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江琪》第228章 Chapter.Thirty-Seven

    帝王从地牢中爬出来时,见到他的人都吓了一跳:他的头皮被划开了一条伤痕,里面鲜血狂涌;他的身体被钻了一个窟窿,看起来深不可测。见到他的侍卫都大惊小怪着要呼唤宫廷里的医生来接帝王,并且都好心好意地伸手去扶帝王,而这位原本脾气很好的帝王却突然变得狂躁万分,对待侍卫几乎不言不语不理不睬,有时候侍卫们实在把他给惹急了,干脆甩手挣脱他们,大步地朝着他想去的地方快步行走。当他抵达了不久以前他在那儿收纳新后宫的地方时,才如释重负一般吐了口气,顺便回头给身后战战兢兢的太医们凶狠的眼神、逼退他们,只身大步地走了进去。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自从帝王遇刺假死了一次、并且进入过一次地牢后,他的性情就开始有点变化了。那一股成熟的中年人韵味慢慢地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躁和不安。住在帝王身边的米蕾特尔尤其察觉到了这一份不安。她在用远程信息交互器和田克顿沟通时也说明了这个问题,直言不讳地说“帝王现在就像是一个已经输光了一切的赌徒”。不认识昌戈娜的田克顿诸人自然不会对这一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刺客有什么感恩之情,他们只在意,米蕾特尔能否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取得帝王的信任,而后在帝王不设防的情况下完成刺杀。
    对于这个问题,米蕾特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妾身会尽力而为。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帝王已经不安得很了;现在的他已经好久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位后宫,也没有和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交谈过。现在的帝王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机处中,似乎想要快一点结束拉里贝泰帝教徒的圣战。”
    那位日益嚣张跋扈的布里克将军——对,就是那位曾经通过奇袭在夜晚以少胜多打垮过圣战教徒的将军,越来越不把他的对手当一回事了。在巴塞会战中,他就连所有的龙骑兵都没有完成集结,就张牙舞爪地朝着圣战的军队扑了过去,如狼似虎一般冲杀着,似乎想要以一敌十把对方给赶尽杀绝;结果他毫无疑问地中了教徒们的埋伏。不过,这位布里克将军也不算是庸才,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也能够迅速地集结手上所剩不多的先遣队,进行了三次凶悍的突击,硬生生突破了圣战教徒的包围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了回去。但这壮举却没有得到包括帝王在内的任何人的认可:布里克将军临时集结的先遣队有两千五百多人,而能够和他一起回来的龙骑兵却只有一千四百多。要不是帝王看这战况紧急,他早送这家伙上军事法庭了。所幸布里克也发现了问题:魔族王国的军队和拉里贝泰帝教派的军队相比,人数相差实在太大了。这不是什么以一敌十的问题,问题在于,自己带兵杀他个几千几万,敌人根本不痛不痒;他们的战斗力很弱,但他们的人数却能够支持他们打一场持久战。虽然布里克不是军事天才,但他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快点结束战斗,那么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他需要连续打多次大规模的会战,直接和牛皮糖一样粘糊糊恶心人的圣战教徒一决胜负。
    事情的确是这样的。圣战教徒们的主力部队已经从适合骑兵集体进攻的皇都附近平原战场回撤到了皇山的关卡地带,他们牢牢地占据了皇山关,顺便来了一手坚壁清野,把周围的丘陵和山地上的树木都砍光了,一副要把布里克堵在这儿、来一场持久攻坚战的架势。周围的魔族村庄居民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死忠,他们死心塌地地为他们进行后勤线路的组建,供应这支庞大的军队吃饭穿衣喝水。要知道,自带干粮的圣战教徒们在这么久的行军中已经快断粮了,而这绵延数百公里的后勤线路一旦完成组建,他们便能够在今后的两个月里保持高战斗力。同时,在通斯湖泊附近进行布防的拉里贝泰帝教徒也正紧锣密鼓地干着活,他们觉得,时间已经不是太够了。
    直到昌戈娜战死那一天,布里克将军的部队已经拉到了通斯湖泊以南,和圣战教徒的水军隔湖相望。不擅长攻坚战的大部分的龙骑兵们只能在关卡之下一筹莫展,踌躇着的他们只好继续等候布里克的命令。
