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镇南将军军师,荆州牧刘表的小舅子、高级幕僚,蔡瑁掌握着荆州水师不说,各路兵力调动也都瞒不过他,如今他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刘表是起了杀心,准备集中力量,一举扫平张绣。
“宛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庞季问道。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朝廷有私下往来。”蒯越低声说道:“我收到的密信里说,朝廷希望我们尽量将忠于刘景升的力量聚集起来,最好是聚集在南阳一郡。”
蔡瑁眯起了眼睛,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也收到了密信,信里只有四个字:宛城为饵。”
此言一出,蒯越与庞季二人顿时心中了然,张绣两次遣使来信,不住挑衅,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而是作为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引诱刘表集中力量来攻打自己。
可以确定的是,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大军杀来。
留给刘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此举,应该是不愿将战事拖得太久,也不愿波及荆州民生,更不愿将荆州打成一片废墟,用心良苦啊。”庞季感慨道。
若是朝廷不用手段,只是调兵遣将前来攻打,南阳各地、襄阳坚城、沔水沿线,必将战火连天,十数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安定局面也会随之荡然无存。
即便朝廷大军能够击溃荆州北部防御力量,突破沔水,攻破襄阳,之后还要面临江陵等城池,江陵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前的荆州治所,背靠长江,周边水网众多,沼泽泥泞遍布,是个标准的易守难攻之地,并且有刘磐率军驻守,想要攻下此城,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兵力,付出惨重的牺牲。
这些牺牲,很大一部分还要转嫁到荆州本地人头上,无论世家豪强还是平民都少不了。
如今刘表开始向宛城方向调动兵力,假如朝廷军的战力足够强大,可以在南阳地区一举击破忠于刘表的力量,蔡瑁蒯越等人就可以里应外合,将襄阳拱手相送,南部诸郡也是传檄可定。
如此甚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军队想要在宛城战场歼刘表主力,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觉得有。”蔡瑁对两名不曾带过兵的同僚说道:“当今天子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所到之处无不是摧枯拉朽,荆州军连区区一支凉州边军残部都吃不下,还要以张绣为北部藩篱,怎能与之相抗?”
“但愿如此。”蒯越与庞季点了点头。
一番密议之后,蔡庞二人各自离去,他们也要加紧做好准备,蒯越将二人送出门外,再返回前堂之时,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蒯良醒了,想要见他。
“大哥这是要说什么?”蒯越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换上厚实的麻布服,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层,将口鼻也捂住,才进到了位于后院、如今已经被隔离开来的几间房屋。
蒯良躺在床榻之上,枯槁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照映之下显得毫无生机,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那一双充满倦意却仍然努力睁开的眼睛了。
“兄长有何吩咐?”蒯越坐到床头附近的矮几,俯身询问道。
“听说蔡瑁和庞季来了,可是有什么动静?”蒯良的声音相当虚弱且含混,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各方都有动作了。”蒯越答道,然后将当前形势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背弃刘表的计划,本就是他兄弟二人牵头,蒯良虽然病了一个月,但作为之前的主导者,隔三岔五听蒯越向自己汇报,对整个计划的进展还是了如指掌的。
听完蒯越的讲解,蒯良闭目沉思了一阵,正当蒯越以为兄长又昏睡过去,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再度开口了,“蔡瑁和我们一样,能够单独跟洛阳牵上线。”
“是,而且他了解到的内情,似乎比我们还多。”蒯越答道。
对于朝廷的动作,蒯越其实一直是颇有微词的,但他也能理解朝廷一方的顾虑:谁知道谁是真正想要弃暗投明,谁又是心向刘表,假意背叛呢?
再说了,蒯家是怎么一跃成为荆州最顶级豪强的,别人忘得,他们自己是绝对忘不得的。
灵帝在位年间爆发了黄巾之乱,战乱过后,荆州便涌出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宗贼。
所谓宗贼,就是荆州本地豪强,和蒯家、庞家、蔡家、黄家这种大族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战乱中结族自保,在各地形成了割据,之后索性不尊朝廷了而已。
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本欲就地征兵,招抚各地宗贼,使其成为自己部下的,却被蒯越劝说,使用了极为冷酷的诈谋。
在蒯越的诱使之下,五十五家宗贼的头目欢欢喜喜地前往刘表的临时驻地宣城,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会像其他州郡的豪强一样,获得新刺史的重用,却不曾想,迎接他们的,却是冷森森的钢刀。
首领被诱杀,部众被顺势吞并,五十五家豪强灰飞烟灭,形成的巨大势力真空被合谋此事,并率先拥护刘表的几大家族瓜分殆尽。
踩在累累白骨和血肉之上获得了今日的权势地位,无论是蔡家、庞家还是蒯家,表面上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对彼此怀着深深的忌惮。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品。
这种关系下,谁又会真正信任其他人,与其共享情报和消息渠道呢?
“蔡瑁这人信不得,他与当今天子有旧,又执掌荆州水军,应该不会满足于跟我们一起献城的功劳,很有可能趁着形势混乱,做出些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千万要小心。”蒯良缓缓开口说道。
“兄长放心,我明白。”蒯越沉声说道。
蒯良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我死后,你就借发丧之名,护送棺柩返归中庐,把重要的人和钱财都带走,在中庐自守,静观其变。”
“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已经从洛阳请了名医前来,不日便可抵达襄阳,还请兄长多忍耐数日。”蒯越听得话风不对,连忙出言劝说起来。
“我是不行了,撑不住了。”蒯良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异度,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但这次最好是躲出襄阳,免遭池鱼之殃,蒯家不急这一时……”
蒯良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微弱,直至微不可闻,不等蒯越喊人进来,便头一垂,彻底没了气息。
章武元年九月,荆州名士蒯良因病逝世于家中,时年三十七岁。
作为荆州顶级豪门的当家人、荆州牧刘表麾下重臣,蒯良的逝世在荆州政坛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然而,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是,与之后的惊涛骇浪相比,这不过是池塘中的一点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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