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江琪》第240章 第八章 - 足以慰风尘

    洛离筋疲力竭地瘫倒在了一块石头旁边。此时此刻，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曾有一度她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跳完这几分钟就会彻底熄火死机了。然而并没有。紧接着的是浑身上下彻骨的疲惫，每一寸肌肉和皮肤都在无时不在地惨叫，把最原始的痛苦烙印在洛离的大脑皮层中。她颤抖着身体要爬起来，但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已经不听她使唤，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已经脱水得干瘪。洛离很想喝水、然后继续前进，然而这儿并没有水，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前进。于是在这极端的疲惫中，她两眼一黑地昏迷了过去。
    老虎踩在了她的身旁。这一头吊睛的凶兽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神采：它的身上处处血迹斑斑，柔顺的皮毛已经被撕裂得露出了线头一般的絮状物，伤口疮痂难看地暴露在山上刀子一样的空气里。它的脑袋像是被上帝的锤子砸中了一样，天灵盖凹下去了一片，所以它原来凶巴巴地吊着的眼睛也被砸得歪到了一边去。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它的眼耳口鼻：都在滴血，殷红得不正常的血一点一点地洒在地上，把它的皮毛、它的身躯和它脚下的土地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它望着脚下的洛离，已经碎了一般的牙口轻轻地朝着她探过去——但它很快又神经质地抬起了倔强高傲的脑袋。它察觉到，距离自己头顶不远处的山顶上有一个人。自己新的敌人。
    莱纳比老虎更夸张：他几乎站不稳了。石头击中了他的胸膛，震碎了他的胸骨、震伤了他的内脏，此时此刻，他的小腹里所有的内脏都在流血。石屑钉在莱纳的关节处，刺得莱纳手脚发麻，但他依旧像一只毋立宁死的高傲草原鹰，踩着已经被砸碎的腿骨，两只手像夹着拐杖一样夹着自己因为本体濒死而开始闪烁、不稳定的游离态猎手狙击步枪“浪漫之梦”，一双已经失了焦点的眼睛扫着老虎周围的大地，像梦游的人。
    老虎当即狂怒地咆哮起来。它看到的符号已经告诉了它，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将自己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他将自己残余不多的异能装甲全部打碎，而那子弹剩余的威能则施加在了它的头颅上，若不是它的头盖骨比一般的魔族硬，此时此刻它已经死了。老虎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抓起石头，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将石头甩向了山上的莱纳，那势头像是要一鼓作气地把莱纳给干掉。两个士兵眼疾手快，在老虎吼叫时就已经冲了上去，把莱纳给架开了；老虎也因为被子弹打得头昏眼花，没能很好地瞄准，石头也砸了个空。随着一个部下的喊声，士兵们纷纷抬起手里的枪，朝着已经失去了异能装甲的老虎开枪射去，一片密集的火力网顿时把它笼罩其中。子弹将这一头猛兽打得浑身爆出了新的疮洞，顿时被一片血雾笼罩；但这大家伙也是越战越猛的类型，顶着兜头盖脸注定要把它送进死地的枪火，它矫健地奔腾跳跃起来，几个冲刺，便站在了这一座山的山顶上，终于和它的敌人们面对面了。
    “松手！给老子……放手！”莱纳被他的部下拖拽着，朝着战场外面拉着，但他却无力地挥舞着已经伸不直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吼。可惜，现在的他已经吼不起来了：胸骨的碎片扎伤了他的肺部，他每一次呼吸都会带上来一大口的血泡子，怕是活不成了。如果洛离不过去救他，他最后应该会被自己内脏的血给呛死吧。眼瞅着自己距离自己的敌人越来越远，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身旁的两个士兵，端起“浪漫之梦”，颤抖着手拉动枪栓，把弹壳推出来——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已经断掉的无名指，痛得他浑身上下都在抽搐，差点把枪摔在地上。同时，他的游离态猎手“浪漫之梦”闪烁得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着像要彻底消失在世上了。
    已经没救了。士兵们看得出来，他们敬爱的长官已经没救了。即使医生洛离就在他们的附近，但她已经昏迷过去，而中间又有一头濒死挣扎的老虎在垂死战斗，他绝对坚持不到洛离来救他那一刻了。
