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瑾林衡芜》第86章 红花

    其实只要林家不许诺婚事,也容易,毕竟聘礼帖子什么都没下,就是舆论上有点麻烦,毕竟贵妇圈的人都隐隐知道,林家和钱家有婚约,就差下聘礼了。
    所以林二爷跟钱御史隐隐透露婚事作废之后,这个口头的约定,便结束了。
    本来两人关系不错,否则也不会定下儿女亲事,结果闹出这样的事情,谁的脸面上都没光。
    钱御史心里更是一肚子火,好好的亲事没了,还把朋友疏远了,为此请出了家法,狠狠的揍了儿子一顿。
    钱夫人这个心疼,拦着他,哀声道:“老爷,言儿也不知道,要怪也只能怪,那婢女不识抬举,竟然存心祸害儿子。回头我就灌了药,发卖出去。”
    钱言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倔强的说:“父亲,是我的过失,我知错了。别对润润动手,我可以娶她的!”
    钱御史的心脏病险些没气出来,手里的鞭子照着人便挥了下去,瞬间抽开一道紫黑色的痕迹。他怒其不争的喊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瞧瞧这话说的,好好一个大家公子口口声声要娶一个婢女!你将钱家的脸面置之于何地!”
    钱言低着头说道:“我钱家两百年前的祖宗,还不是一个卖草鞋的穷书生。”
    他家一脉单传,自小就被灌输了要为家争光。在这些个世家之中,脱引而出,三岁便开始识字,五岁开始正事读书,每日朝五晚九,所关心他的不过就润润一人。
    她眼中的是钱言,不是钱家的公子,他不需要夺取功名,不需要学富五车,不需要努力上进,不需要读书到深夜不能安眠。
    两个人就只是彼此最初的样子,仅此而已。
    “你你你!”钱御史捂着胸口,气的不行。
    钱夫人哭天抹泪,连忙扶着自家老爷,责怪道:“言儿,你少说一句,真要气到了你父亲才甘心罢休?那个女子究竟给你灌了多少迷魂药,让你忘乎所以,竟然到了顶撞父亲的地步。”
    钱言垂眸也不说话,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光是抑制住,便已经需要咬紧牙关了。
    钱御史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怒气蹭蹭的增长,高声道:“那婢女呢,拖上来!”
    钱夫人见气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敢在劝,挥了挥手,让人将润润拖上来。她整个人都害怕极了,连拖拽带踉跄,狠狠的推到地上之后,她只觉得肚子一阵抽搐,趴在地上甚至起不来。那绿色的衣裙将她的面容衬得毫无血色,衣服上被扯开的口子,昭示着她遭受到的待遇。
    钱言一见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连忙去将人抱住,润润躲在他的怀中,哭的厉害,啜泣着说道:“奴婢真的有喝避子汤,不知怎么怀孕了,求老爷夫人开恩!”
    为什么,为什么他连最爱的人都保不住。他只是喜欢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人,有什么错!他含着眼泪,着急的说:“父亲,她腹中是我的骨肉,是你的外孙。”
    钱御史冷漠的说:“未婚先育,这样的孩子,我不要。”
    一言,便足以将人打入地狱。
    他吩咐下人拿来红花,那骇人的打胎药。
    润润吓的不停哭泣,钱言怎么能让她喝下,他将人搂在怀里,像一只护崽子的母兽,瞪着所有人:“不准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钱御史一把抢过药碗,恶狠狠的喊道:“我过去,你杀了我啊!”
    这是他精心培养长大的孩子,比谁都难过,比谁都痛苦。
    钱夫人看着对持的父子二人,只觉得心疼,她嫁入钱府之后便一直顺风顺水,谁曾想,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她落泪,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却强硬的说:“言儿,你连母亲都不要了么?”
    钱言抿了抿薄唇,所流露出来的不是冷漠,而是无奈的伤心,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您不爱我么?”
    十月怀胎的骨肉,怎么不爱?
