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84-大鱼自愿送上门

    他脱掉了右半边外套，拉下厚重的手套，露出精瘦的肩头和裹着毛巾布的前臂，极有耐心地把毛巾布一圈圈拆下，单手揉成团，塞进鼓囊囊的外套口袋。
    他的前臂外侧皮肤泛绿，长出一道长长的镰刀，忽然那紧贴皮肤的刀刃刷地张开，把路辽吓得往身后墙壁退，脑仁撞在瓷砖上。
    珥玛就这么赤膊半边上身地站在路辽面前，将他与众不同的骨骼暴露无遗。
    显然这不是他想展露给自己看的。
    在他的刀刃抬起后，紧贴着的那块有些凹陷的皮肤上有着一个细长的怪物纹身，纹身最上面刺着整齐的小字：Chaliea.NO.3.Erman。
    大概能看懂。
    “所以你是……第三只？”
    “第一代，初代，和门罗，一样，法德勒莱哈·珥玛。”
    初代血栗亚。
    这纹身应该造不了假吧。
    法德勒莱哈又是什么。
    路辽眼皮狂跳，他感觉最近好像看过个类似的东西，长得跟它不一样，但有点像，都是煤黑的图案，让人觉得阴沉沉不吉利。
    “……所以，你刚才一直跟着我？”
    “嗯。”
    珥玛的脑袋左右微晃，动作定格速度极快，让他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一只收起镰刀的巨大螳螂。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门罗，味道。”
    “……我一来你就闻到我了？”
    “嗯。”
    这么坚定的回答。
    他最近也没接触过什么人，这血栗亚居然还能从自己身上闻出旁的味道。
    连尸族血栗亚都没有注意到，这只血栗亚居然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他。
    可怕的嗅觉。
    所以这个门罗到底是谁啊。
    “门罗，呢？”
    他无论做什么小动作，双眼都紧紧盯着路辽。那镰刀足以让普通人吓破胆，路辽在忍住第一波惊吓后，现在觉得有些精神疲惫。
    “门罗，没有来？”
    平常心，平常心。
    “你应该知道门罗在克洛维耶家族的保护下吧？就是……”他刚想补充一句十者团，见珥玛点头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是萨里耶让我来找你的，这里很危险，有很多人想抓你，他让我来带你走。”
    “走？”
    “对啊，你不是要见门罗吗？”
    “嗯，想见。”
    珥玛的语气听来很高兴。
    他身材畸形，有些猫背，看上去瘦瘦长长，就像把会走路的刀子，但路辽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发育过快的小孩，智力的发育速度明显跟不上体格。
    路辽几乎是本能地说了句：“那我问你，门罗长什么样？”
    珥玛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加凸出，忽然现出一丝杀气。
    “骗我，你，不认识，门罗。”
    前臂上尖锐的镰刀刷地侧着旋转一定角度，道口反射的白光正对路辽的半张脸，路辽手臂上的汗毛都要炸起。
    看似和肉体融合的部分锋利得看得到精光。
    一言不合就上刀？！
    此刻只要有一步差池，下一秒这半个脑袋就要飞出道抛物线了。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不知道，他的，样子。”
    “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知道，的，怎么会，问我？”
    这血栗亚脑子不转弯的么！
    保持平静，保持平静，难道他还能比那时候的结灯笙更蛮横不讲理，那大叔见面礼就是一顿踹，哪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珥玛虽然是初代血栗亚，但是已经比结灯笙有人情味多了。
    或许是经历过几次险中求安，路辽的抗压等级上升许多，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得太厉害，压低声音咬字清晰地说：“话不能这么讲，你想啊大哥，如果我就这么带你去了，万一是你在骗我，你要对门罗不利，那我怎么交代？”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更蛮横些，这种方法总能唬住傻傻的孩子。
    就当他是个孩子。
    “你你应该知道吧？门罗被十者团保护着，虽说门罗也很想见你，但我总得先验证一下你有没有说谎，我不过是想保障他的安全，怎么反倒成了在骗你？
    珥玛抬起的前臂缓缓放下，锋利刀刃的边缘反射的尖锐光芒一晃而过路辽的眼睛。
    成功。
    他正在一点点解除戒备。
    太好了，幸好这初代血栗亚比较天真烂漫，这样漏洞百出的话他也能听进去。
    命不该绝。
    路辽在心中替自己捏了把汗，顺带放了两管烟花庆祝自己的机智。
    “怎么样，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点。”
    珥玛放下的前臂顿了顿，再度抬起，这次是对着路辽的脖子，他放下的心立刻悬回嗓子眼。
    “你也，也要说。”
    “我？”路辽忽然觉得不太妙。
