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江琪》第229章 Chapter.Thirty-Eight

    米蕾特尔还是不习惯自己的丫鬟。这个女孩总会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净有条理，而这种活儿通常她都习惯自己一个人干，现在有人替自己把这个活儿干了，她就感觉心里空虚浑身不自在。同时地，她也不喜欢穿那些华丽的宫廷衣服，她只喜欢穿着自己的小布甲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远远地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嬉笑着走过。大概三四天前，帝王开宴会，她穿着宫廷礼服前去参加，结果在帝王面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斗，周围的女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只有帝王一个人没有笑。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这个矮矮的不知所措的女孩几眼，突然微笑着朝她开口了：“把衣服换回去吧。”
    米蕾特尔困窘地站起来，想了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伸手一撕，轻轻松松地把自己身上的礼服撕开、丢在了地上，露出了里头裹着的小布甲和腰带上的剑。一看到剑，周围的人都哗然了，只有帝王认认真真地欣赏了她的雄姿英发一顿，满意地拍手，呼她坐下。米蕾特尔至今不明白，帝王为什么会对这样任性的自己如此容忍，又会如此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和穿着打扮。
    别说帝王了，自己的丫鬟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家伙好像觉得她肯定没有前途一样，一直在给她脸色看，总让米蕾特尔不自在。于是在很多时候，米蕾特尔都会独自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到热闹的街道都市上去，借着自己的服饰扮成远游的勇士模样，让街上的扒手和强盗对自己多几分忌惮，好让她能多见下世面。只不过，米蕾特尔想要回去宫廷里头就没那么容易了：她穿得像个从农村里来的乡巴佬剑士，谁会给她进去啊！不过，第一次要回后宫的米蕾特尔招惹来了帝王陛下过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卫兵们就对米蕾特尔恭敬有加起来，丝毫不敢得罪了。
    这么久过去了，一直忙碌于军务的帝王也察觉到了，这个女孩子喜欢到外面去，看周围的世界。于是，在闲暇的时间里，他也很有风度地向米蕾特尔提出了邀请：“让朕带你出去吧，好指点一些皇都的名胜古迹。”果然，在老油条帝王的有心的安排下，米蕾特尔果真见识到了不少的东西；在这之前的米蕾特尔也去过皇都里的一些地方，但当时她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儿有什么特别的。直到帝王带她来故地重游，并且把这儿故事典故详细地说了出来，她才恍然大悟，知道这其貌不扬的东西到底代表了怎么样的历史。那一块残碑是当初魔族和北面的龙族签订百年和平条约时，龙族代表留下来的纪念品；这一堵城墙在当年曾经驻守过禁卫军最后的两百勇士，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了骚乱的游行人群，为守卫城市的安宁付出了血与肉的代价……
    米蕾特尔左看右看，满心欢喜，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的小女孩，就连帝王最讨厌的街市忙碌地带她都看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察觉不到疲倦。帝王看着她的脸，嘴角浮现出了父亲一般慈爱的笑容，但这一份浅笑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见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伸手用力握住米蕾特尔的手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让米蕾特尔猝不及防，差点摔跤。
    “怎么了”米蕾特尔不解地询问。
    “那边有个人类的乞丐。不要被他碰到，”帝王厌恶地给了那个方向一个不屑的眼神，在那儿，一个已经失去了一条腿的男孩儿正在地上匍匐前进，披头散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头发了。他捧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心冲路过的人抑扬顿挫地唱着乞词，但魔族们都只视而不见，更有甚者会厌恶地把这个挡路的人踢开，让他痛苦挣扎一番。距离离得有点近了，米蕾特尔甚至能够看到他指甲缝里充满着的淤泥和血肉，他的断腿处甚至还裹着发臭的绷带，血液仍然在从伤口处一点点地渗透出来。不干净的环境让这个男孩儿的身上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米蕾特尔甚至怀疑他的伤口上生了蛆，但他完全不在意。
    见到帝王和米蕾特尔在他如此近的面前夺路而逃，这个绝望的少年再次举起手，夸张地抖了个八度，用沙哑稚嫩的声音唱道：
