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瑾林衡芜》第95章 子衿

    很多人,就好像从未来过,只留下墙内的树独自摇曳。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树还在那。
    人总是在走,唯有天地不变。
    林衡芜回府正好赶上了用晚膳,用过之后,沐浴更衣便只穿着一身中衣,青丝落在肩上,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依次排开,点燃烛火,林衡芜跟前的炕几上也放着一个烛台,幽幽的火光照着她手中的书本。
    睡前读书是在前世就养成的一个习惯,因为目不识丁,所以付出的就要比别人更多。
    这个世界从来都很公平,毕竟适者生存。
    云鹊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摆弄着绣花针,不过显然是在当成暗器来比划,从用过晚饭就坐在那,也没见她绣出什么东西。
    仙抚和春意则是站在一边,下着棋,春意自是不同仙抚,但是其打发横冲直撞,下起来也十分的有意思。
    屋里的四个人各自有各自的营生,静静的在一个屋子里,倒也舒服。
    屋外星光,屋内灯光,两厢光芒虽然不耀眼,胜在让人舒服。
    门外仍旧有婢女守夜,见外头有婢女匆匆赶来,连忙掀开帘子,进去通报:“小姐,二房梅亭小姐跟前的连雪来了。”
    林衡芜一听,仍旧握着手中的书本,唤道:“让进来,这大晚上的怎么来了?”
    连雪正好进来,闻言回道:“七小姐,是我们小姐听说明个老爷和老夫人一起回来,让我跟你说,明个肯定要去请安,老夫人最喜欢那种穿的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了,您明个一定要穿的粉嫩一点。”
    林衡芜失笑,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和你们家小姐说,我明白。”
    连雪应下,蘅芜见她是置身一人来,并未带什么灯烛一类的东西,立刻叫春意拿着羊角灯,陪着她一并回去。
    “多谢小姐。”她十分感动林衡芜的体贴。
    “你且等等我。”春意立即便取来羊角灯,点燃之后,与连雪携手离开。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林衡芜将书撂下,上了床,今个是云鹊守夜,仙抚收拾好了屋内的东西,便退回纱厨里去了。
    她刚躺下没多久,便听见门被推开,云鹊比她还快,立即坐了起来,低声道:“谁?”
    “是我。”春意小声地说了一句,将羊角灯里的烛火拿了出来,小心靠近,幽幽的烛火照清楚了她的脸。
    林衡芜掀开幔帐,探头问道:“可是有事么?”
    春意见她醒着,声音顿时大了许多:“小姐,奴婢送着连雪回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二少爷,二少爷让奴婢给小姐带两个字,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林衡芜无语的扯了扯嘴角,这个人说话还真是不着边际,初见也是优雅少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这大半夜的,纵然是堂兄见了也很麻烦。
    她果断摇头道:“明个在说吧。”
    春意小声地说:“奴婢瞧着二少爷一个人在那喝酒,似乎是喝了许久,说话都有些不清晰了……”
    林衡芜揉了揉眉心,二哥一直都是那种不靠谱的人,虽然非常的靠谱,但就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犹豫了一下,叹惜道:“真是麻烦。”
    虽然是这样说,却也起身了。
    云鹊扶着她站起来,春意连忙去把烛火都点上。
    林衡芜坐在梳妆镜前,简单随意的挽了个发髻,插着两根银镀金嵌宝玉蟹簪,粉底都未曾上,好在眉翠如柳绿,素面朝天也不显得寡淡。
    云鹊找来了一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她换上之后,吩咐云鹊道:“外边有守夜的丫鬟,你出去,便说今日我让春意值夜,你替换她了。”
    “是。”云鹊立马便出去将人支走。
    春意自然而然的扶上林衡芜,两人顺着小路离开。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胧。
    一盏羊角灯照亮着两人脚下的路,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见假山石头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黑带黑靴,借着月光,能看清他穿的似极好的绸缎,所以上面的花纹在流转着光芒,只是和那样华丽的衣服不相称的是,那垂头丧气的模样。
    林衡芜走了过去,仰头瞧着他:“大半夜的,二哥也不怕从上面跌落下来?”