    他们都默默地松开了手，用最后的充满敬意的目光注视这一位长官。对于田克顿小队而言，这位莱纳可没有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他总是挑拨离间田克顿和疑心太重的斯图卡特两人，想搞摩擦搞分裂；在部下面前，他又飞扬跋扈，总是觉得自己很强，所以在别人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嚣张傲慢的样子。但部下们一定不会忘记，莱纳在和部下他们一道行军时，是如何和他们一块儿像个大兵一样在泥塘里打滚、躲在全是蚊子的闷湿的高大草丛里，是如何在战斗中身先士卒地冲，如何为了人类反抗军的荣耀而出生入死。莱纳是荣耀的化身，他生来便为了荣誉，死后也如纪念碑般伫立：病死乃不祥，战死方为军人本色。他希望他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被敌人亲手干脆利落地杀掉，而不是像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一直撑到极限。士兵们扇形地站开，笔直地立着，默默地看着他们的长官。神智已经模糊了的莱纳只能条件反射地端着“浪漫之梦”狙击步枪，再次做出和平时训练做的一模一样的单膝下跪的瞄准动作，将老虎套进了瞄准镜中。
    老虎像古代悍不畏死的勇士一般，朝着莱纳冲去。此时的老虎已经不是纯粹的冲刺的金黄色箭矢，而是血金色的箭矢了。它迎面地冲着莱纳的子弹撞去，任由子弹射中它的已经破布一样残破的身躯，将爪子刺进了莱纳的锁骨上。随着利爪刺入肌肉的闷响，莱纳手里的游离态猎手“浪漫之梦”也像是真正的灰飞烟灭的美梦，在一瞬间就化作了一大片灿光绚烂的光点，消失在了半空中。莱纳的柔软不羁的刘海沾满了血，贴在他平滑的额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老虎慢慢地将爪子从他的身上抽出来，喘着粗气，却没有像士兵们想象中那样在一瞬间轰然倒地。它的眼睛憔悴地张望着周围的人，摇摇欲坠地站立着，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却又不死去。士兵们肃穆地端起步枪，齐刷刷的推弹上膛的声音如在祭奠这个伟大军官的灵魂。
    威廉默默地站在了老虎的身后。尽管洛离失去了意识，但洛叶却仍然能够继续活动，并且将他的伤口全部治愈。如今，身上已经没有伤口的他望着老虎的背影，眼神复杂得没人能够看懂。已经放弃抵抗的老虎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敌人，原本已经收敛起杀气的眸子又骤然凶光四射，已经完全磨损毁灭的肌肉又再次绷紧。威廉没有举起自己的手指，用“原子毁灭”打穿老虎的身体，他只从地上捡起来一柄被主人抛弃的步枪，不那么熟练地拉动枪栓，和周围的士兵一样瞄准了老虎，参加了这一次的祭奠。
    枪声响起，老虎怒目圆睁，倒在了地上。它不羁的灵魂随着硝烟和弥漫的血气一同升上天空，升到宇宙的深处，升到千万年来战死的伟大魔族所在的幸福之处。
    浩瀚的苍穹之下，是一片苍翠的树林；寒风还没有将它变为光秃秃的死寂之地，它犹如人类顽强的生命力一般，继续在天地离合时生龙活虎地摇曳着，让绿色的树叶在冬季的风中形成浩荡壮观的波涛。而在这一片群山群林之中，某一个还没有被命名的山坡的最顶端，伫立着一个用木棍绑起来的十字架。斯图卡特听闻莱纳的死讯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但他也不知道说什好：他只能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抚在自己的胸前，来表达对逝者的敬意和缅怀。莱纳对于斯图卡特而言就像是布里克对于帝王而言，都是上司和不听话的下属的关系。上司竭尽全力地想要培养自己那内心富有棱角的部下，把他们的顽劣性格给去掉，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部下们都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军人的任务，死得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也体现了一个战火期间军人最美好无暇的品质：不屈、不服，血战到底、绝不妥协。
    在这个尚武的世界里，没有懦夫。最懦弱的人倒下，或者崛起，没有其他路可走。
    如今的战场状况错综复杂。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主战场没有变化，依旧是以莉莉镇守的黑伦罗行省为中心，以黑伦罗行省沿东南和西北方向展开战线。就在这一片交错着人类奴隶城、树林、平原、沙漠的复杂的战场上，人类的异能者和地狱魔军犬牙交错地杀成一片，每天都有大量的猎手能力者或魔族被敌人打倒，血溅当场。而能够支持人类反抗军继续坚持作战下去的，除了斯图卡特这一位精神领袖以外，还有已经成为了人类的荣誉的依旧坚守在黑伦罗行省的莉莉和锡两人。他们依旧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