    “敬爱的女士，威严的先生！赐予卑贱的人丝许微不足道的怜悯吧，您们面前的流浪狗距离地狱只剩不到一尺的距离；它干涩的泪腺已经淌不出浊液，它倍受奴役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乞求延续它的生命，高贵的人！”帝王没有理会这个正在匍匐向他爬过来的男孩儿，只攥紧了米蕾特尔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米蕾特尔抬头看他，只看见他眯起来的眼睛里渗透出一股杀气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而这个动作被帝王敏锐地察觉到了，只不过，他误认为米蕾特尔是和他一样对这条肮脏的流浪狗感到了憎恨，所以更加加紧了脚步，由得那个乞丐伏在身后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没有用的乞词。
    “对不起啊，朕居然把你带到了贫民窟这种肮脏的地方，”离得那个男孩儿远了，帝王才停下了脚步，直视向米蕾特尔，方才眼里的憎恨和厌恶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就只有那欺骗性的理智和柔和，“是朕没选对方向。”
    “微臣参见陛下。”米蕾特尔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远处便传来了一个大嗓门。帝王有点不快地扭头，看到了一个披着铠甲的龙人将军。他正单膝跪地，俯身于前，像一个真正恭恭敬敬的大臣。帝王认出来了，他是被自己调回到了皇都的布里克将军。但他心里知道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布里克当众喊出来的话语——人们被惊动了。
    陆陆续续地，周围的吃惊的魔族居民们纷纷打量受到参拜的帝王，认出他的模样后，有识货的魔族男子也随着布里克下跪了；更多的魔族俯身于地，像被大风打倒的一片片麦浪。帝王冷眼注视着这个不识趣的家伙，眼睛里闪过几分复杂的令人看不懂的色彩，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负手于身后，冰冷冷地受着周围人的膜拜。他既不让人起身亦不让人继续跪着，只像一具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立着，仿佛要让尴尬持续到永恒。
    狡黠的布里克抖了抖眼——魔族龙人的皮肤表面几乎没有毛发，所以它也没有常人所具备的眉毛——瓮声瓮气地发话：“陛下，微臣斗胆问句，陛下身边的女孩是谁”它微微地用竖着的瞳孔扫过米蕾特尔腰间的剑，“她持剑于皇尊之侧，又无恭敬之意，目无王道而身无礼法，是何等歹人”
    “她不需要你担心。”帝王淡淡地说。米蕾特尔有点明白帝王为什么生气了：一个帝王微服私访，自然不希望被人认出来，这个不识趣的龙人张口就道破了帝王的身份，还明目张胆地打听帝王身边的女孩子是谁，甚至直称呼为“歹人”，帝王不生气就已经算他是涵养很不错了。不过，智商低下的普通魔族居民们并没有布里克看得透彻，它们的思考很快就被布里克带着走了；尽管帝王已经声明了那句话，但它们还是不怀好意地看向了米蕾特尔，蠢蠢欲动，似乎会为了米蕾特尔一个动作而跳上去，上演场铲除奸邪的戏码。但帝王很快也察觉到了，有一些不太适合这里的东西混了进来。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类奴隶，包括刚才那个断足的男孩儿。他们都是从贫民窟里听到喧嚣过后爬出来的。一些有钱的魔族大老板买来这些奴隶，把他们安置在这些肮脏不堪的贫民窟里，当他们需要被当做食材或者劳动力使用时，他们就会被拉出来，仅此而已。而这些奴隶居然会在老板们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离开他们的圈子，围观这个帝国的至尊，这绝对是最大逆不道的行为。有的魔族居民开始微微抬头，用米蕾特尔听不懂的皇都魔族方言骂那些不知好歹的奴隶，平时会像条流浪狗一样趴在魔族居民脚下的奴隶们在今天却像变性子一样，瞪着眼睛，居然连头也不低了。
    帝王开始和布里克快速地低语起来。他们说的话并不能能让米蕾特尔听懂，即使她的手里握着魔法翻译器，却也无法将他们对话的内容翻译出来。他们说的估计也是皇都人民的方言吧。但周围的人类奴隶却已经不安分起来了，他们开始蠢蠢欲动地聚集到一块儿去。魔族居民们警惕起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不再顾及帝王的态度，自发地集结成了紧密的人墙，拦住了这些情绪慢慢有所变化的人类奴隶。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妥的帝王抬起头，鼻子一吐气，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声音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见——这实在是很了不起的冷哼，在这嘈杂得不得了的市场上，他居然能够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已经算是不得了的奇迹了。
    大伙儿都寂静了下来。但不过几秒，一个干涩而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米蕾特尔听懂了他的语言：他说的是魔族的语言，而不再是皇都的方言。
    “看看吧！我这卑微的奴仆，我们这一群卑微的奴仆，在高贵的主人的铁鞭下，便会轻易地低下无力的头颅；我们那猩红的长舌舔舐蒙尘的马靴，我们那沾血的脸颊留下殷红的鞭痕。”他拖着自己虚弱的身躯，吆喝出自己无力的乞词，只不过，这一次的唱词比起之前变了样；米蕾特尔看见，他眸子里生命的光已经黯淡了下去，但他还在唱。
    是的，在他的歌声中，人类们安静了下来。
