹也是坤泽的第一名呢，尉将军是乾元第一名，第一和第一，多般配啊。而且现在坤泽又这么少，像我这么优秀的哪儿找去。”
    这还真不是他吹。每年花朝节，坤泽们都会聚在青蕖浦的莳花园赏花踏青，本来这个习俗是让深居简出的坤泽们相护交流，不许外人观瞧的，但美人聚会总有好事者偷看，还给评出了三六九等，印成册子在市井间传播。
    姚锦之从分化后第一次去就荣登榜首，之后就没掉下来过。他这个第一是实至名归。
    但是任行阳可不买账。
    “是是是，您艳冠京华，才绝永昌，技压，，那什么楼来着？噢噢，集翠楼！”任行阳脸上挂着颇招人厌的轻挑笑容，拖着长音说。
    “住嘴住嘴！怎么又说这个！”姚锦之气急败坏，不等他说完就匆忙打断。
    有个奇葩的纨绔子弟纠缠他，送了一马车鲜花和一幅锦旗，旗上就写的这几句。
    可恶啊！当他不知道吗？就算那什么楼的名姬名扬京师，可那是个上的了台面的地方吗！会这么写的人不是蠢就是坏，要么就是又蠢又坏。这损友还不长眼地说来羞他。
    见姚锦之真生气了，任行阳赶紧掉转话头。
    “好好好，不提了。我就是奇怪，你以前对谁都不上心，今天一口一个尉将军，感情你不是来看我比武，是来看他的吧。是你爹最近催得紧了，还是你终于想通了？”
    这下轮到姚锦之不想搭理他了，端起话本，把任行阳的脑袋挡在后面，看得格外聚精会神。
    哼！还真被这任小眼说中了，他爹最近每天都塞给他一堆相亲画贴，屋子都堆不下了。
    “别逃避啊！”任行阳压下书。“坤泽不结契就活不了多久，你还是早点找一个吧！除了尉大帅，泷安哪个贵公子不是随你挑。”
    坤泽这般美丽的生物脆弱得很。到一定年龄不结契便会迅速凋零。任行阳是好心提醒他，姚锦之却是烦了。
    “别光说我了，”他把书一丢，噘着嘴说：“你自己呢？不是也没找吗。你是中庸，按理说找乾元和中庸都可以，你也都没有看中的呀。”
    “我么，我早有心上人了。”任行阳悠然自得，两条胳膊往脑袋后面一架。“刀是妻，弓是妾，这辈子无纷无扰，不离不弃。多好！”
    “你家老爷子认吗？”姚锦之翻了个白眼。
    “他？哈，他连我这儿子都不想认！”任行阳直接笑出声来。
    姚锦之语塞。任行阳的家事他也清楚，这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
    “唉，其实我和你一样，最爱也就话本和看比武射箭，现在有你陪着我到处看比武，我要真结婚了肯定就不能这么自在了。所以你就别催了，让我快活一天是一天吧。等会我一定给你好好加油助威。”
    “加油助威就不用了，你老老实实看着，别给我惹事就行。”任行阳笑道，“至于你的爱好，我还能不知道吗，你那书童不都唤作书箭了。”
    话音刚落，只听车窗外脆生生一句“公子，你叫我？”
    可真机灵。
    “没事没事。”姚锦之随口说，“对了，这会到哪了？”
    “回公子，刚过白鹿亭，还有两亭才到呢。”
    这次，姚锦之还没催促，那西洋钟就很配合地铛铛铛响了起来，催命一样。
    “来不及了！再快，，，”话还没说完，车身猛然一震，发出木头崩裂的巨响，歪歪斜斜地停了下来。
    “哎呀！就说不能跑这么快的，这下惨了！公子你没事吧？”外面书箭说话都带了哭音。
    姚锦之吓得脸都白了，勉力扶住车厢壁，和差点摔在他身上的任行阳大眼瞪小眼。
    一边那钟已经掉在了地上，里面跳出只木头小鸟，唱起了欢快的歌谣。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不哭不哭？姚锦之看着翻倒的果盘和满车的果汁，是真心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