    林子维的眼神有些迷离,他努力睁大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一笑:“七妹妹好巧,我刚说,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你穿的便是一件青色衣服,应景,应景。”说着,还唱了起来:“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思绪。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在这高高城楼上啊。一天不见你的面啊,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林衡芜干脆靠在假山上,见他手边摆着羊角灯和酒坛,翻了个白眼道:“二哥真是喝醉了,若是对旁人说,保不准你就要落下一个登徒浪子的名声。”
    林子维轻松了跳了下来,打扫了一下自己裤子上的灰尘,解释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子衿》是描写男子渴望与朋友见面的,所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去那城楼盼望,彷徨徘徊,反倒更见出心情的急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两首诗,前者表达同袍轻易,后者表达求贤若渴。你怎么能曲解我,将我说成是花花公子呢?”
    她见他那样严肃的解释,不免有些发笑,摆了摆手道:“好好好,二哥说的对,那不知,二哥急着见我,要表达什么情谊?”
    “自然是我死定了,七妹妹是否要与我收尸了。”林子维捂着脸,叹惜道:“原本我已经计划好了,偷偷溜走,没想到我老爷子竟然回来了。眼瞧着还有三四天,到时候我要是偷偷溜走。父亲充其量就是打我一顿,老爷子是真的能打死我。”
    “既是如此,二哥便考吧。我总觉得,叔父并非是那种不容人的人。”许是皎洁的月亮让人的心理防线变低,林衡芜靠在假山上,说话也不自觉吐露几分真心:“虎不可离于山,鱼不可脱于渊。二哥纵然有沙场对敌的心,可是终究文臣才是林家的根基。”
    父亲的兄长称为叔父,其余兄弟称为叔叔,也算是对于嫡长子的敬重。
    “百年大树,毁于一旦,你真的觉得林家这棵参天大树不会倒地么?”林子维又爬了上去,狠狠的灌了一口自己酒,脸颊红润极了,像是桃花的花瓣一般艳丽。
    他将酒扔了下来,林衡芜抬手接住,也痛饮,这烈酒一下肚,脸顿时红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权兴替都不过是百年之间,家族又能存在多久?”
    “缘起缘灭,妹妹比我看的开,佩服。”林子维不知从哪又摸索出来一个酒袋子,晃荡着长腿,目光留意着皎洁的月光,轻声道:“父亲也好,叔父也罢。我一直都很佩服他们,要么用隐忍换来功名利禄,要么按着自己的路走了下去。我虽然身份四房的嫡长子,但一直无所事事,嘴上说寻常两全其美的办法,可还不是不想面对。”
    林衡芜能明白他这种心情,一面想要勇往直前,一面就感到畏惧想要后退,人生就是在不断纠结之中,勇往直前的。
    “李白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咬了咬水润的下唇说道。
    她淡淡一笑:“苏轼还说,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名人名言,听听便罢了,路还是自己走的。”
    “有道理。”
    林子维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口,躺在假山上,脚垂在下面,还不忘晃荡。黑色的靴子,白色的底裤,颜色的冲击,在月光下变得委婉。
    林衡芜揉了揉眉心,说道:“若是你在这么躺下去,不用别的,明个肯定会生病的。”她隐隐约约记得,前世这位二哥好像就未能参加这场春闱,理由似乎是重病不起。
    现在看来,那重病是真是假难料。
    他伸出一只手,不断地抓着天空,似乎在抓星星似的,嘴上无所谓的说:“我若想,纵然生病,状元郎也是我的。”
    那话说的风轻云淡,却又不可一世,大鹏展翅恨天低。
    林衡芜却是相信自己这个二哥,他有这个本事,故而仰头一笑:“那我便提前恭贺二哥蟾宫折桂了。时候不早,我回了,二哥也早点。”
    说罢,春意便走了过来扶住她,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子维没有起来,只是不断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也不知,这是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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