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九部》第三十七 英雄豪杰

    ***     这时大雨愈发绵密,看情势似乎一时三刻也不会停歇。众人临身雨中,任凭风吹雨打,自然也是顾不得了。
    只见雨雾中闪出一个粗壮汉子,身穿链子锁金甲,手提一柄大刀,横刀立马,极是威风。
    此人便是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朗声喝道:“宋辽互为仇敌,不共戴天。你们这些契丹贼子今番潜入蜀上,谁又知道你们此次会来做些什么罪恶勾当?”锦衣公子哈哈大笑,道:“我萧延宗乃堂堂八尺男儿,行事光明磊落,又何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大人,你大夏与我朝素有来往,你我在此又毫无过节,何必互伤和气呢?”
    李继迁原是鲜卑族拓拔氏人,因唐时其先祖参与镇ya黄巢起义有功,被唐廷赐姓“李”。至宋时,因世袭被宋朝廷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大夏李氏自唐朝始,掌控着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关,南至肃关,北达大漠,幅圆极其辽阔,因偏西方,故称西夏。西夏李氏传至李李继迁时,便有心自立为国,但时机不成,只得暗中筹划,一面假意称臣于宋朝廷,一面又暗中联络辽国,合力抗宋,如此反反复复,竟保得其祖先基寸土未失业。其子李德明素有武勇文谋,更深得李继迁真传,外以实施“依辽和宋”的两面三刀政策来麻痹宋辽,内则趁机发展西夏国内经济,使得国力得到大大提升。
    李继迁此时听了那辽人萧延宗的话,心想:“我身边有宋官府的人,这话让他们听了总是不好,我与契丹交好,但这时也只得假戏真做了,再这萧延宗是契丹第一好汉,此去青城只怕也是为了夺取‘碧玉七星刀',这宝刀那是万万不能让他得了去的,就算有所得罪,也只得日后再行解。”思念至此,便眉头一扬,假装气怒,破骂道:“你这辽贼简直是乱放臭屁,我李家世受皇恩,乃大宋臣民,岂会与你这些辽贼勾结,真是气煞我也。来人,快将这辽贼给我拿下!”一声令下,便见数众兵士扑了过去,刀光剑影,夹着雨势铺天盖地的拢去又散开。
    萧延宗冷笑道:“既然李大人执意如此,那也就怪不得我了。兄弟们,放箭!!”他一声示下,围在他身周的十名契丹武士顿时一齐放箭,人人手如穿花,从取箭搭箭到放箭,动作无不快捷如电,极其娴熟,熟至生巧。但见一片箭雨如飞蝗,四下漫射,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兵丁中箭倒地,乱成一团,余下的还哪敢趋前,纷纷后退。
    武琼花和左明月等人见了,无不大吃一惊,赫然变色。他们实未料到这萧延宗十个随从的箭法竟是如此超群神勇,其气度从容应对,几可力克千军。难怪萧延宗胆敢只带十骑人马便毫无顾忌的出入大宋国境,遇敌不惧,方见其勇。
    李继迁的脸色随着对方的箭雨变了又变,望见自己的士兵被乱箭射倒一片,却又未伤及性命,只是个个痛得在泥泞中鬼哭狼嗥般翻滚,心中不由又痛又怒,蹬脚大喝道:“好歹毒的辽贼!”他双脚在马蹬上一点,提身掠起,挥了手中大刀向萧延宗狂砍了过去。
    这一纵一跃,去势如电,刀劲凌厉,自是恨不得要将萧延宗一刀两断。
    萧延宗冷冷一笑,不慌不忙的抹了一把面上雨水,傲然道:“只怕你身手再好,也未必能近得我身!”话的同时,早有手下一人张弓搭箭,一发三箭,就飞射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又有六支羽箭紧射而出,再接着又见六支射去,手法连贯,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是又快又狠,丝毫也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李继迁身在半空,舞刀斫挡,将先前三箭磕飞,迎面又有六支射到,只得硬生生的往后一挫,大刀舞了一个圈花,又将六箭挡开。刀势未尽,又有六箭疾呼射到,纵是李继迁神功盖世,也是手忙脚乱,只迫得将大刀往地上一点,手上借力,疾然后掠,总算又是避开了六箭,落地之时却也回到了原地,竟是未能前进得半步。
    李继迁呆立当地,胸起伏,气息喘急,脸色一片灰白,惊惶之中不由脱赞道:“果然好箭法!”气势却已然怯了,随即又一摆手,道:“神骑射手,果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逐翻身上马,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大声道:“萧延宗,今日我只带了刀手,如有箭队,岂会败于你手下,他日必报此辱!”萧延宗哈哈大笑,道:“萧某定当奉陪!”心中却想道:“这人果然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只是少了一分横山独有的霸气。有传言他儿子李德明英雄了得,却不知是真是假?!”
