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芜恍惚的想起了自己何尝不是另一种的崔莺莺,甚至更加可悲可怜。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且休。
梅亭自个也在思考,并未注意到她的失神,只是喃喃道:“西厢记里并不是这样说的。”
她这才回了神,有些讽刺的笑了笑:“世人总喜欢看见美好的事情,哪怕那是假的。既然都愿意看见终成眷属,谁又会记得张生那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凡是尤物,不害己必害人。假如崔莺莺嫁给富贵之人,凭着娇宠,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龙,我不知道她能变化到何种程度。过去的殷纣王和周幽王,据百万之国,国家强盛,然而一个女子就让他们亡国了,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的德行不足以胜过妖孽,只有忍情,和她分手。
这样的话,能对昔日恩爱过的女子说,多么狠心的人。
“那这元稹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的他写的诗句我还曾感动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他祭奠亡妻的,那崔莺莺算什么?”梅亭难免低落。
林衡芜的眼神有些飘忽,心口的疼痛已经随着重生后的种种消散干净。她微笑着说:“大约,什么都不是吧。”
梅亭眨了眨漂亮的美眸,追问道:“那莺莺传里的崔莺莺,是何种结局?”
她看着对方,那是少女对于爱情的警惕和向往,她浅浅一笑:“恩断义绝之后,莺莺另嫁,张生另娶。偶然一次,张生路过莺莺家门,要求以“外兄”相见,遭莺莺拒绝。”
梅亭拍手称快,皓腕上的玛瑙银圆镯叮当作响:“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与短。既然恩断义绝,那便两不相干。你若无情我便休,女子虽软弱,却也该决绝。”
这便是她的性子,虽然常常用大家闺秀来规矩自己,但还是掩饰不了那快意恩仇的性格。
这样的人,活的也轻松。
林衡芜笑了笑,有些唏嘘的说:“可是,当时人们还称赞张生‘始乱终弃’是‘善于补过’,为锦衣薄幸郎的薄幸辩解。”
是错,便都是女子的错。
若国亡了,便是女子妖媚,只字不提男子无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帮着他说话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梅亭直接下了定论,想了想,又说:“那红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子维在送给自己姊妹的书中写的婢女,未尝不就是这个红娘。
她含笑不语,男子多薄幸,风流才子为最。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地方。
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便叫车夫一边等着,两人携手进去。
虽然带着斗笠遮面,但只瞧着身上穿着的衣服,便只身份不凡,店老板亲自迎了过来,林衡芜将票据递给他,他越发不敢怠慢,连忙将人引上里间,赔笑道:“东西是今个出来,不过地下伙计出了一点的意外,要稍微等个一炷香两炷香,很快的,小姐们不妨进去看看,里面的首饰件件都是珍品。”
这个铺子也算是有名,梅亭点了点头,拉着林衡芜进去看东西。
这铺子虽然还算有名,但她们的首饰都是出自珍宝阁之手,看着这些东西,并不能提起劲来,纯粹就是打发时间,梅亭百无聊赖,忽然见其中一个托盘里单独放着一个荷花莲子镂金手串,雕刻的精细,颜色光晕流转,是难得的好东西,伸手便去拿,不想旁边有一人手更快,一下子就拿了起来。
两人看向那人,只见是一个男子,一身紫色云纹长衫,里面白色的衣领展现出来,绣着金线,从这个便能看出身份不凡。袖宽宛若水波,袖口同样用金线绣制,只是在黑色的边缘上。同样佩戴黑色的腰带,用带钩以金制琵琶形,腰间放置一把佩刀。
京都男子都有佩戴刀或者剑的习俗,但所佩之刀有形无刃,因此失去了实际价值,主要是显示仪容,也彰显身份。
若是寻常人家,佩戴的则是刀。若是三品官员以上,则佩戴剑,以言君子如剑。
剑乃儒雅中之利器,有正直之风,和缓中锐锋。具温柔之气,灵则通神,玄能入妙,飞来飞去,无影无踪,作云作雨,,如虎如龙,变化莫测,转展无穷。
林衡芜在一瞬间判断他的身份不高,然后才看向其面容,在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手心一捏。
那人身长玉立,面带微笑,桃花眼中恍然若有春光乍现:“姑娘,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此物我有大用,为送心上之人,不知姑娘能否忍痛割爱?之后你在这里挑选的所有东西,都由我来付。”
梅亭本来就是随意看看,见对方态度诚恳,面容俊美,刚要点头,忽然身边的林衡芜低声道:“看这位公子,是读书人?”