    三日后,布里克广派出去的斥候立了功:他们断了拉里贝泰帝教派的后勤线路,劫杀了马车车夫和送货的工人,把货物丢进了路旁边的河流中。从这一刻起,拉里贝泰帝教派军队正式断粮。得知这个消息过后,拉里贝泰帝教徒们当机立断,决定突围下山,继续寻找适合作战的战场。当然,他们的老油条指挥官在撤退前也玩了一出戏:一大群的教徒们朝关卡下的龙骑兵们涌去,一副要和他们决一死战的样子,然而教徒的大部队已经悄悄地从相反的方向溜掉了。知道对方底细的布里克也不上当,直接把部队拉下来不让他们在这种无谓的战斗中受损,搁着这些充当诱饵的敌人不管,继续追踪了过去。这一场圣战更像是两个不那么高明的战争指挥官的相互推演。一方知道自己的缺点在于单兵战斗力弱、后勤问题十分严重,所以它非常迅速地指挥大部队分散撤退,朝着各个方向跑去,最后却会统一地集合回一个定好的地点,而那个地点就是最适合他们打决战的地方;分散撤退、化整为零,虽然会把部队的战斗力降低到极点,但找到食物的可能性却会高很多。另外一方知道自己的缺点在于人少、经不起消耗,所以他一直在让部队跟在敌人的身后,鬼鬼祟祟地像只老鼠,企图寻找敌人的软肋,进行一次能够决定胜利的强力打击。于是,在这以皇都为圆心附近的地域,接近数百平方公里的平原上,这两支军队便开始了富有戏剧性的一幕:一方有条不紊地后退,另外一方则紧跟在后,双方都完全没有发动进攻的意思。
    按理来说,胜利的天平已经正在慢慢向着布里克那一方倾斜了;但似乎是老天爷垂青于这些信仰自由的教徒一般,帝王的一个新命令给予了他的部队毁灭性的打击:他实在等不及了。他撤掉了布里克的统领职务,让他滚回皇都待命,而将部队指挥权交给了另外一位打法更为凶悍霸道的将军。在布里克的眼里,帝王的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自己就快要获胜了,帝王却派了一个新的同僚过来替代自己的位置,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偏袒抢功吗只不过,布里克的脑回路并没有让他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他只顽固地认为是帝王不讲道理在先,错的是他的上司,而不是他自己。于是,这位为人处世方面并不算成熟的布里克便就这么气呼呼地回来了。
    时间是十月底。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巴塞会战打垮了圣战教徒们的气势,也打垮了他们的斗志。皇宫里从最卑微的奴仆一直到顶处的军机处最高大臣都认为,这些疯狂的圣战教徒们已经不足为患了,接下来他们应该留心的,是那正在发育成长的人类文明萌芽。如果说圣战只是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运动,那圣战的性质还算是轻的;但魔族们代表着的魔族文明政权,人类的政权和它们之间的矛盾是种族矛盾的问题,是完全不能够妥协的。如果出现的新政权是拉里贝泰帝教皇统领,又或者是其他魔族掀起的社会制度变革运动,那帝王还是能够容忍的。现在的圣战的烽火已经低迷,容忍限度已经到了极限的帝王已经把目光投向人类自由反抗军。
    当然,还有一个魔族不那么认为——正是已经在十一月初回到皇宫的布里克。在这位龙人将军的眼里,圣战教徒这些让它丢了脸的东西简直“罪大恶极,理应被千刀万剐”,严重程度远远高于人类的王朝。在这一段时间里,一个绝对不会被记载入历史的事件发生了:在魔族龙骑兵进行常规性扫荡的时候,锡所处的村庄被发现了。于是魔族龙骑兵的铁蹄踩过了刚刚开垦过的贫瘠的土地,把才刚燃起生活热情的人类们宰杀在乡野的路上。正在凛冽的冬天中生长发芽的稻谷种子被践踏,这一个多月来大伙儿的努力换来的是颗粒无收——锡无能为力。他只能带着他所剩无几的部下,远远地龟缩在山上的洞穴中,和莉莉莫娜两人一道,静静地等候着杀戮的结束。热血贲张的莉莉多次想要下山和这些凶神恶煞的魔族龙骑兵近距离作战,但当她亲眼看见一起集体屠杀案件就这么发生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灰溜溜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狂暴的魔族,”凝视着这些踩在人类的尸体上浇汽油的骑兵,莉莉颤抖着嘴唇道,“它们和以往的魔族太不一样了——过去,我和它们作战时,都不觉得它们会这么嗜血残忍;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冬天来了,这是野兽的本能,”锡伏在莉莉的身旁,在她的耳朵上低声耳语,“它们的祖先遗传给魔族们基因,使得它们会在凛冬之中变得残忍凶暴,为的就是和其他洪荒时期不冬眠的怪物们相竞争,争夺更多的食物和生存空间。物竞天择让它们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其他的种族,而同族之间的适者生存让它们之间的筛选竞争更加残酷;时至今日,遗留下来的魔族都是最凶悍残暴的,甚至根本不是远古时代那些凶残的野兽比得上的。”
    风雪飘过,莉莉的眼睛低垂了下去。在这么久的相处之中,锡已经慢慢和她熟络,也清楚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原本已经准备好安慰的话了,但最后却只能张张嘴,又颓废地低下头去——在这种世界里,讲一些模棱两可没有意义的话语只会害了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冬的风将他的喉咙刺激得阵痛,酸涩的触感涌进鼻腔里,让他觉得自己的鼻头一阵生疼。虽然魔界的人们都有高高的鼻梁、来有足够长的通道以暖和吸进去的冷气,但这异常凛冽的寒冬却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经受得住的。今年太冷了。