    她动了动唇,双手捂着胸口,同样坚定的回答:“你听母亲的,这孩子不能留,回头将润润送走,养做外室,只要你不声张,将来媳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作为一个世家女子,她比谁都明白正妻的作用。那不仅仅是背后所带来的势力,同样还是一个提拔,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仕途都将好走许多。
    所以才有娶妻高门,嫁女寒门一说。
    钱言摇了摇头,目光那样的坚定,喊起来声嘶力竭:“这一碗药下去,她这辈子都没法生育了!何况那孩子,也是我的孩子,父亲,你要杀了我的孩子么!你眼底除了钱家的未来,可曾有我的存在?!”
    “你以为你不是钱家公子,那婢女会多看你一眼么?她能伺候你么?你享受到了钱家带给你的权利,却不肯为钱家付出,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儿子?!”钱御史当真是失望透顶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会堕入情结,区区一个婢女,有何让人着迷的?
    他吩咐下人用强硬手段将两人分开,钱夫人却忽然抢过那碗药,他看着自己恩爱好几年的夫人,压制着怒气道:“你也要反对我?”
    钱夫人摇了摇头,努力压制住情绪说道:“我来灌吧。”
    若是钱御史做,势必会让父子两人反目。所以这中间必须就缓冲地带,就是她自己。
    她一步步地走上去,这个眼角已经产生细纹却仍旧优雅的女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钱言声嘶力竭的喊,就像是一个癫狂的野兽:“母亲,别让我恨你!”
    她捏住润润的下颚,缓缓的将汤药灌了下去。
    润润没有反抗,或者说她明白,这碗药她必然要喝下去。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她的眼泪划过两颊,剧烈的疼痛在蔓延,她躺在地上,泪光朦胧了眼睛,却能看见裙摆被沾湿的痕迹,缓缓透出来的,是鲜血。
    那是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厉的喊了出声,然后力气都用尽,狠狠的跌落在了地上。身体好疼,疼的不能呼吸,疼的痛不欲生。
    那一声落在别人耳中,嗡嗡作响。
    四周的安静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水涌了上来,狠狠的将人溺死在其中。
    钱言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连离开都是被人架着的,即便是躺在床上,都和一个木头人没什么区别。没有知觉,很有感受,眼前回荡着的是母亲灌下药,然后润润浑身上下都是血的样子。
    他是个无能的人,连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光线渐渐变暗,钱御史一步步走来,逆光而行,面容看上去格外的生冷:“明天,你随我去林府认错。”
    他已经放弃了两家联姻的事情,可毕竟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林家人,若不去认错,林二爷心里有疙瘩,回头对于钱言的未来,是一个障碍和打击。
    “我伤心还没完,你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我去讨好林家人么?”钱言笑了,笑容很扭曲,那俊秀的脸庞变得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钱御史抬起手,像是终于压制不住怒气一般,可他的手落在了自己脸上,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随即才打了钱言,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板着脸说:“是我没教导好你。”
    钱言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一滴一滴落在枕头上,却更像是落在心尖,一种苦涩的感觉蔓延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他蜷缩起来,指尖不停的颤抖,他的孩子没了,就在他的眼前。
    钱御史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良农不为水旱不耕,良贾不为折阅不市,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我钱家的男儿,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那婢女我已经送出府去,若你还想见她,便打起精神来,明日的事情,容不下你怠慢。”
    优秀的农人不因为水灾旱灾而不耕作,优秀的巡航人不因为市场上的的跌价而不去做生意,士人君子不因为身份低微和穷困而懈怠对学问的追求。
    优秀的世家子弟,绝不应该为一个女人迷失自我。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幔帐被放开,哭累了的钱言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谁的错,自己错了么?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只是顺应心意,做出最好的打算。
    林衡芜,梅亭,钱言,林二爷,甚至于钱御史夫人都觉得那是最好的打算,可是很多事情,单个不是错,但是凑在一起就成了错。
    钱夫人守在床边,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唯一的孩子。她哭着说:“言儿,你别吓母亲,言儿,你怨我吧,你别折腾自己。”
    钱言挣扎着坐了起来,面无血色的看着母亲,轻声说:“我不怪你,是我无能。”他真的很无能,身子直挺挺的往身后倒去,砸在了床上。
    四周的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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