    “看看吧，乞丐遍布的小巷，看看吧，已经被腐尸填满的水渠；肮脏的生物在地狱之中不得不匍匐前进！国家的帝王立足在我们的尸骸之上，他率领的爪牙吸干了我们的血和骨髓，他领导的人民榨干了我们的精力，他美名其曰弱肉强食，殊不知自由的汪洋已经在血腥的城墙上荡漾！”“推翻城墙，踩破壁垒，将主人的装甲丢弃在荒漠中，踢开他们手中的马刀和长枪！民族想要觉悟需要血的代价，民族想要自由需要前赴后继的战争；如今，这个国家的帝王就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到底在干什么！”男孩儿声嘶力竭地吼出了最后一句，便奄奄一息地消失在了米蕾特尔的视野中。
    米蕾特尔看到，身边的帝王就像是坚定的不会移动的柱子，牢牢地立在原地，声音沉稳而又震耳欲聋，周围的人的耳朵都情不自禁地嗡嗡作响：“守卫在朕的身旁，朕勇猛而无畏的臣民！告诉这个卑劣的种族，你们的爪牙和武器是有多锋利！”
    人群爆发了。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的奴隶们一看到了自己的罪魁祸首，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簇拥着冲了上去，在狭小的街道上如同不可抑制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魔族居民们组成的人墙。魔族居民们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异能装甲，问题是，它们根本没有时间把它给调出来！
    汹涌的人群仿佛就像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理智，无条件地把自己的身体的要害朝着敌人的武器上撞去，似乎为的就是一死；后面的同伴顺水推舟地，把前方的队友尸体推倒在地，当然，也连同着防御着帝王的人墙。奴隶们满腔的怒火根本不是这些乌合之众抵挡得住的，很快地，就有魔族居民被奴隶踩倒在地，就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被活生生踩扁。怒火中烧的帝王四处寻找罪魁祸首布里克，却看见这个龙人将军同样惊慌失措地张望，他立即就明白了：这个蠢货并不是有心要害自己，它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它的行为会惹出这样的乱子！
    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帝王跺脚，冲自己的臣民发出了命令：“你们务必可不遵守帝国的法律——因为奴隶并不在帝国法律的适用人群范围之中！毫无顾虑地将这些卑贱的生物赶尽杀绝吧，朕宁愿换上一批新的听话的奴隶，也不要会咬主人的肮脏土狗！”响应他的是一通枪声。米蕾特尔受到震撼一般扭头，看见了一群骑着陆行蜥的长相各异的骑兵，肋间夹着马枪，身上披着帝国血红色的骑兵斗篷和威严的制服，迅速地将混乱的人群冲开，站到了帝王的身边，形成了一堵最靠谱的人墙。行事效率素来以高效著称的国都治安巡逻队刚才就在不远处执行日常任务，一听到不正常的骚乱声，它们就立即赶过来了。魔族居民们一哄而散，它们开始有点害怕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了；于是，挡在人类奴隶面前的，就只剩下这些帝国的警卫菁华了。忌惮于对方手中的马枪和腰间雪亮的马刀，人类奴隶们喘着粗气，开始犹豫了起来；但这些嗜血的龙骑兵们却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手一抬，一排马枪子弹便扫了过去，人群前端一片人仰马翻，原本和平的长街顿时化成喋血的修罗场！
    米蕾特尔脸色有点发白了。她只不过是想要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她一出门就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尖锐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冲突，于是这个世界原本美好的样子顿时就在她的大脑中烟消云散了。帝王却没有想那么多，战斗总会激起他内心的血性，从而忘却掉温柔的存在：他毫不犹豫地披上了自己的异能装甲，大手一挥，像是真正驰骋疆场的将军一般，号令这些骑兵杀敌冲锋；而布里克也恢复了理智，它终于像个铁血军人一般站了出去，亲自站在第一线，和那些国都的巡逻保安队并肩作战。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至极，原本是一场成功的骚动，在这突然加入的变数的干扰下，演变成了一场屠杀。
    “如果妾身在这个时候，把毒刃刺进帝王的身体里，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进了米蕾特尔的脑海中。她激动得浑身打战起来。但帝王却没有留意这个女孩儿的异样，只伸手将她揽在自身背后，护住她的娇弱的身躯；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米蕾特尔暗暗地握住了自己怀里贴身藏着的毒刃的刀柄。
    只是，一声枪声让她天旋地转起来。米蕾特尔还没来得及想“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意识。她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她在昏迷前把手松开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她曾经在帝王的背后，紧握过怀里的毒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