    此时大雨渐已消停,雾气弥漫山间,风云变幻,只是偶尔有细的雨丝如牛毛一般飘忽,轻柔入怀,让人遍生寒意。
    武琼花回想着刚才契丹人出神入化的箭法,惊叹不已,肃然道:“素闻辽人精骑神射,如今一见,果是不同凡响。难怪宋辽交战,百万大军,面对契丹铁骑,几战几败。看来我宋军要胜辽人,只怕也得象这十一人一般配合无间,举国一心,众志成城,方能克胜。”
    左明月神色却是有些奇怪,沉默片刻,道:“这萧延宗我听在辽国是排名第一条的好汉,咱们何不上前结交结交?”武琼花望着他的脸,不由一愣。左明月淡然一笑,道:“宋辽有什么仇恨,那也只是国家之事,我们交的无非是江湖豪杰,又有何不可?未必武兄有所顾虑?所道千古英雄惜名将,如若错过,岂不可惜?”他这话并非自诩英雄,而是惺惺相惜之意。
    其实左明月心中自也有一番盘算,他既要力图匡复大周帝国,除了本身的力量,自然需要多方势力来支持,如若今日结交了这个号称辽国第一好汉的萧延宗,无论日后可不可以利用其人,那也总是利大于蔽,就算不为所用,但起码也不会是成为敌人。
    武琼花自然不知左明月心中所想,他虽也极其敬重英雄好汉,但起先初次见到这萧延宗时,听了左明月借他“玉飞天”的一番言论,这时想到若和一个举国仇视的契丹人结交,不得日后真会为国人所不齿,更甚弄得身败名裂,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自是可想而知。只是他却不明白,左明月怎么会有这种奇怪而荒唐的想法呢?
    武琼花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温柔的温柔,不免踌躇和顾虑,远远没有了少年时初闯江湖的那种率性果断。
    有人温柔乡里,英雄之冢,到底是不是这样呢?这也许也只有武琼花自己心里清楚了。
    突然听那萧延宗朗声道:“好一句千古英雄惜名将!想必阁下便是鼎鼎大名‘明月照三江’的左明月了?”他虽是契丹人,但汉话却得极是顺畅。
    左明月不觉一怔,随即抱拳拱手,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左明月,惊闻萧延宗乃契丹第一条好汉,果然名不虚传!”萧延宗哈哈一笑,抱拳还礼道:“左兄言重,无非徒有虚名罢了!”望了武琼花,又满脸敬佩之色的朗声道:“两年前,千里走单骑,孤身一人追杀七大高手的那个人便是你了。”姒敏闪身出来,笑道:“不错,当年一剑穿七雄的武琼花就是他了!”这“一剑穿七雄”的由头是她出来的,自觉得意,望着武琼花暧昧得不行。
    萧延宗笑道:“哈哈,一剑穿七雄,了不起!了不起!正是‘明月照三江,末路有琼花’,南朝两大高手,今日得以一见,真是大快人心,该当痛饮三大杯才是!”
    武琼花心中大是惊奇,听萧延宗话中所言之意,似乎他竟是认识自己一般,不由一诧,随即谦声道:“高手之称却是不敢,倒是阁下之神技惊人,实是令人佩服不已!”萧延宗道:“哪里哪里。二位如不嫌弃,咱们痛饮几杯,如何?”
    左明月怕武琼花心有不愿加以拒绝,连忙笑道:“好,萧延宗果然豪爽。若然我们拒绝,未免显得太过气了!”
    当下那契丹汉子萧延宗率众跃下马来,对身后一个国字脸的契丹武士大声道:“萧贵,备酒!”那叫萧贵的契丹武士声应道:“好嘞!”神情甚为喜悦。
    此时雨势已停,枝叶上凝聚着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宛似珍珠般耀眼生辉。轻风拂送,坠地破碎,幻成无数水点,落满山涧,随溪流欢去。
    萧贵精神抖擞,转身吩咐其他契丹武士将附在马上的包裹取下,解开来却是一些契丹特色的手扒肉烤羊肉和果汁奶酒等吃点。随后寻了旁边一处比较平坦的巨石铺以油毡,将各种果食一一摆上,当真是品样俱至,琳琅满目。
    山间雾气渐淡,酒香却愈发浓郁。
    契丹人所酿制的酒,所谓“马逐水草,人仰潼酪”,与中土自是不同,色泽芳味,无有不异,更且辅以马奶,揉合各种奇特的草花木香,让人饮之仿佛有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温馨亲切感觉。喝着醇香的美酒,大地吃肉,和朋友欢谈畅饮,的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姒敏喝了几马奶酒,但觉感圆润,滑腻,酸甜,心中所想,这契丹马奶酒与我们家的也差不多。
    萧延宗本来性情豪爽,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无不豪情勃发。左明月生性洒脱,也是神情愉悦,又与萧延宗诚心相交,自是更加欢快。
    武琼花却又不同,心有顾虑。每时处事之下,已经远没有了当年初闯江湖时那般行如疾风静如芷水的干练劲头。这并不是他性情拘泥,而是他这时内心上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和精神寄托。因为在每做一件事的时候,他都会不知不觉的想起温柔来,只要一想到温柔,他心中便有些犹豫不决,不免想道:“无论我怎么样,哪怕我受多大的罪都不要紧,但一言一行都得顾及柔儿呢?否则一不心拖累了她那该咋办?她应该是属于快乐的女人,她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我绝不能因为我而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情丝至此,又与何言?