    “人类的能力者,和魔族的能力者从来就不在一条战斗水平线上,人类太弱了。”锡淡淡地说,“魔族能力者的体能和战斗经验都远远胜于人类能力者。在近距离格斗中,人类几乎难以取胜。莉莉,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体非常自信,我也察觉到你的体能异于常人,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要试着和地狱魔军的将领一对一地正面战斗。”魔族是一种战斗的种族,而人类身为勤劳而习惯艰苦朴素的生物,向来都没有办法和这种天然的野兽作对。所以,从几千几百年前开始,人类扮演的就是被奴隶的角色。并不是没有人类站出来反抗过,而是他们没有办法击败他们的敌人。人类的能力者一则少之又少,二则难以和地狱魔军的将领抗衡,很多时候对地狱魔军将领的胜利都是以智斗险胜、或者以多打少为前提的。锡就是这么告诉莉莉的:在面对地狱魔军成员时,除非你的身边有多个拥有战斗力的队友,否则不要自负地凭借自己的身体和魔族正面对抗。之前的魔族看起来不堪一击,是因为它们大都同时被锡率领的多个能力者同时袭击;这些野兽一旦真正发狂起来,谁也不可能一个人挡住,只能靠集体的力量取胜。
    莫娜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身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非常清楚她的实际定位,所以她一直努力地让自己默默无闻,来不打扰莉莉和锡。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目睹着这么多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们就这么倒在龙骑兵的铁蹄下,莫娜突然想哭。她亲眼看着这些在魔族的奴役下变得自私而残忍的人们在锡的统治教化下,慢慢露出善良纯朴的本性,虽然他们有时候还很自以为是,让人讨厌,但莫娜觉得,他们已经很棒了。就在如今,才刚刚露出人性曙光的他们像被割草一样,被一排排地砍翻在地,就连反击的权利也没有。黯然的悲伤过后,莫娜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说魔界的人类能够在劳动中沐浴清化,那这代表着,魔界的人们并不是无药可救。他们有自救的资本了。
    “锡,”莫娜低声说,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低的姿态去哀求这个她素来讨厌的狂妄自大的人,“带我们去,去那新生的人类政权吧。”
    锡看着莫娜的眼睛,他有点不懂这个女孩心里所想;但他知道,她说的话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锡在这么久的相处中明白,这是一个有灵性的孩子,她的直觉可以为他带来不错的好处——或许吧起码,在现在他如此彷徨之时,莫娜指给了他一条应该可以走的道路。反正除了这一条道路,也没什么道路可以走了,姑且试试看吧。锡出身于贫民窟。在他长大过后,仅是一个少年的他就已经表现出了非凡的领导气质和先知才能,所以人类自由联合反抗军的地下组织给予了他解放自己所属的人类奴隶城的任务。后来,在锡努力之时,那个地下组织被魔族拔掉了,锡和人类自由联合反抗军的联系也就断掉了。再后来,他稍微组建起自己的情报网过后,便知道那所谓的人类自由联合反抗军已经被打得分崩瓦解了,唯一剩下的有生武装力量跳出了魔族的包围圈,重新躲回了深山老林里。于是,他也对自己的事业绝望了,只象征性地继续努力,企图着奇迹的再度出现。悲哀的是,这个绝望的人并不知道,莉莉正是上天赐予给他的一个难得的奇迹;而已经崩溃的人类自由联合反抗军,也在养生休息之中慢慢成长,成长为了斯图卡特所率领的人类反抗军。
    于是,在未知和彷徨之中,锡还是决定了这条似乎不太靠谱的道路——带着自己的奇迹之人,到自己的老上司那儿去,尽管他根本不知道那人就是他的老上司。
    不过,和正在深渊中挣扎的米蕾特尔、在彷徨中徘徊的莉莉和莫娜不同,田克顿所率领的刘镇宁、威廉一队却显得毫无动静。恰恰相反地,他们巴不得自己能够像米蕾特尔那样忙碌而充实;然而,现在的他们并没有这个机会。斯图卡特依旧每天和田克顿勾心斗角,两个人坐着面对两杯茶,能大眼瞪小眼斗定力斗一个上午,前者为的是想要震慑住田克顿,而后者则是因为活了太久而根本不受对方影响。两个领头在互相猜疑,部下们也没有闲着:那个莱纳谁也不理,就理刘镇宁威廉和洛离,一天到晚都像个自走摄像头一样移来移去,监视得他们浑身不自在;有时候莱纳监视过头了,田克顿干脆就把他们塞进花里,而后带着花去和斯图卡特斗。
    除了仍然在前进的锡、莉莉和莫娜,除了正在等候时代的冲锋号的田克顿、刘镇宁诸等队友,身处之地最危险、所见所闻也最多的人,绝对就是米蕾特尔了。这个这么久没有出过沼泽地、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在田克顿的帮助下,并不是那么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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