    “我不知，知道，你是不是，也在，说谎，所以，你也说。”
    “……”
    好么，这下挖坑给自己跳。
    他连十者团都没进去过（只是跟着萨里耶去晃荡一圈），哪会有机会见到初代血栗亚，还能目睹“它”长什么样。
    只要随便一个不经意的口误，无论大小，都可能秒秒钟断送自己的命……老天啊，这初代血栗亚看起来比结灯笙好说话得多，行事做派居然是手起刀落的那一型。
    没得比较，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只能先套他的话，然后自己再推测个大概，只要擦到边，就算安全上垒。
    玩命的赌博。
    “好、好啊，那公平起见，你先说。”
    “为什，么，我先？不是你先？”
    ……这大高个不傻啊。
    路辽撇撇嘴，装出理直气壮的姿态地说：“因为这问题是我先提出来的，既然是我先提问，当然你先回答了，这很公平。”
    珥玛傻乎乎地又点了下头，镰刀的位置从喉管的高度下移到他的锁骨。
    “门罗，长长，灰头发。”
    灰头发？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那个人是灰色长发，而且接触得也算频繁。
    “该你，说。”
    路辽差点掉进思绪漩涡，被这句话和面前闪光的镰刀拉回神智：“啊？这就到我了？可是大哥，你这说得等于没说啊。”
    “我，说了，灰头发，你想，耍赖？”
    珥玛的语气有些不善，为了对抗这样单纯可爱的大孩子，路辽已经镇定下来，干脆把自己买东西讨价还价时候的无赖姿态全都使上。
    “这么说吧，我们先不提克洛维耶大陆，光说结灯城外来人士就上万，门罗这样的发色在人族中的确显眼，可是他在异族人面前就没什么特色了吧？灰头发的人全世界难道只有他一个？就我知道的，山石族灰白头发的人就有不少，难道个个有可能是门罗？你这答案不作数。”
    血栗亚那只没有摘下厚重手套的爪子蹭了蹭自己的头发，他被路辽的言论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嘴角懵懂地下压，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
    “门罗，后腰，有纹身。”
    “每个血栗亚身上都有纹身。”路辽装作不在乎地回击。
    “门罗，不爱说话。”
    “很多人都不爱说话啊。”
    珥玛有些急了，细细的耳尖泛红，他稍稍立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辽，像要威胁他承认自己是正确的。
    “门罗，眼睛，灰灰的，灰白的，看不清，门罗，喜欢戴发卡，门罗，很聪明，什么都会，会做！包括身体！”
    刹那间，路辽愣住了。
    周围只能听见水轻轻撩拨墙角的声音。
    他愣怔地看着大个子珥玛，沉默片刻接着话继续说。
    “……他穿白大褂，看起来就像个医生。”
    “他，喜欢。”
    “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很少说话，但口是心非，其实心地善良。”
    “对，门罗，不爱说。”珥玛的焦虑从他的眉头散去，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
    “……他爱干净，喜欢不停写东西，什么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对！”
    “发卡是粉红色的，一个大男人用粉红色的发卡……”
    “门罗，喜欢，粉色。”
    利刃从他的脖子上离开，他对面的家伙曲起膝盖顺从地蹲在路辽面前，像只听话的巨型犬。这样的他比路辽矮了一个半头，已不需要别的证据，对他来说眼前柔弱的人族绝对是门罗的朋友，可是路辽的心情反而混沌不堪。
    他觉得自己像是从黑乎乎的泥潭里爬起，灌入耳朵的泥水顺着脖子流下，可是离开泥潭所看到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路辽头一次亲手触摸到最真实最近距离的真相。
    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口述、免去了加工和精明的圆滑说辞，由自己发现，最直白的事实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看着相貌怪异的男人，路辽的心跟着他巨大的凸眼上的自己一样扭曲变形。
    路辽瞬间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门罗，好吗？”
    “他最近挺好，照顾一只新诞生的血栗亚……看起来是只龙。”
    “龙！”
    如果珥玛有尾巴，现在一定在不停左右晃动。
    “门罗，喜欢龙。”
    “是吧。”
    路辽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他不确定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还无法将这个现实和记忆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轻轻说。
    “我的身体，就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