    忽然,只听萧延宗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莫非武兄有什么心事吗?”武琼花一愣,微一抬头,迎着他探究的眼神,脸面一窘,竟不知什么好。左明月连忙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萧延宗“哦”了一声,却也不问,只是淡然一笑。左明月道:“不光武兄,就是我也觉得奇怪,按你是契丹人,久居辽国,却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甚至一见之下竟能认得一样?”左明月虽然这么,是为了代武琼花掩过尴尬,但其实也是怕他无意出不妥的话来,那么自己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不过在他心中,倒还真是有些觉得奇怪,自己向萧延宗自报姓名,萧延宗能知道,那也不足为奇,只要是在江湖中跑的人,无不知道“明月照三江”这句话。但萧延宗却只是望了一眼武琼花,就能知道是他,竟似是认识了很久一般,那就不免有些令人百思不解了。
    萧延宗洒然大笑,端起酒碗,敬了众人一杯。
    范思责和妻子王莹身负着保护左明月的责任,自是不敢饮酒,只是在一旁似是漫不经心,却是神以备。
    三人各自端起酒碗,仰起脖子,“咕噜”一声,一饮而尽。只是姒敏却不豪饮,唯一嘬,秀气轻然,这脂粉气便变成了些书生气。萧延宗哪里知道她是个女子,一把挽了她的肩膀,笑道:“大好男儿,饮酒当畅快淋漓,似你这般细嘬的太不痛快了。”姒敏俏脸通红,为了掩饰窘态,只得端起杯子奋力一干了。这马奶酒虽然酸甜,但也略带辣气,又加上她儿女情态,这一急喝下去,又呛得咳了几声。
    萧延宗原也是随来,见姒敏当了真,不觉哈哈一笑,道:“这才是好汉子嘛!”转向左明月和武琼花,道:“两年前雁门关外那一战,千里独骑诛七雄,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我虽身居辽国,但对于大宋中原江湖之事却也是知道得不少,当然二位英雄了得,我自也有所闻。我们契丹族向来敬重英雄勇士,所以我曾派人入得中原,那可是很费了些时日,才暗中录了两位兄弟的画像挂在府第,如今见面,自然也就如认得一样。不过我这么做,却还是另有目的的!”他话的神情甚为兴奋,显然心下一片至诚。
    武琼花和左明月互相对视一眼,不但惊诧,而且几乎同样的心思,问道:“什么目的?愿闻其详!”左明月随即又微微一笑,道:“未必习武之人,不分国界,却都有同样一个嗜好,那就是遇到高手,便要跃跃欲试。萧兄,我的可对否?”萧延宗面呈敬佩之色,点头道:“不错,不错。左兄果然聪明!”又转向武琼花笑道:“武兄,你认为如何?”武琼花也笑,道:“比试我看不必了吧?以你刚才那面对万人无所惧的气魄,我可是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了!”
    萧延宗摇头笑道:“嘿嘿,武兄,这只怕非你的风格。你若这么一,好在是没有外人,否则让江湖上那些好事之徒听了去,只怕一吐沫也会让武兄你万劫不复。我看就当这话没吧!”
    武琼花愣了一愣,细细一想,不由暗吸了一凉气,自己想都未想,比也未比,便向一个契丹人认输,若是被多事之人所知,正如萧延宗所言,岂不是有伤国体之嫌。
    在当时宋辽互相仇视的情况下,这种两国个人之间的事情,极易被人引到事关两国荣誉的方面来。武琼花和萧延宗切磋武功,本来就是个人之间,彼此无关国体的事情,但世人多有以讹传讹的本性,若是武琼花真的输了,别有居心之人便会:“个人输,便是国输;个人赢,便是国赢。既然你武琼花输了,丢了你个人的脸不要紧,但你却不能丢国家丢了大家的脸啊!”也会有人不齿的:“要是我作了这等丢人的事,我只怕羞愧得要死,干脆去死了算了!”更有甚者或许会抱着臂膀冷笑着:“哼!我若输给契丹人,就算没有拼命而死,那我也非得要找块豆腐撞死,以死谢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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