三皇子粲然一笑,微微有些傲气在眼中流动,但仍旧面上谦逊:“正是。”
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此人。
林衡芜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但隐藏在面纱后面,让人看不清晰。她慢条斯理的说:“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孔夫子说,君子不与天争命。”
三皇子看不见林衡芜,自然没认出,只是点了点头:“是有这句话。”
“我们姐妹二人闲逛,先公子一步看到这手串。是否可为天命?”她的声音平稳的没有丝毫的波动:“既然孔夫子说不与天争命,那么,公子为何还要我姐妹退让,与天争这本该错过的东西?”
连续两个问句,堵的三皇子当真哑口无言。
梅亭知道林衡芜从来都不是生事的人,见她如今这样咄咄逼人,立即便沉默了下来。
三皇子微微蹙眉,不得不说,此人的面向极好,那双桃花眼看人一眼,看的人半边身子骨都酥了。
奈何这张脸最丑陋的时候,林衡芜看了太多,所以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凭借着这张脸,在女子身边向来是无往不利,见如今竟是被人针对,心下思绪百转,面上微微一笑,将东西递了出来,那纤长的手指修长,指尖晶莹如玉:“小姐教训的是,我不要便是了。”
林衡芜面无表情,随意的将东西拿起,又仍在了托盘之中,讥笑一声,说道:“公子既是读书人,可曾听过百家争鸣。便是如今,孔夫子之言都不能一言以蔽之天下言论,那么听与不听又如何?当今国师曾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这样的修道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却在我朝享有崇高的地位,可见此言得人心。又有人言,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人们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既是如此,那么旁人说的话,便一个字都不足以信。公子先是信了我,又信了孔夫子,可惜从来没信过你的本心。”
她说了一连串的话之后,捏着梅亭的手,转身便走。
两人脚步飞快,很快便无影无踪。
三皇子怔在原地,本该觉得羞辱,可是莫名奇妙的,他对于那个面纱少女产生了一丝好奇。伸手将那荷花莲子镂金手串,握在了手里。
这边先不提,只说另一边,林衡芜将人拉走,连首饰都没取,直接上了马车。
梅亭一上马车,便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小心的说:“顺顺气吧。”
林衡芜心里微微感动,将东西接过来,饮了一口之后,方才将胸口那股子翻腾的感觉压下去。她缓缓的吐出一股浊气,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莫名奇妙?”
“不。”梅亭摇了摇头,认真的问:“刚刚那个男子,是坏人么?”
对于这样的信任,林衡芜心里感动的很,询问道:“你觉得刚才那个人,好看么?”
梅亭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挺好看的。”然后飞快的补充一句:“都说衣冠多禽兽,斯文都败类。说不定瞧着模样就是坏人呢。”
她知道对方这么说,都是顾忌自己的心情,所以很快就平复下来了,微笑着问:“你听过牝鸡失雏的故事么?”
母鸡见鹰飞过其上,十分强大,便认为它要捕捉小鸡,张开双翅保护小鸡。鹰无奈而去,母鸡放开小鸡,照旧饮食。
过了一会,有乌鸦飞下来停在其旁,挑逗着小鸡,母鸡认为没有威胁,就让小鸡随意饮啄而不庇护。乌鸦等到母鸡没有防备之心了,就叼着一只小鸡飞走了。
梅亭皱眉,有些好奇的问:“那,你们两个人认识?”
岂止认识,当是仇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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